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承坠崖的消息传来时,叶臻和莫五一行人刚刚走到中州和益州的边界。
且说叶臻到了栖梧阁,打听到玄天承和洛逸已经出去五六天,先是觉得不对。要了些酒肉,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便得寒轩来报镇北侯反叛泗水沦陷的消息。未及反应过来,又有一人慌不择路地跑进来,径直去了后院。过了片刻莫五带着数十人匆匆出来,叶臻忙问发生何事。莫五乍见她安好舒了口气,却是来不及寒暄,匆匆说道:“主上调我们所有各州留守去往西南。”
叶臻说:“我也要去。”
莫五皱了皱眉:“姑娘,太危险了。主上交代我们保护好你。”
叶臻道:“不过同行罢了,到了泗水我不麻烦你们。”她快步走到柜台后,问掌柜要了纸笔,刷刷写下几句,封好交给店小二,“劳烦,送到安和坊廿九号。”说完,她叫来刚才寒轩来传信的小子,“叫什么?泗水去过吗?会功夫吗?”
“平江。跟阿戌姐姐学过。”那小子乖乖答道,却已经是一副快急哭了的样子,“小姐,我是泗水人,爹娘都在泗水的米面铺子里做活……”
“就带你了。”叶臻没等他说完,当机立断,“走。”
叶臻带着平江先行,莫五等人快马加鞭终于在宣城外追上了他们。莫五苦着一张脸:“姑娘,您干嘛为难属下?您要是出了事,我们怎么交代。”
“我自己出来的,用不着你们负责。”叶臻冷着一张脸,“而且现在是他该想想怎么跟我交代。”
莫五张口无言,半晌才讷讷道:“交代什么?”
“怎么就反叛了。”叶臻轻轻巧巧地说道,眼角却微有湿意。
莫五闻言大惊,“姑娘您……您不相信主上么?”
“凌晨动乱,现在就能传到我们耳中,是有人提前做的局。”叶臻声音还算冷静。她攥紧了马缰,心底恨意丛生,又是无比担忧。西南乱局早有端倪,所有人却都以为最多向镇南关和永州发难。无人想到泗水会突然爆发动乱,还恰巧将镇北侯牵连进去。他调各州留守去泗水,是情况真的很危急吗?想到这里,她问道:“他去泗水做什么?”
莫五一时跟不上她跳跃的思维,愣了会儿,说:“属下不知。”
叶臻吁了口气,不再说话了。
一路策马飞奔,临近边界又开始下大雨,即便是良驹这么长时间的奔跑也受不了。此时已近傍晚,几人于是寻了个驿站打尖换马找雨具,叶臻乘隙重新包扎了伤口,出来时便恰好听闻了玄天承坠崖失踪的噩耗。
她一时惊得呆住了,原本想着到泗水先要处理自己在那的生意,或许还能帮忙救助一下伤员什么的,此时脑中一片空白,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了。她靠在门框上,勉强稳住身体,半晌回过神来,抹了把不知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径直往外冲去。
“姑娘!”莫五焦急的声音不那么清晰地传来,“去哪?”
叶臻像是没听到似的,蓑衣也不穿了,马也不要了,轻功也不用了,直接运了灵力就往屋檐上飞,眨眼就出去了三四里路。
莫五急得在后面直跺脚,但此时他也顾不上叶臻了。血影全体上下都是玄天承过命的兄弟,听到这个消息哪里还顾得休息,已经备好了马匹准备上路。只有平江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莫五犹豫片刻,一把捞他上马,喝道:“走!”
远远地就看到泗水城外五步一岗十步一哨。叶臻却并没有进城。她还在思考接下来的去处,就见官道上有大队人马疾驰而来,连忙翻到路基下隐蔽。借着灌木的掩护,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这一看惊得她连忙死死捂住嘴,拼命地不发出声音。
领头的她交过手,正是安宁侯陈崇绪!他腰间悬着的那把剑,不是玄月又是什么?他身后不远处一匹马上乘着一个被麻绳绑缚的满身狼狈的女人,叶臻想起血影的话,猜测那就是张宓。后面还有一辆板车,以她的角度看不到里面是什么,登时紧张起来。
不会,是他吧?
叶臻知道这个距离陈崇绪可能会发现她,但还是冒险翻身上了高一些的树枝。看到里面是个不认识的男人,她稍稍舒了口气。
叶臻小心地隐蔽在树干上,大气也不敢出,直到岗哨一道道打开又一道道关闭,车队全部进了城,她才轻巧地翻下来,沿着官道反方向奔去。
天光晦暗,夜色降临。
到底不熟悉地形,阴雨天山里的夜晚又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是直接在山脊上飞,直到夜深,叶臻也没在西南的崇山峻岭中找到双桥沟。灵力消耗过度,胸口伤处也阵阵发痛,她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雨倒是慢慢地停了,但衣服全贴在了身上,山里风大,她又湿又冷,不住地哆嗦。
她有些颓然地落在一处山涧上,舀了捧山泉水喝,正准备上树摘个果子,却陡然看见了对侧山崖映出的火光。她眼前一亮,随手扯了两个果子揣进怀里,朝着那火光奔去。
叶臻远远地就停了下来,两口咬掉果子,蒙了面,贴着崖壁慢慢地滑过去。
大约有几十个人,穿着家丁的衣服,但叶臻一眼就看出他们受过正规的军事训练,顿时提高了警惕。
那些人举着火把四处走动,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下午不都找过了吗?”一人说道,“家主偏不信,还要我们再找。”
“他中了有四枪吧?好像还中了两箭。都在要害上,又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怎么可能活着?”另一人说道,“说不定掉江里了,骨头都找不到了!”
叶臻捂着嘴听着,先是欣喜他未曾落入敌手,接着却有些绝望了。她在阴影里又一次不知何时泪流满面,指甲深深地抠进了身后的沙土里。
怎么会?怎么会!
他一贯是最算无遗策的,怎么会让自己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即便是被长姐性命相挟,又怎么可能没有留后路?
对,这一切,一定都是他的障眼法。
叶臻拼命安慰着自己。
“我们在这儿受苦受累的,他自个儿倒抱着美人逍遥快活去了。”另一人骂了声娘,“这大半夜,又湿又冷,找得到个锤子!”
“哎,别废话了,快找吧。实在不行随便捡块布回去,就说尸体沉江了。”
声音靠近,又逐渐远去,叶臻捏紧了拳头,紧紧贴在崖壁上,死死屏住呼吸。
突然,队伍后头一人摆了摆火把,说:“我去解手,等我一会儿啊。”
领头的人看了眼,自顾往前走,一边说道:“真是麻烦。快去快回!”
眼看着那人向她走来,叶臻皱了皱眉,心下一横,飞快打定主意,出手迅速一把捂住那人的口鼻,另一手抱住他的腰,膝盖狠狠上顶。那人拼命地挣扎,叶臻捂住他口鼻的手纹丝不动,直到他最终瘫软下去。叶臻麻利地换上那人的衣服,照着那人的脸简单做了易容,又把尸体搬进枝干怀抱里藏好,慢慢地跟了上去。
她本就身量高挑,夜里又光线暗淡,再说人人专注于寻找痕迹,无人发现端倪。
叶臻学着他们的样子打着灯一处处去看,却是更加提心吊胆。她在无人的角落抬头看了看百丈悬崖,一阵眩晕心悸。他固然很厉害,可若是伤成那样,从这么高的悬崖坠下,真的能生还吗?她有些绝望地想着,却不愿放弃,刻意往偏僻的地方寻。
悬崖下正是江岸,不算开阔。紧贴着蜿蜒的崖底是丛生的虬劲的枝干,乱七八糟压着些涨水时会漫过的砂石和草皮。隔一段路,还有嶙峋的乱石和折断的枯枝。因为下过雨的关系,大多痕迹都不太明显了。
忽然,她眼前一亮,连忙提灯凑近。这一看,呼吸都凝住了。
一小片染血的布帛,和一小摊被雨水冲开的血迹。周围的草皮和沙土以及枯叶明显被人为清理过,但显然处理得有些仓促,雨水冲刷下,还是露出了一小片端倪。
叶臻四下环顾,迅速把布片揣进怀里,用枯草和沙土把那一处血迹掩埋,用力踩了几脚,又铺了一层湿土和湿叶子才作罢。
真丝双绉,这是他惯穿的中衣料子。
她抹了把眼泪,强作镇定。可她这次再也无法说服自己他一切安好了。但她又想道,此处既有痕迹,他至少活着。她顺着路往前,又找到好几处同样被仓促处理过的血迹,越发笃定这一猜测。
只不晓得别处还有没有血迹。她能盖一处是一处,别教人发现他的方向才好。她突然有些兴奋地想到,有人处理血迹,是否意味着他有人接应?
可这样的出血量……
叶臻紧紧抿着唇,眉头紧皱。
忽然背后一阵响动。
领头的人拿灯朝她这边照了照,不耐烦地边骂边朝她走过来:“你小子蹲在那干嘛呢,磨磨蹭蹭的。有发现没?”
叶臻动作一僵,背着他站起来,镇定地一脚踩住血迹,半真半假地说道:“还没的。可是我想着角落里可能有嘛。”
说完,她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学原身的口音学得像不像。
领头的人四下用探灯照了照,仔细看了几眼。而后他拍了拍叶臻的肩,猛地啐了一口,“怎么就你聪明呢?就你老实呢?行行行,你慢慢找啊,找到天亮去吧。”他骂骂咧咧地走了开去,一边拨开横生的枝条,一边说道,“也不动动脑子,哪个会走这种路哦,绊死个人。”
叶臻看着他走远,长出一口气,脚下用力,几乎将枯枝落叶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