殷州地处极寒,地貌瑰丽多变,人烟稀少,在其腹地,戈壁滩之中陷出一座无根大湖,每逢秋日,百草枯荣,日光暗淡,湖面便结出厚厚的坚冰,如一只圆盘般托着建在其中央山脉上的巨大城池,不孤城,如此看来,不孤城其实是一座孤城,老周伫立在湖边,遥望着那座变得赤红的城,湖面已经结冰了,老周感到刺骨的冷,即使穿上再多的衣服也止不住的冷,这是他从小落下的毛病,他曾经掉进湖里过。那已是五十多年前的事了,他的身体却让他记忆犹新。
“店家,温两瓶酒,再随便切点下酒菜。”有一辆牛车慢悠悠地过来了,那牛生的沉稳健壮,浑身长满了黄色的长毛,看起来极为耐寒,但它头上绑着的缰绳却一直延伸到了梨木的车厢里,难道赶车的人坐在车厢里吗?厚厚的帘布之下还能看得清路吗?一只手掀开了帘布,何流把头探了出去,对着店门口的招牌念到:“老周?”
老周点了点头,其实他本不姓周,只是上一任店长的名字叫老周,他也一直叫店长老周,一直到店长死去,他都不知道店长的全名,或许店长也不姓周,这破烂招牌看起来怎么都有个几百年历史,但老周不在意,他早已忘了自己的名字,他就是这一任老周。
“这可有趣的紧,现在开饭店的还有人敢叫老周吗,不管了,酒和菜都送到我车里,我就不进店了,这可冷的紧。”说罢,何流便落下了车帘,但老周却径直向牛车走去,他拉开车帘,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说道:“不成,既要吃我的东西,就得来我店里。”
“这可奇怪了,我吃了无数饭店酒楼,从没听过这等规矩,你这是什么店?”
“黑店。”老周木然道。
“一家店自己说自己是黑店,那他肯定不是黑店。”
“但我这店确实是黑店。”
“那我不吃了。”
“黑店自然也不许不吃。”
何流哑然失笑,看着这如木头一般没有表情的老头,他从车上一跃而下:“你果然是殷州的老周?”
“殷州从来没有第二个老周。”
他实在不像那个传说中的老周,他太瘦,太小了,像一棵枯松,何流哈了一口气,气息氤氲在空气里
“就在这坐着吧。”老周搬出了一张凳子放在店门口的空地上。
真是奇怪,先是他说要进店,走了这几步,突然又变成了店外,何流也不客气,直接一屁股坐下,同时,他也瞥见了店里那个高大的人影,像那个人那么巨大的体型,想隐藏自己太困难了,只要一进那小小的店里,势必会看到他,然后被他杀掉,难怪人人都说老周是一个巨汉。
“他又伤不了你,你何必看他。”老周垂着眼,沙哑着嗓子说。
“这次来的都是顶尖高手,他谁都伤不了。”
“是的是的...”老周依旧看着不远处的冰层:“至今已来了十数人,他没有赢过其中任何一人,但最后通过这里的,却只有一人。”
“一个高手中的高手。”
“一个女人,一个不会任何武功的女人。”
“女人?”何流目瞪口呆:“你为什么会放走一个不会武功的女人?”
“她给出的报酬很丰厚。”老周扭过头正对着何流说:“她让我给你带一句话,说如果见到一个一身黑的男人就告诉他,多谢你的信。”
何流闻言再也坐不下去了,但就在他站起来的一瞬间,老周已如鬼魅一般欺近,一把切住了他的脉搏。何流左手拔剑出鞘,一股浩然剑意冲鞘而出,通体漆黑的宝剑破空而出,老周赶忙松手跃出,剑气劈开了老周身后的冰层,湖水在冰块中发出了滚滚白烟。
“这就是传说中生而为剑的不铸铁?”
“这就是传说中杀人无数的鬼影手?”何流看向自己的手腕,上面已多出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就如同被小刀划过一般的锋利切面,是他的指甲吗?
“不对,这才是鬼影手。”老周一步飞踏而出怀中抛出七只纸鹤,他在空中踩着纸鹤而来,转瞬间已到了何流的头顶,何流一剑击出,身旁纸鹤却突然爆炸,石灰烟迷住了他的眼睛,老周两爪由上而下,仿佛要将何流撕成两半,何流赶忙收剑遮挡,老周却突然变招,两爪狠狠扣住了何流的肩膀,深可入骨,却只见那黑剑已抵在了老周的腹部,他虽无眼,却已看穿了老周的变招。
“剑技,覆海。”刹那间,老周腹部被开出一个大口,瞬间击发的几十剑让老周真正正正地体验了一把肝肠寸断,剑气如海涛般在老周体内涌动,他通体赤红,倒飞出去落在了冰层上。
两招之间已见胜负。老周纵使没死,却也只剩了一口气。他躺在冰面上,突然想起了那时候落入湖中的事,那天其实并不太冷,但湖水之中,有非常冰冷的存在,想到这里,他连骨髓都要冻住了。
“鲛人覆海。”他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然后那冰层突然断裂,一代杀人魔王老周,葬身水底。
“你杀了他。”那巨汉不知何时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既然时时杀人,自然也有被杀的一天。”
“他说过,能杀他的,必是大豪杰。”巨汉痛苦地说:“我会好好招待你。”
看来不是每个人都认为老周可怕。
“你是他的儿子?”
“是的,我被他收养时才六岁。”
“老周肯定很庆幸,有你这么个儿子。”
“他很不幸,因为我注定要变成下一个老周的。”
“确实。”何流握紧了剑:“而每一代老周都是要杀人的。”
“所以他让那个女人走了。”巨汉似乎没看见河流一样,他眼里竟噙满了泪水,看起来滑稽至极,但何流却一点都不觉得可笑,“因为那女人说,可以让我不再当老周。”
“她怎么会有办法?她甚至没有武功。”何流叫到。
“但她可以偷到老城主之下第一人的贴身物品。”
何流哑然,过了半晌,他才说:“要想变回正常人,要把你结下的仇家全部杀光,她能偷东西,却未必能杀人。”
“未必需要杀人,只要能远走就行。”
“走?走到哪?”
“海外。”巨汉缓缓说:“你听说过鲛人覆海吗?”
“那不过是普通的涨潮罢了。”
“涨潮可以涨到内陆去吗?这片大湖,无根无源,却上百年不曾枯竭,你不觉得奇怪吗?”
“你真的相信有鲛人?而且鲛人就藏在这湖里?”何流觉得他简直不可理喻,竟会被这样一个谎言骗的团团转。“况且就算是有,为什么你就认为那个女人能掌控它们。”
“她就是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