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伯,先生何时会回来啊?”
男孩坐在街边摊点的小凳上,双手撑着脸蛋,几步外就是穿梭不息的车流大道,再往里走就是一条商业街,商铺林立,人潮涌动,各式各色的高挂招牌目不暇接,高楼大厦上还有闪烁的广告荧幕,叫卖声,呼喊声,鸣笛声连成一片,热闹非凡。
寻常时候要是见到这里琳琅满目,繁华喧嚣的街景,久居深府的张谷神肯定兴奋异常,但他现在却兴致缺缺,趴在桌上,两眼恍惚地凝望着远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烧伯在摊点边吆喝着,听到张谷神的话有些头痛,男孩确实乖巧听话,一直安分地坐在座位上,没有哭闹也没有添乱,但这已经是男孩第四次问起林风眠的事,这么懂事可爱的一个孩子却是无精打采的样子,让老人既无奈又心疼。
“娃娃唷,现在日头这么高,阿风马上就回来了,再等等嘛。”
“恩……”
张谷神撑着小脸,一动不动,发出一声拉得长长的鼻音。
老人叹了口气,卷起腰间围裙擦了擦手,走到隔壁的卖糖人那里买了一串糖葫芦,然后拿着糖葫芦悄悄放到张谷神眼前。
“谷神,看看这是啥~”
“呀!这是……”
“是糖串串唷,谷神替烧伯尝尝甜不甜。”
烧伯笑着把红彤彤的糖葫芦塞到张谷神手里,眼中的宠爱浓得化不开。
男孩看向手中的糖葫芦,一根长长的竹钎把五颗鲜红的大山楂串在一起,晶莹剔透的糖衣把红果衬托得娇艳欲滴。
他又看了看烧伯,老人笑呵呵地盯着他,额头和眼角的沟壑很深很显眼,瘦小的脸庞上似乎只剩下这些风霜的痕迹,但这些痕迹此刻又深深印在了张谷神心里。
张谷神抽了抽鼻子,低头在第一颗山楂上咬了一口,酥脆的糖衣和酸甜的山楂肉让男孩眯起眼睛,他高高举起糖葫芦,大声喊道:
“好香好甜,烧伯也尝尝吧!”
“烧伯不吃,糖串串可甜了,”老人笑着摆手拒绝,指了指满口的黄牙说,“会把老人家的牙甜掉,小娃娃要多吃些。”
老人说着就转头去招呼客人,明明一口糖葫芦也没吃,可脸上甜蜜的笑容就像自己也吃了糖。
张谷神看着老人忙碌的身影,意识到在这个城市里的生活,确实与国公府不一样,但具体有何不同,却无法用言语诉说于口,于是又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芦。
真甜。丝丝甜味让男孩眯起眼睛,像个打呼噜的小猫。
“老板,来两笼肉包。”
一个轻柔的女声在张谷神身旁响起,正咬着糖葫芦的男孩抬头看去,他身边已站着两个陌生的人影。
那是一个牵着小孩的妇女,一大一小两人都穿着破旧的连帽袍子,全身严严实实地捂在满是补丁的袍子下。
高大女性比坐着的张谷神高半个身子,背着光,男孩看不清她帽子下的面容,当他的目光顺着女人的手往下移动到另一个身影时,男孩愣住了。
两人靠得很近,能看清小小兜帽下是一副稚嫩的面孔,她长着一对小巧的淡黄色尖耳朵,一缕黑色发丝从颈间露出来,末端染着一丝金色,白皙的小脸很干净,可惜鼻头有一道渗血的伤疤,让她看起来楚楚可怜。
“……”
女孩左手被高大女性牵着,右手攥着身侧袍子的一角,眼睛紧紧盯住男孩手中的糖葫芦,抿着唇一言不发。
竹钎上还剩三颗大山楂。
张谷神说不清那目光里复杂的感情,可那被注视的感觉确实让男孩浑身不适,手中酸甜的糖葫芦也变得沉重,仿佛随时会着起火。
被女孩的目光点燃。
他犹豫了一下,内心挣扎着做出了决定——将糖葫芦递给这个女孩。
女孩的眼睛微微睁大,眼中带着疑惑和不解,但她的反应很快,没有犹豫地马上伸手接住了竹钎,看得出她的确很想吃糖葫芦。
“娃娃唷,你做啥哟!”
张谷神正想说些什么,他的手就被赶来的烧伯拉住了,老人强硬地把男孩拉到身后,把自己隔在男孩和女孩之间。
“客人莫见怪哈,这是您的包子。”
烧伯把一袋装好的包子放在桌上,又拉着张谷神往后走了两步,才松了口气。
看不清面容的女人什么也没说,把钱放在桌上,提起袋子沉默地拉着女孩离开。
这时张谷神才从烧伯身后探出头,但只能看到两人远去的背影,两个身影渐渐融入人群中,但那白旧的外袍却显得格格不入。
“谷神,下次可不能这样了!”老人转身抓起谷神的手上下打量,没看到出现什么异状才安心的放下,又紧张地叮嘱道,“以后见到这种遮掩严实的和身上长石头的人,要躲远一些,能躲多远就多远!”
“烧伯,这是为什么呢?”张谷神不解,刚才那两个人都和烧伯一样有尾巴有长耳朵,看起来很“正常”,也没有伤害自己,为什么烧伯要叮嘱自己远离她们。
“因为他们身上有病,矿石病!”老人严肃地在身上比划,试图让男孩知晓其中的利害,“会在身上长石子,还会传染!”
病?孟先生说病乃疾之加,疾病需治,迟则伤身或死。
张谷神回忆着蒙师的教诲,他自己的小名就叫无病,从小以来也没有生病的经历,于是又不解地问:
“有病为什么不治呢?”
“治不好啦,生了矿石病只能等死,一辈子就完了噻!”老人苦口婆心地劝导着张谷神,似乎真的怕这个年幼的孩子染上矿石病,“这可马虎不得,关系性命啊!”
男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对老人保证道:
“谷神知道了,以后会留意的!”
老人见张谷神懂事乖巧,又上下看了几眼,叮嘱两声后才放心地离去,那边还有客人等着他招待。
烧伯转身去忙碌起生意,张谷神就又看向刚才那女孩离开的方向,可人海茫茫,车流穿行,那两个与人群格格不入的身影也消失在人潮中,就像滴入大海的墨水,男孩怎么也搜寻不到痕迹。
不甘心的张谷神又往前走了两步,伸直脖子向更远处看去,密密麻麻的人影摩肩接踵,却发现越是往远方看,街道两边的高楼越是老旧,商铺店面外挂着的招牌也愈发稀少,愈发破旧磨损。
直到男孩踮在凳子上,才眺望到这条街最深处的景象,那里的建筑外表已是完全的陈腐色泽,一派经久失修的模样,比起林风眠家的小楼还要衰败。
但张谷神仍是没找到那个女孩。
他失望地收回目光,偷偷看了一眼身后的烧伯,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动作,于是灵敏地从凳子上跳下来,双手撑着脸蛋又坐回原位。
男孩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想要找到那个女孩,似乎自己很想亲自问她一些心中的疑惑,比如矿石病到底是什么?为什么矿石病不能治?你怎么染上矿石病的?你家住在这条街的尽头吗?为什么鼻子上有道伤口?糖葫芦吃起来甜不甜?
想到后面,男孩的思绪已经混乱,他撑着脸想着一些不着边际,天马行空的事,也没注意来到身旁的身影。
“在想什么?”低沉的嗓音打断了张谷神的遐想,男孩的黑发上又传来了熟悉的温度。
“先生,你回来了!”
张谷神欢呼一声,抱住了头上的大手,将心思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阿风啊,事办完了?”
烧伯也走了过来,看到男孩欢快的神情,松了一口气,老人真怕他问林风眠在哪的问题。
“还算妥当,麻烦烧叔了。”
林风眠提着一个白色袋子,点头向老人道谢。
“不麻烦,不麻烦,谷神这娃娃乖巧得很,”老人摆摆手,用复杂宠溺的眼神看了看俊俏的男孩,“这娃娃在凳子上坐了一上午,净是问你啥时候回来,把我都问怕啰。”
“哎,不知道娃娃家里咋教的,又听话又懂事,阿风你平时多陪陪他,不添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