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道第二境,神州武人皆称真炁。
此真炁非人身本有,而是武人以筋骨气血,腑脏烘炉促发先天一炁,引动此炁与精气二神,营卫之气合和而生,始发于灵台五脏,浑汇入周身百骸,神之又玄,内炼丹田,粹去阴质,回返先天。
先天一炁乃真炁之母,是生灵于胞胎中诞生之时,与天地交感之下,截留在胚胎中的一丝先天余韵,在母胎中温养真灵,钟生灵秀。当胎儿呱呱坠地,清浊二气始生,先天一炁则隐没于人身中,直到百年之后,万籁俱寂,人死魂消,此炁又回归于天地之间,不生不灭,无拘无束。
一场干干净净的洒脱旅途,什么也带不走。
《拳王经》中所载:“真之一炁,是先天性命之源,非后天之精气神可比。此炁浑浑沦沦,浩浩荡荡,虽无形无象,而天下之有形有象者皆从此无形无象中出,诚为大道纲惟,天地人物之根本也。”
武道第一境的温养,便是以人身模仿母体胞胎,引动沉寂的先天一炁,重焕生机,以此炁为凭依,催生出武道真炁,步入重返先天,洗炼躯壳的境界,开始第二境的修行。
武道真炁源自先天一炁,至纯至性,妙用无穷。神州武人可运使真炁,开山裂石,踏水入江,来去如凭虚御风,横行如巨蟒过境,不依口鼻而嘘唏,视暮夜若无物,种种神异,几近神人。
除此侮御外邪的用处外,真炁最珍贵难得的妙用,则是具备了半分先天一炁的真性,可交感天地,洗炼筋骨,为天地人身之桥梁,回返先天之通径。
心念明达,驱除蒙昧,交感内外,见微知著,观摩万象,知叶落而秋至,晓阴阳之变化,可谓沟通神明,可称神通。
第二境武人的修行,就是借助武道真炁,与天地外物交感,修炼武道神通,以此神通真力,涤荡神魄,淬炼身躯,返璞归真,迈入第三境。
因此,武道第二境又可称神通境,道家谓之神水,佛家谓之圆觉,各家名讳不一,其中的真意道理都大同小异,皆指引用真炁,洗去劣质,趋近圆满的境界。
在踏入第二境后,张谷神并没有立即开始武道神通的修行,他在肉身腑脏初步适应真炁,境界稳固后,还在等待,一个自然而然的时机。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像是你和天地之间有了默契,她会在来时悄悄伏在你的耳边,十指相连,轻声耳语,婉转动听。
就在今天,他看到一株不知名的野草,生长在街边夹角的夹缝中,垂着稚嫩的弯弯茎叶,翠绿的色泽像从灰黑水泥中孕育的希望,散发着微小而坚定的亮光。
又响起一阵铃铛的叮铃轻响,不知风儿吹动了楼下哪户人家的风铃,带来了春天的问候和清脆的歌谣。
微风轻语,仿佛一只印着吻痕的信函,它送来了一股冥冥渺渺的预感,促使他闭上眼,沉下心神。
万物的声形都归于寂静,张谷神在无尽的空冥中缓缓下坠,沉入浑然无觉,浩淼无形的寂境。
此处不存风与水,色与光,音与味。
唯有他。
最先响起的是水声。
莫如点滴,潺潺而起,宛若涓溪,穿流交汇,绵绵不休。
而后潮声渐起,波涛阵阵,泽涌浪激,融溶江川,直至狂澜瀚海,磅礴无际。
雄浑的浪涛声如大江大河,长贯天地,汹汹不息——这是他的气血。
接着有天光乍起,无尽的温暖似白阳丽日,在从上到下,从内至外地迸发,携着暖烘烘的和煦,遍照八荒四极,如沐于胞胎中。
他迎上这透澈温和的光,不点自明地用心呼唤。
【你来了。】
通透的暖光发出喜悦的振动,贴上他的四肢脸颊,以呼吸般的韵律回应他的呼唤。
刹那间光芒亮成一片,乳燕归巢般投入张谷神的怀抱,水乳交融,极光招摇,铺天盖地,山呼海啸——这是他的真炁。
一切都清晰起来,在真炁的帮助下,筋骨经络,气血腑脏,体内的变化都鲜明地显现,细致入微,如观叶脉。
这就是我。他心中浮现出这种想法,然后循着真炁最浓郁的源头,找到散发丝丝生机的肝脏。
《拳王经》中载录的神通众多,涉及诸子百家,道佛旁门,近至夏朝武库,远及上古传承,但除去诸多的苛刻条件,修行所需的天材地宝外,最适合张谷神的神通唯有一门。
《四时六气惊神拳》。
感悟春夏秋冬四时,细数阴阳风雨晦明六气。
陪你们走过的四季太快,从没好好看过。
什么是春?
是春风亦或鸟鸣?是雪融后的春水还是秃枝上的新芽?
是一年四季留下的足迹,还是天地节气自然焕发的呼吸?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春天。
春者何,岁之始也。
春阳抚照,万物滋荣,天地开辟之端,养生之首,法象所出。
对于张谷神呢?
“世子,今岁早春有寒神过境朝见,务必添衣保暖。”
耳边响起恭敬的声音,遥远而陌生,模糊得好像从一堆废品中翻出的旧磁带。
“无病,今日初见蒙师,需端正仪容,不可顽皮怠慢。”
威严温和的告诫声,那时的他还是懵懂稚子,仍沉浸在见到父亲的喜悦中。
“新的一年,要好好读书,好好练拳,在学校多交些新朋友。”
额发上微微一重,浑厚的笑声和温暖从正上方传来,似乎真的有人在用大手轻抚他的头发。
“猜猜……我是谁~?”
他身躯一震,背后感受到柔和的触感,伴随着一股栀子昙花般的香风,还有触及耳根的温热气息。
女孩的声音在轻笑,清脆婉转,莺声盈盈,直勾进心窝里。
他几乎睁开眼。
“哈哈!娘娘腔,还想和我抢糖!”
右手的掌心一痛,随后被温热的触感挎住,耳畔回荡着女孩洋洋得意,活力满满的笑声。
他笑了。
一丝云烟般的飘渺气息被他吸入口鼻,直直地沉降到腑脏中,轻飘飘地融入肝脏里。
像风吹过山岗,留下满山的绿叶花蕊,兴旺的生机像椿芽般漫出来,生出一地的风情。
此处是春,万物皆有春色。
张谷神睁开眼,他站在高高的天台边上,下边的行人和建筑如蚂蚁砂砾一般渺小。
就在这栋居民楼前的街道边,一株野草生长在街角夹缝里,为仓惶的下城区带来一抹不起眼的绿意。
他最后看了一眼青翠的茎叶,身后就响起了咄咄的脚步声。
“神哥。”
阿泉拎着沾着血迹的刀,用敬慕的眼神看向张谷神的背影。
不知怎么地,青年总觉得神哥比起刚才有些不一样。
“处理好了?”
“都清理完了!”
他们追着一伙黑帮进了这栋居民楼,一路砍了八层。
“没有打扰街坊吧?”
“没!兄弟们正在拖地呢!”
阿泉笑嘻嘻地回答,拖地扫街的干多了,丝毫不觉得哪里奇怪。
现在的虎帮年轻人,多少都从张谷神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
他们把他视作标杆,染上了他的光。
改变很小,需要的时间很长,但涓滴成河,聚沙成塔,长路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