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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逐盗

第21节 绿色汗巾

李元霸想不到到冰蛇居然将一头大鳄赶出水来,猛然看见如此丑怪大物,吓了一跳,往后退开几步。自己叶公好“鳄”,鳄鱼真的来了,却惶然失措。

冰蛇游出水面,蹿至大鳄身上,大鳄顿时变得温驯无比,大嘴紧闭,不住摆动尾巴。冰蛇爬上鳄顶,回首朝李元霸张望,不时吐信,似在示意什么。

李元霸不解其意,迟疑不前。大鳄突然一跃而起,跳入湖中,身子前倾,四足不住摆动,冰蛇伏在鳄顶上,在水中巡游一圈,返游回来,爬上岸边。

李元霸恍然大悟,心道:“难道冰蛇竟要我骑在大鳄身上下水游玩?”一念至此,心中狂跳不已,脚下打颤,连连摆手,道:“不可!”只觉如此玩法太过疯狂。

实则他见大鳄生得凶残丑恶,一见之下心生厌恶,便是骑上它,它若有相害之意,自己一出手,立时将它制服。如此一想,心下释然,笑道:“你这蛇神儿,果然了得,竟将鳄鱼老怪物当作马骑。好吧,既然老怪物跳上来了,我就试骑一骑,看它游得多快……”将竹杖插入腰间,大摇大摆走过去,跨坐大鳄背上。才刚坐上,大鳄猛地跃起,一头扎入湖中。

李元霸见大鳄如此强悍矫健,一入水中,其速如飞,也激起了斗志,双手抓住大鳄鳞甲,脚下紧扣其腹,如磁吸铁,不让大鳄将自己摔落下来。

湖中水浪不断被鳄尾拍打激起,溅得李元霸满脸水珠,浑身湿透,如此骑鳄而游,令他兴奋无比,忍不住惊呼大叫。原来大鳄乃鳄王,它一入水,引得众鳄纷纷聚拢而来,尾随其后,一时湖水沸腾起来。

李元霸意气风发,不住用手拍打鳄身,欲令之加快游速。大鳄被他打得疼了,更加暴跳狂躁,当下抖擞精神,四只短爪不断击水,尾巴一翘,一低头,带着李元霸潜入湖中,到处乱窜。

李元霸被大鳄带下深水,被呛了一大口水,急忙用力一夹鳄身,大鳄一痛之下,往上疾游,跃出水面,欲挣脱他。趁大鳄浮出水面,吐出口中水,深吸一口气,又即闭息。睁开眼来,见湖水幽深,水清见底,各色水草和鱼虾从身边游过,见大鳄游来也不躲避。

李元霸猛一回头,只见龟蛇二灵在不远处游动,神态欢然,不知几时它们也跟在后面。闭气而动,潜入水中大半个时辰,忽觉体内气息加快,一口气在体内周转已至极限。在水中多时,竟已驯熟大鳄,使之听命而游。双手抓提大鳄头顶,令它往上游去。

待大鳄浮出湖面,李元霸一跃而起,跳上岸去,龟蛇二灵紧随其后。低头一看,见浑身上下湿透,哈哈大笑,意犹未尽,还想下水再玩一回,转念一想:“自己既知闭气之法,骑鳄入水竟能坚持大半个时辰。如今已和龟蛇二灵结成玩伴,不如趁热打铁,哄得它们随我去,设法出谷。”对着龟蛇二灵一揖到地,笑道:“两位仙家,今日咱们湖中玩得很开心,畅快无比!趁着天色未晚,咱们一起出了深谷。外面江湖,尚有更多好玩之地,你二位随我出得谷去,自有说不尽的好处。”

火龟听了,居然点点头,慢慢吞吞地摆动四足,钻入竹杖,冰蛇也跟随进去。李元霸塞好盖子,见竹杖长约四尺,色成紫黑,竹杖盖头开有两个小孔。

走到月洞口,见湖水仍是不退,洞口被淹,不知深浅,心想:“我若潜入湖中,不知湖中大鳄多少,吉凶难测。正好让龟蛇二灵带路,有二灵在侧,湖中大鳄岂敢来犯?”打开竹杖头,龟蛇二灵爬了出来,似明其意,一落地即跳入湖中。

李元霸见湖水弥漫,烟波浩渺,把竹杖倒插背后,深吸一口气,关闭鼻息,跳入湖中。心知半个时辰内须穿过月洞通道,否则一口气出不来,必定凶多吉少。一入水中,睁开眼来,四周望去,一片茫然。原来湖中乃汇流之水,泥沙俱下,浑浊不清。幸而有火龟引路,带他朝洞口游去,冰蛇紧跟在后。

游出不久,终于看见洞口。入洞后,侧身慢慢滑过。行至半路,不料衣带被一根石笋缠住,身子夹在石缝,暗暗叫苦:“难道今日竟被夹在石中,闷气而死……”忽想起有竹杖在背,便倒拔出来,去挑衣裳,费去半炷香的工夫,才挣脱开去。

再往前几步,果见一处水面,宽约二尺。游过去,仰脸露鼻,猛吸几下。换了一口气,心中大定。见有光射入,到了月洞入口。探头去看,水帘依旧,月洞之下,水雾弥漫。洞边那棵老树依旧盘结伸出,舒了一口气,忽想起没有黑索,望着深潭,心中懊丧。叹道:“龟老仙,没了黑索,咱们怎么下得悬崖绝壁?”

火龟朝树干爬去,回头对他摇摇头,朝下一望。李元霸不明其意,火龟又朝下面伸出头,四足抬起,来回摆动。

李元霸恍然大悟,道:“什么?龟老仙,莫非你是说咱们跳下去……”火龟居然点了点头。冰蛇也爬至树上,不住引颈张望。李元霸心道:“下面有十几头大鳄藏在深潭,我若落入潭中,岂不……”想起当时王通坠落水中,转眼被大鳄撕咬吞噬情景,不寒而栗。朝下一看,见云雾缭绕间,峭壁林立,深不可测,强笑道:“哪里去找那老猴儿,叫它找几根树藤来,结成长索吊下去……”

火龟似没听见,往下看了一眼,突然往前一跃,跳下高崖。李元霸手足发软,心道:“此处离水面至少也有几十丈高,若从此跳下,深浅莫测,实冒风险……”心想先跳至树上找找,说不定竟有长藤可用。跳过去,攀住树枝,脚下站立不稳,树身上下起伏,摇摇欲坠。

李元霸正自手忙脚乱,脚上忽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疼哼一声,回头一看,原来是冰蛇用小尾巴轻轻拂了他一下。他站立不稳,往下直坠,魂飞魄散,大喊道:“我命休矣,我命休矣!”耳边风声刮过,呼呼作响。他身子连翻几个筋斗,飞速而落,扑通一声巨响,坠入深潭。

一落入水,直坠十几丈深,仍不见底。昏昏忽忽的,肚子连灌了几大口水,身子在水中漂来漂去,浑不知所在,手脚不停乱摆,挣扎出水,见周围浮现十几头大鳄,心下大惊,见一头大鳄向自己游来,后面紧跟七八只鳄鱼,心道:“休矣,今日不但小命玩完,而且死无完尸……”吓得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醒来。

李元霸转头一看,见七八头大鳄居然聚拢一起,形成一条船状,驮着自己在水中游动。龟蛇二灵伏在身边,见他醒来,跳蹿而起,欢然雀跃。

李元霸脑海中一片茫然,忽见水帘倒挂在上,恍然大悟,叹道:“原来我从崖上落下,却是大鳄来救,又驮我出水……”支撑坐起,劫后余生,恍如隔世。扭头一看,见龟蛇二灵也望着自己,显得精灵古怪,忍不住哈哈大笑。

众鳄游动甚快,过得半盏茶工夫,便到岸边。李元霸强忍身痛,从鳄鱼背上站起,跳上岸去。终于出谷,脱险上岸,回头看悬崖瀑布,欢喜不尽。伫立潭边,忽觉屁股疼痛,竟无力抬脚,找一块石头坐下。忽想起什么,掏出一个油布包,打开来看,所幸包中之物未被沾湿。原来他早料到潜水而出,因此先把古本《周易》还有王通留下的白羽扇和白金戒指包好放在怀里。想起王通临死前嘱托自己将扇戒送回白牛溪,交给其女王蝉儿,自己却不知白牛溪在哪里。又想起王通说冰蛇懂得回家的路,现在自己却没半点儿心思要离了这江南之地。

李元霸记得来时朝西南方向,自己被邵正奇倒提着,一路不知转了几道岔口,哪还认得回去的路。见龟蛇二灵缠绕相亲,耳鬓厮磨,心中感叹,笑道:“龟蛇二灵,经此变故,虽王邵二师弃我而去,你二位却留下来陪我。现在你们成了一对儿,恭喜你们了。”

龟蛇跑过来,在他脚下来回游窜,不时吐信张望,神态亲近。李元霸见龟蛇二灵与自己混熟,俨然视己为新主,心中也自欢喜,又道:“如今咱们竟能安然出谷,多亏了你二位,真是多谢了。”站起身来,一揖到地,对火龟笑道:“只是,咱们出是出来了,本公子却记不得回家的路,只好拜托龟仙你了。”火龟似能听懂,点了点头,爬进玄竹杖,冰蛇尾随而入。打开杖头盖子,火龟冒出头来。

李元霸又道:“龟老仙,你头朝北,我就往北行,你头朝东,我便朝东走,如何?”话未说完,火龟之头已然朝东而指。李元霸哈哈一笑,道:“那好,咱们回家吧。”屁股虽痛,心里急于想见到颜萱,强撑站起,一拐一拐的,匆匆往回赶路。手拿竹杖,点地助行,心道:“唉,想不到我离开九曲巷才十几天,回来时却变成了瘸子……”算起从进谷到出谷已整整过了十四天。转念又想:“短短十四天,居然经此大变故,拜的两位师父转眼死去,还因此得知颜萱身世,回去见到她,不知如何向她交代?”心里不禁踌躇。

玄竹谷离双桥镇并不远,仅三四十多里路程,因李元霸身上有伤走得慢,用去了半天工夫。回到听竹居时,已近傍晚时分。他本来急切想早见到颜萱,走到竹篱笆前,反而忐忑迟疑,不敢上前敲门。

正自徘徊,忽听呀的一声,门口竟开了。抬头一看,颜萱站在门内,正朝这边张望。两人突然照面,都不禁愣住了。李元霸嘻嘻一笑,道:“姐姐……我回来了。”

“啊,怎么是你,你还知道回来吗?”颜萱先是一惊,瞬即面露喜色,接着语带幽怨,竟是又惊又喜又怨,急跑过来,见李元霸一身泥垢,抓过他的手,惊道:“你这是怎么的?弄了这一身,跟个泥猴似的……”不等李元霸回答,抢过他手中竹杖,咦的一声,惊道:“外公的拐棍儿怎么在你手里?”

“我……”李元霸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我什么我,几时又变回哑巴啦?哼,你倒是先进了家再说吧。”颜萱拉过他便往里推。李元霸进了门,颜萱跟在后,哧的一声,道:“你怎么总要将衣袍弄出个洞来才罢呢?真是的。”想起当初他进家的时候,也是穿了一件屁股后面破了洞的衣袍,自己给他换了一件新的,谁知不到几天又成这样。她见李元霸回来,心中早已欢喜莫名,一时变得婆婆妈妈,一惊一乍的,喋喋不休。

颜萱待李元霸进了屋里,见他神色憔悴,连问:“你从哪里回来,饭吃了没?”不待李元霸搭话,又嚷道:“哎哟,你快先洗洗身子,哪里见过这样脏的猴儿。”嘴里说着,眼中满是笑意。

李元霸点头答应,忽觉屁股大疼,忍不住哼了一声,颜萱过来扶他,问道:“怎么了,你哪里疼?”李元霸道:“没事,回家走得急,路上扭了一下腰。”

颜萱瞪了他一眼,嗔道:“哼,你还知道回来嘛,一走就是十几天,连个信都不留,一声不吭走了。我还以为你从此浪迹天涯,再不回这里了呢。这里不是你家,你又回来作什么?”竟是数落了一通。

李元霸笑嘻嘻的,道:“我怎么不回来?这里虽不是我的家,可是这十几天来老是梦见姐姐,心里惦记着你,就回来了。”颜萱呸的一声,道:“你混说什么,你又梦见谁,我猜你是梦见酒了。哼,诳说什么酒虫发作,被你骗了一大坛酒,谁知不到半天,竟喝光了。看你今天突然转回,可不是酒虫又发作了才……”故意板着脸,眼瞪李元霸。

李元霸挠了挠头,笑道:“谁叫姐姐拿回的酒好呢,不过,今天我肚里酒虫不发作了,倒是心里老想着姐姐……”不等他说完,颜萱举手打了他一下,嗔道:“快住了嘴,越说越不正经了!好呀,你出息了,一去十几天不回来,一回来便拿我取笑,故意气我……”李元霸嘻嘻一笑,一揖到地。

“罢了,罢了,少跟我来这套。赶紧去洗澡吧,今日看在佛面僧面上,再布施你一顿吧。你洗了澡,吃了斋饭,便请你这尊阿罗汉移步出门……”颜萱走过去拉他,忍不住掩口而笑。

李元霸走到后院天井,将龟蛇放到地上。颜萱见了,咦的一声,问道:“怎么龟老仙也跟你回来了?还有一个什么……哇……”突然看见一条小蛇,吓得躲到李元霸背后,惊道:“你怎么把条蛇儿带回家来?”她平生最怕蛇了,因此一见冰蛇,顿时花容失色。

李元霸忙道:“姐姐别怕,这蛇儿也是个宝贝,它和龟老仙是一对儿,真正的神仙伴侣……”颜萱定了定神,见冰蛇果然和龟老仙一般大小,两个缠在一起,已钻入石缝,仍不敢靠近,抓住李元霸手臂不放,道:“什么神仙伴侣?你又来胡诌……”说到“胡诌”两个字,脸上一红,扳过李元霸身子,抓住他手臂,似笑非笑。

李元霸莫名其妙,也愣愣地看着她。颜萱一咬唇,道:“我问你……”“什么?”

颜萱脸涨得通红,手抓他越来越紧,低声道:“那天晚上,究竟是不是你……”李元霸听颜萱突然逼问,全无准备,慌道:“不是我,我没有……”

颜萱嗔道:“不是你却是谁,你没有什么,我又问你什么了?哼,看你鬼鬼祟祟的,最不老实,你……”说到这里,见李元霸浑身脏兮兮的,表情古怪,拧了他一下,跺脚道:“看你一身脏兮兮的,不知哪里干坏事回来,让人见了气闷。算了,先放过你,你洗澡吧……”

李元霸如蒙大赦,拿起木桶去天井打水,在竹篷澡房正寻思如何应对颜萱盘问,忽听颜萱在外面叫他名字,也忘了答应。

颜萱道:“喂,你发什么呆?快接手,你上回换下的旧袍子给你洗好了,也补好了,看你下次怎的再弄出个洞来……”一只纤手伸过竹篷顶,拿着一套衣裳。李元霸看得心旌摇动,接过道:“多谢姐姐!再不敢了。”

颜萱顺手将李元霸挂在竹篷上的脏衣拿去天井打水来洗。李元霸洗澡出来,颜萱已将一碗香喷喷的米饭放在桌上,另有一碗土豆炖牛肉,一碟青菜,外加一碗莲羹。李元霸多日不闻饭香,一见之下,胃口大开,笑嘻嘻上前一揖到地,转身坐下,捧碗大嚼。颜萱坐他对面,见他吃得香,眼睛看他,不禁出神。

李元霸偷偷抬起头,见颜萱痴痴看自己,自己心虚,低头吃饭。颜萱见了,抿唇一笑,道:“看你猴急的样子,好似三天没得吃过。嗯,我就奇怪呢,这么长的天你到底去了哪里?”李元霸抹了抹嘴,道:“不敢瞒姐姐,我跟外公进了玄竹谷,这些天一直在谷里……”

颜萱瞪大了眼睛,一脸喜色,道:“真的吗?外公答应教你功夫了吗?”又说:“哼,你一进门,我就猜呢,这些天你多半和外公在一起,要不他老人家的拐杖怎么在你手中,只是外公去了哪里?”

“外公云游去了,这次出的是远门……”“呃,出远门?却不带上拐杖,莫非外公的脚不瘸了?”

颜萱见李元霸只是摇头,又问:“你只摇头做什么,这会儿不会说话了吗?”李元霸道:“外公把拐杖留给我,要我好练习他教的玄竹杖法。”拿过竹杖,站起身来,比划几下。颜萱点点头,又道:“果然是外公收了你作徒弟了。可是你却不跟了他去,又回来做什么?”

李元霸心里说道:“嘿嘿,这可不能跟了外公去的。”口上却说:“外公说要学功夫,先跟龟老仙学三年再说,那龟老仙的功夫真是了得。”颜萱嗤的一声,道:“就说呢,你要学功夫,先跟龟老仙学吧,人家可是千年的道行。”又问:“你倒说说,自己怎么跟龟老仙学的?”

李元霸见颜萱问起,当即兴致勃勃地讲起自己在谷中和龟蛇二灵驱鳄游戏的事情,又说外公将他一个和龟老仙扔在谷里,高蹈远游去了,幸而遇见蛇神,它两个助自己练成闭气之法,才潜水出洞,跳崖出得谷来。

颜萱听了不禁啧啧称奇,忽问:“你几时跟外公进玄竹谷?”李元霸脱口道:“那晚你去陪阿龙婆……”突然之间,颜萱神色忸怩,问道:“噢,是么,那晚你在哪里?”

“我……我在家里,你自己去陪阿龙婆,把我一个……”

颜萱道:“把你个大鬼头!现在还来哄我,你瞧瞧,这是什么?”颜萱手拿一条绿色丝绸汗巾,递到他眼前。

李元霸不解何意,问道:“这是谁的手帕?好雅致!”颜萱霍地起身,眼光中全是娇嗔之意,道:“我就知你还要撒谎抵赖,这条汗巾是我一直放在你衣裳口袋里的,还是新的呢。可是它怎么自己跑到阿龙婆家里……”

李元霸大吃一惊,想不到自己竟遗下了物证,顿时慌了神,满脸通红,一下跪在颜萱跟前,央道:“姐姐息怒!饶我则个,我不是故意哄你的,我本想去偷……”

颜萱见李元霸居然承认了,几乎站立不住,坐在凳子上,有气无力道:“你本想去偷什么……”

“我见阿龙婆炖的猪脑汤味道好香,因此那晚待你出了门便偷偷跟在你背后……后来你进厨房倒茶,我从窗外跳进去偷吃猪脑汤,谁知还没吃着,你就倒茶出来了。我躲闪不及,情急之下,只好将阿龙婆推进床底,自己冒充她……”颜萱听到这些话从李元霸口里亲自说出,终于证实了自己猜疑,心中不知是惊是羞是恼,站起身来,举手作势要打他,又下不了手,道:“原来真是你,你这……”嘤咛一声,将手中汗巾朝李元霸脸上扔去,一跺脚,转身跑进了屋里。

第22节 同上扬州

颜萱跑进自己闺房里,重重地将门关上,把李元霸晾在外边。原来那晚去陪阿龙婆,听她讲完故事睡去,自己才刚睡着,那阿龙婆却忽然醒来,不住唠叨说昨晚自己太乏了,给她讲的故事讲不到一半便睡着了。

颜萱忽听阿龙婆说出,自己惊得几欲晕过去,心想昨晚给自己讲了一夜钱相公和赖大小姐故事的不是阿龙婆,却又是谁?莫非竟是那个油嘴滑舌的小道士冒充了阿龙婆来给自己讲故事?他却怎么进得屋里的,又为什么要来哄我?当时自己只盼着听故事,没留意他的嗓音,竟把他当成阿龙婆,还跟他一起睡在床上,又什么心里话全跟他说了。难怪他总是转过脸去,自己还觉奇怪呢。心念至此,不禁哎哟一声,暗道:“真是羞死人!”双足不停乱踢,大叫一声:“阿龙婆!”哇哇欲哭,突然用手蒙住了脸,阿龙婆见她那样,莫名其妙,倒吓了一大跳。

后来阿龙婆起身,见桌上猪脑汤竟没了,以为颜萱吃了,还问她味道好不好,颜萱猜知定是李元霸偷吃了去,自己哑巴吃黄连,只好说味道很好。她越想越气,气鼓鼓地赶回听竹居,推门进去,却不见李元霸的踪影,心道:“一定是他心虚,怕我问罪,自己偷偷溜了。”心下更是幽怨,又复叹息,一连几日茶饭不思,满脑子都是这个小道士的影子。外公说过两天回来却也不见人影,院子里削好的竹篾摞起一大堆,闲来无事,便每天在家编织竹器。

这一天,将手头上一个还剩几根竹篾没编的竹器编好,抱至柴房,走近去看,见李元霸睡过的草席犹在,自己一边收拾,一边叹气,心道:“他答应过陪我上一趟扬州城的,如今自己跑了,说话不算数。”

正自愁闷,想开门透透气,谁知一开门,忽见李元霸竟冒了出来,当真喜出望外。她早盘算好了,哪天等他回来,若只空口逼问他,这小滑头多半不肯承认,须得假立个证物,才唬得他招供。谁知这一着真灵,一拿出来他便承认了。见他跪下认错,自己倒不好意思,羞得转身躲进屋里,伏在床上哭泣。

李元霸手中拿着颜萱摔到自己身上的绿色汗巾,不禁发呆。他见这条汗巾似女儿家用的丝绸手绢,还是新织的,上面竟绣了一朵兰花,自己衣袍里几时又见过这条汗巾呢?突然醒悟,心中大叫:“苦也,上了她的当。她不过拿一条手绢虚诈唬我,谁知我自己心虚,一慌乱便不打自招了。”不禁哑然失笑。又见颜萱生气跑开了,自己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没料想从谷中出来,一回到听竹居,便被颜萱问出冒充阿龙婆之事,念及颜萱的悲惨身世,自己假冒之举实有欺侮之嫌,这时听见颜萱闺房里传来呜呜哭泣的声音,更觉不安。转念又想:“所幸自己那晚并没什么轻薄之举,要不她发现真相后定不能饶我。她不过见我冒充阿龙婆,哄得她将心事全告诉了我,因此害羞生气。”

当下走过去,隔着门口在外安慰道:“我知道错了,请姐姐别生气,别气坏自己身子。你若气不过,打我都成……”才说这几句,里面忽然便没了声音。他顿了一顿,又说道:“我知道的,我就猜姐姐一定嫌我故事编的不比阿龙婆好听,因此生气……”他故意说笑,想引开颜萱的注意力。

正想再哄她几句,忽然门打开了,反吓了一跳。只见颜萱背倚在门,长发轻挽,头插一根玉簪,一缕发丝飘散在额,大声道:“你进来……”

“怎么?姐姐……”李元霸不敢相信颜萱竟命自己进她的闺房,迟疑不前。颜萱见他并没有移步,嗔道:“我叫你进来!你听见没有?”“姐姐,我不敢……”

颜萱一咬唇,竟过来拉他,硬将他拖进自己闺房。李元霸进了房里,蓦闻见一股淡淡女儿香,却似兰花香气。他哪里进过女孩子的房间呢,忽被颜萱又推又拉地进来,手脚竟不知如何摆放,又不敢抬头。

颜萱突然将他的手一摔,似笑非笑,道:“你不是很会编故事吗?今晚你就进屋里陪我,再讲个好听的故事我听……”

李元霸一闻此语,不禁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哼,你怎么了,却不吱声了,你怕了吗?你胆大妄为,你又怕什么?”颜萱话如连珠齐发,又走近前,扳过他肩头,去看他的眼睛。

李元霸满脸涨紫,却如一个害羞男孩,躲开不敢看颜萱。“你倒说话呀,阿龙婆,你老人家现在怎么变成个哑巴了呢?”“好姐姐,求你,你饶了我吧。”李元霸伸手去拉颜萱的手。

颜萱甩开李元霸的手,又道:“哼,你现在却笨嘴笨舌了吗?想求饶也没个新鲜好听的词儿。我偏想看看你这偷吃了东西、油嘴滑舌的‘阿龙婆’今晚再怎么编个故事我听,今夜我也要摸摸你的小脚,看它是不是又白又嫩又……”说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咯咯笑出声来,故意绷着的脸也一下如花绽开了。

李元霸见她居然学自己那晚编故事的语气来打趣自己,也被逗乐了。颜萱见他笑,一跺脚,嗔道:“你还笑,你居然还敢笑……”伸手去拧他耳朵。李元霸慌忙躲去一边,颜萱却不肯放过,李元霸到处躲,她便满屋子追。最后李元霸无路可逃,只好扑到她的床铺上,将头钻入枕下。颜萱追过去跪在床上,隔着枕头打他。

李元霸抱头求饶,道:“好姐姐,菩萨姐姐,求你发发慈悲饶了我一回吧。从今以后我再不敢了。”

颜萱道:“我把你这油嘴滑舌、专会装神弄鬼的臭哑巴,你还说以后,我要你现在就编排我听,看你还能胡诌出什么……”又气鼓鼓道:“我便是想不通,亏你竟能编排出钱相公和赖大小姐一起喝酒,作践人家女孩子,说什么赖大小姐喝醉了和钱相公睡在一起……”

“我不过随口胡诌的,不是存心说赖大小姐坏话……”“你就是存心的,这一回我也学学钱相公,把你的脚……”“姐姐千万别咬……”

“我偏要……”颜萱当真伸手去抓李元霸的脚。“你咬可以,但不可以嫌我……我的脚又大又臭……”李元霸已躲至床脚。

颜萱听了,呸的一声,嗔道:“美的你,谁又咬你臭脚?难道我不会扎吗……”说着,右手作势从头上拔出那根玉簪,左手一面握住摇摇欲垂的头发。

“好姐姐,别扎我,饶了我吧。”李元霸嘴上求饶,眼里却看见颜萱双臂曼举,三下两下地将乱发重新挽好,却未将玉簪拔出。但觉她明眸皓齿,香汗微现,清丽不可方物,不觉看呆了。

颜萱道:“哼,谁又是你姐姐?今天若饶了你,我以后再不做人了,干脆打死了你省心……”扑过来又举手打他。

李元霸见她嘴上气势汹汹,下手时则轻若拂柳,突然捉住她的双手,道:“姐姐,都是我不好,惹你生了气,可是我却知你舍不得打我……”

颜萱呸的一声,将手挣脱开去,气喘吁吁,道:“越说越得意了呢,你又怎知我不肯打你……”脱开左手,对着李元霸的脸打去。

只听啪的一声,李元霸左颊脸上便留下一个小红手印。颜萱见自己竟失手打了李元霸一个耳光,惊叫起来,缩手紧捂住口,怔怔地看着他,突然鼻子一酸,嘤嘤泣下。李元霸摸摸脸颊,笑嘻嘻地过去扶她的肩,想安慰几句,谁知她扭过身去。又去拉她的手,她又一把甩开,从怀里掏出那条绿色手绢,递过给她,她瞥眼见了,伸手夺过,自己擦眼泪。

李元霸伸过手去,道:“姐姐还我汗巾。”“也不害羞,怎么是你的汗巾呢?”“你不是说那晚从我衣袍里掉出的吗,要不你怎么在阿龙婆家找见?”

颜萱扑哧一笑,道:“哼,你以为就你会冒充阿龙婆,人家就不会唬你一次吗?还当真了你……”

李元霸故意惊讶道:“难道这条汗巾不是我的吗?”

“是你个大头鬼!”颜萱一摔汗巾,伸指戳他额头。谁知李元霸竟没防备,被她手指轻轻一戳,身子竟然一歪,倒下床去。着地之际,哎哟一声,疼得大叫。

颜萱忙过去扶他,关切问道:“你摔痛了吗?”李元霸的屁股已是第四回被摔痛了,龇牙咧嘴,哭笑不得,叹道:“哎哟,姐姐,摔断腰了,我起不来了,看来今晚只好在这屋里陪你不走……”颜萱听他这样说,突然间竟怕他真的赖着不走了,呸的一声,急站起身,硬是拽扶起他,往门外推。

李元霸故意不肯挪步,颜萱伸过脸来,咬着他耳边,嗔道:“你再不快点出去,等我拿簪来扎你吗?你快回柴房睡吧,明儿我还有话和你说。”一把将他推至门外,转身进屋立刻关门,下了门闩。

李元霸回头见门已关上,自己屁股刺痛,一时站立不住,竟坐倒在地,心想颜萱虽然已知自己装扮阿龙婆哄她之事,可是她娇羞之情尤胜于恼恨之意,回味方才情景,只觉颜萱情态可掬,俏娇动人。

李元霸一拐一拐地走回柴房,见草席依旧,被单却洗换过了。倒头躺下,又自体味一番颜萱款款之意,不觉沉沉睡去。他正睡得好,忽觉有人推他,睁开眼看,却是颜萱。

“大懒虫,太阳都晒屁股了,还睡呢。快起来,罚你去把柴房里的生柴全劈了,拿去院子晒。下了好几天的雨了,今天日头正好呢。”只见她笑靥如花,语若珠玉落盘。

李元霸笑道:“是。”说着便要起身,可是屁股生疼,一时竟不能起。颜萱伸手拦住他,嗔道:“罢了,罢了。见你受了伤,又碰巧遇上今天我心情好,就饶你一次吧。你再躺躺吧,柴火慢慢再劈不迟。”

“姐姐可怜见,姐姐真是观音菩萨再世!”

颜萱啐了一口,道:“知道你嘴巴上有油,因此说话总是油腔滑调的。只是有人答应陪我上一趟扬州城的,不知说过的话还算不算数?”

李元霸心中早存此愿,一听她说要去扬州,连忙点头,道:“只等姐姐吩咐呢。”说着霍地直身坐起。颜萱道:“可是你屁股受了伤,柴是劈不动了,还能走路吗?”说着掩口一笑。李元霸听了,立刻站起身,笑道:“不过是扭了腰,屁股也有点痛。劈柴嘛,的确不大方便。走路么?却不打紧。”

颜萱柳眉扬起,道:“为什么劈柴就不成呢?你成心想偷懒!哼,偏要你劈了柴火再和你说别的。”李元霸拱手道:“请姐姐息怒,不是我想偷懒。今日咱们既打算上扬州,劈了柴也不好晒在外面淋雨的。反正好天气有的是,等咱们从扬州回来再劈不迟,便是帮你劈一辈子的柴都成……”颜萱呸的一声,嗔道:“谁又要你劈一辈子的柴?我哪里有那么大能耐,供得起你这尊罗汉!去扬州回来,咱们僧归僧,俗还俗,两不相干,各走各的道了。”

李元霸听颜萱忽然说出这番话,心里咯噔一下,心道:“邵师临死前嘱我以后照顾她一辈子,不知如何承诺?如今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还不知自己身世。她要我陪她一起上扬州,只为打听正在北方服役未婚夫的消息。唉,她一心一意便想嫁了张二哥才算了事的。我一个修行人,又怎么能够好好照顾她一辈子?邵师也是太过为难我了。我但陪得她上扬州,打听到张二宝的消息,要是张二宝竟能回来,他两个成了亲,她称心如愿地嫁了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也就是了。”转念又想:“可是张二宝生死未卜,她未必会嫁他。邵师又说要我带着她远走他乡,可是她若不喜欢我,又怎么肯跟我浪迹天涯,四处漂泊?又或者邀她跟我去玄竹谷玩,哄她说出不来了,我和她两个只好在谷里竹屋住下了,孤男寡女,天长日久的,不免就生下一群孩儿来。平时吃的全是山花野果,孩儿们不都变成了小猴儿吗?我和她便是猴公猴母……”想到这里,不觉咧嘴傻笑。

颜萱见他站一边发呆,表情古怪,轻轻打了他一下,催道:“哎哟,你又发什么呆呢?你既答应陪人家上扬州,还不快点吃早餐。我一边收拾好了赶紧动身,难道要等天黑才出门吗?”

李元霸回过神来,嘻嘻一笑,道:“我不饿!不如我先到镇上雇头毛驴……”“哪里用得着雇毛驴,又哪有钱雇毛驴?”

“姐姐,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虽是出家修行人,却不是贫道贫僧。你忘了么?俺可是个有钱的阿罗汉!”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哎哟,倒忘了你是一尊富贵阿罗汉呢。”

“嘻嘻,富贵不敢说,出家人嘛,行走江湖,四海为家,钱这东西是万万不能缺的。”

“今天是六月十五,你别忙去雇什么毛驴,赶紧吃些早点,先陪我去一趟念佛庵上香,再上扬州,可好?”

“去念佛庵近得很,只是从这里往扬州,少说也有五六十里远。若走得快,今天可赶在天黑前进城,还是先雇头毛驴来再吃不迟。”不等颜萱答应,一溜烟跑出去了。

颜萱望着李元霸的背影,不禁叹一口气,自去收拾准备。过得半盏茶工夫,李元霸果然牵了一头小毛驴回来。

“多少钱雇的?”

李元霸笑而不答,伸出食指和拇指。“八十铢钱?”

李元霸摇了摇头,道:“不是,是八百铢钱。”颜萱吃了一惊,道:“莫不是你把毛驴买来了?”李元霸嘻嘻一笑,点头道:“正是。”颜萱叹道:“雇也罢了,又买它作什么?你便是有钱,也用不着这样挥霍呀。”

李元霸道:“姐姐别爱惜那钱,这毛驴又不是买了放在家里头,咱们到了扬州城,到时把它卖了换回钱。毛驴也罢,钱也罢,只要于我有用就成,这便叫物尽其用。”见他说得头头是道,颜萱咬咬唇,不再说什么。

李元霸接过颜萱手里的干粮包裹,还有两个葫芦,一个装水,一个装酒,挂在毛驴背鞍左边。转身又跑进柴房将五六个竹器抱出来,挂在右边,一边挂一边道:“进了城顺便卖了换钱。”

颜萱见李元霸想得周全,微笑点头,递给他一个胡饼,他接过张口大嚼。两个出了门,颜萱自去关好房门和篱笆栏口,似依依不舍。

“这毛驴算是便宜了,脾气挺好,请姐姐坐上去吧。”李元霸伸手扶颜萱上驴。颜萱微微一笑,让他扶着侧身坐上毛驴,头戴一顶竹笠。李元霸手拿玄竹杖,背负雨笠,在前牵着毛驴。出了双桥镇,往念佛庵而去。颜萱不时回头望了几眼,眼圈竟红起来,叹道:“唉,我从没出过远门,这头一遭出来,倒像是不再回了似的。”

李元霸道:“姐姐别伤感。你才离家几里远便这样,却不像我四海为家,到处漂泊不定,若是每到一地,都要伤心一回,哪里能挨到今日?”

颜萱见他说得豁达,心中安慰,脸上也渐渐露出笑容。李元霸走在前面,回头一瞧,见颜萱在丽日之下,面如莲花,臂似粉藕,忍不住脱口赞道:“姐姐今天真好看,倒像个回娘家的小媳妇。也不知将来谁有福气娶了你,那可美死……”不等他说完,颜萱啐了一口,道:“你又胡说八道,谁又像小媳妇啦?”心道:“哼,分明想占我便宜,我若是回娘家的小媳妇,你却不成了……”想到这里,脸已红到耳根。

李元霸哈哈一笑,浑不知觉,在前牵驴而行。颜萱默默看着他,一语不发,心想:“也不知上了扬州能不能打听到张二哥的消息?心中也弄不清自己究竟希望打听到还是打听不到,只是盼张二哥平平安安,不要有什么坏消息。自己不知为什么,没遇见这个油嘴滑舌的小道士前,心里只有一个张宝庚张二哥,似乎自己这一辈子注定要跟了张二哥似的。自己从未和哪个男子如此亲近,说过这么多的话,便是和张二哥,算起来也不过说过十几句话而已。可是眼前这个少年,自己不但和他说了不知有几百千句话,而且还跟他同床共枕……”不敢去看李元霸,转过脸去,假装看道路两边的风景。

又寻思:“自从遇见了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心里总有好多话想跟他说。他去玄竹谷十几天,自己好似失魂落魄一般,白天夜里都想着他,可是为什么想他,自己也说不清。莫非自己对他已暗生情愫?”想到这里,不敢再往下想。似乎自己已和张二哥定了亲,若这样便对不住张二哥了。这一回和他一起上扬州,自己与其说专为打听张二哥的消息,不如说也想跟这小道士一起逛逛大都市呢。唉,女儿家的心思,变化不定,便连自己也猜不透的,不禁轻轻叹了一口气。

李元霸和颜萱走出一段路,开始没话找话。其时,正是辰时,路上行人稀少,他忽开口问道:“姐姐,你说这次是头一遭出远门,难道张二哥从不陪你出去玩耍吗?”

颜萱听他突然提起张二宝,脸上一红,假装没有听见,望去一边。李元霸叹了一口气,又说:“唉,别说姐姐你心里一直惦念着张二哥,便是我也一天三遭两回想他呢。”颜萱不解其意,咦的一声,扭过头来,一双妙目只望着他,仍不作声。

李元霸自顾自地在前走,也不回头,继续说道:“我想呢,这张二哥究竟长的什么样?能让姐姐这样一个如花似玉一样的美人儿喜欢。”

“你又说什么?”

李元霸回头见颜萱目光中全是娇恼之意,忙改口道:“我是说像姐姐这样的大美人儿喜欢的男子竟是个什么样的?”

颜萱道:“哼,我喜欢不喜欢哪样的,又关你什么事?总之最讨厌的便是像你这样的,说话没一句正经,还喜欢冒充骗人……”掩口一笑,见李元霸回过头,忙板起脸。

李元霸出门时,早将龟蛇引入玄竹杖中,走路时一边用杖点地助行。这时走得久了,屁股隐隐作疼,可是有丽人相伴,不觉其累,兴致勃勃。见颜萱打趣自己,叹道:“唉,我早知姐姐不喜欢我这样的,我是个天生没福气的人。人生得不高大,又长得丑,注定要出家修行的。父母也早有先见之明,早早便把我送去蜀山修行……”话中不觉提到“父母”二字,忽想起颜萱身世,心中一动。

谁知颜萱听了,触动了内心温柔,扑哧一笑,道:“哎哟,人家才说一句,你就伤心成这样!好了,好了,是我说错了。我现在知道了,你是天底下最会说话讨人喜欢的小道士,长得又英俊又潇洒,咯咯。”看着他走在前面,一个脚高一个脚低的,又拿着外公的拐杖,心想两个真是一对师徒儿,忍不住笑出声来。

李元霸道:“姐姐不用来安慰我的,我倒有自知之明。我也不承望什么,只要跟你在一起,你看着我不讨厌,经常布施些好吃的,我就算十几世修来的福分了。”

“哎哟,说得人家心都软了。你这张油嘴呀,真叫人喜欢不是,讨厌不是。只是,这些天来有你陪我说话,我心里真的很开心,我要多谢你呢。”

“真的吗,姐姐再不是哄我吗?”“又哄你做什么?”“你不哄我,怎么又说我在阿龙婆家掉了手绢?”

颜萱见李元霸突然又提到自己诈唬他的事,脸上一红,道:“你哄我还少吗?人家不过诈唬你一回,你就记恨到现在!”

“你把我的汗巾还我,我才不记恨你。”“怎么是你的汗巾?那是我自个儿用的,不能给你。”

“我喜欢你绣的兰花儿,以后若看见兰花儿,便算是看见姐姐。你送了我不成吗?”

“难道你现在没看见我?何必又要看兰花儿。”颜萱脱口说出,脸现羞色。“现在是看到,去扬州回来恐怕就看不到了。”

“为什么?”

“你不是说回来咱们各走各的道吗?”

颜萱哧的一声,道:“我说一句话,你就记得这样清楚。嗯,我倒忘了。”

李元霸笑道:“我怎么能忘呢?不论是姐姐说的唱的,我都记得……”忽想起她会唱曲,回头央求道:“对了,不如趁现在左近没人,姐姐唱几个曲我听吧。”

听他提起唱曲,颜萱嗔道:“你又来了。许久都没心思唱的,那次在念佛庵抵不过沐智师妹求才乱唱的。难听死了,竟让你听了去,现在还记得。”

“就当再布施我听一回吧。好姐姐,求你唱吧。”颜萱看着他,抿唇一笑,只不作声。

第23节 天籁之声

李元霸对颜萱心仪,从听她唱曲开始,早为她天籁般的声音着迷,见她不肯答应,又开口央求。

颜萱正要答他,忽抬头见念佛庵已入眼帘,心中欢喜,道:“你也不用跟我啰唆了。你看,念佛庵快到了,先扶我下来。”说着,要从驴背下来,李元霸只好上去扶她。下得驴来,颜萱将那条绿色手绢递给李元霸,笑道:“看把你急的,满头的汗。我瞧你也走得累了,待会儿我进庵上香,你在外面等我,顺便歇歇脚。”

李元霸见她对佛菩萨诚敬,离念佛庵还有几里路,便自己下驴来走路,道:“姐姐好恭敬,佛菩萨定会保佑你的。”接过手绢,擦了擦汗,然后收入怀里。

颜萱伸手要回,他不肯拿出,笑道:“姐姐舍了给我吧。”颜萱嗔道:“哪里见过这样强要施舍的和尚道士?”见李元霸仍是不肯还回手绢,顿了一顿,轻道:“你若没有汗巾,哪天等我心情好绣一条给你吧。”

“嘻嘻,等不及以后了。缘来则迎,缘去难留。我要留作证物,以后好提醒自己见着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再不要上当受骗了。”

颜萱扑哧一笑,道:“也是你做贼心虚!谁又来骗你了。也罢,你既想留着,便给了你平时擦擦汗吧。只是再不许乱拿出来让人看见了。”说到这里,脸上一红。

李元霸忙道:“多谢姐姐。”说话之间,不觉走到念佛庵前。颜萱望着念佛庵门口,见进出香客稀少,心道:“许久不见沐慧沐智师姊妹她们了,也不知她们过得怎样?”她知沐智师姊妹和身边这个小道士缘法不合,又知他是个非佛非道的,因此便没叫他一起进去。

倒是李元霸自己笑道:“姐姐进去若是见了那两个小尼子,代我向她们问声好吧。”颜萱掩口一笑,道:“你倒还记得她师姊妹俩,也不知她们还记得你没有?”想起当初他从念佛庵随喜堂上掉下之事,忍不住想笑。又想:“我如何跟沐智师姊妹她们说起?若说自己今日要跟这小道士一起上扬州,她们多半惊奇难信的。唉,不正应了佛菩萨说的,缘法难说。我又哪里知道今日重来庵中,身边却多了这个小道士做伴呢?”见颜萱进了念佛庵上香,李元霸便牵毛驴至庵外一处草地上,让毛驴自寻草吃,自己去附近一处凉亭歇息。

过得一盏茶工夫,只见颜萱从庵里出来,他忙去拉过毛驴。又见颜萱愁眉苦脸的,似不开心,忍不住问道:“姐姐怎么了?”颜萱摇摇头,道:“没什么,只是没见着沐智师姊妹。她们随师父出去做法事了,都不在家。我见庵里却来了不少新出家的女尼。”

李元霸笑道:“原来这样。”心道:“可是你又何必愁闷?”颜萱叹道:“听说近来江北山东那边死了好多人,远近二三十里收到官府报来凶讯的人家,都来请庵中尼姑去做法事,遥祭超度亡灵。唉,这兵荒马乱的,也不知几时才算到头。”心中不禁担忧张二宝的生死安危,因此愁闷。

李元霸安慰道:“姐姐却不必担心。正所谓吉人天相,憨人自有憨福!我看张二哥一定不会有事的。佛祖说,相由心生,境随心转。凡事都有感应的,若你成天愁眉苦脸的,心里又念叨着,反而对张二哥不好。你该放宽了心,心中但存欢喜心,如与佛菩萨同在,即便张二哥遇到什么不好的事,佛菩萨也会时时应现,保佑张二哥逢凶化吉的。”

颜萱见他说得在理,点了点头,道:“你又不信佛,哪里知道这许多?”李元霸正色道:“正因我不迷信佛,因此我才能见佛。”

“嗯,此话大有禅机呢。”“嘻嘻,姐姐过奖了。”

李元霸说着扶颜萱坐上毛驴,一起上路,向北望扬州而去。他一心想逗颜萱开心,解其愁闷,笑道:“姐姐,我跟恩师牧道人学习几年,也颇有收获。恩师常教导我,待人须大度,看事当豁达。天大地大,心量最大。心量之大,可以包容宇宙八荒。恩师他老人家有一字诀教我,便是‘笑’对人生,如此自能破解愁闷。我虽不能学到他道术的万分之一,却也懂得心不可执,不能自陷于不拔之境。”颜萱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微微一笑,道:“好了,好了。说来说去,你不过是想哄我唱曲给你听,然后你才好拿我取‘笑’呢。我今日便称了你的心,如了你的意吧。”

李元霸嘻嘻一笑,一揖到地。颜萱左顾右盼,见道上无往来行人,吃吃一笑,这才幽幽唱道:

采莲归,渌水好沾衣。桂楫兰桡浮碧水,

江花玉面两相似,莲疏藕折香风起。

香风起,白日低;采莲曲,使君迷……

其声婉转轻泠,低回曼妙,于风和日丽之下听来,令人神清气爽,又复心醉。李元霸听得出神,回头见颜萱一面侧身坐在驴背上,不知手中几时又拿出一条淡紫手绢,手绢不时在她纤指间来回绞动,一面引项而歌。又见她头戴竹笠,身着一件葱绿衣裳,秀丽之极,不觉停下脚步,也忘了喝彩。

颜萱唱着唱着,骑着毛驴已走到前面,忽见李元霸发呆不动,回眸一笑,道:“哎哟,是不是太难听呢?你便不喜欢听也用不着这样的,只顾发呆不走路的做什么?”

李元霸回过神来,笑道:“此曲只应天上有,不信仙女下凡来。真是天籁之声,姐姐再唱。”不住拍手,手舞足蹈。

这时也有行人经过,听见颜萱唱曲,不禁驻足叫好。颜萱羞了,忙催李元霸快走。李元霸眉飞色舞,脱口道:“姐姐这样的嗓子,若是拿到扬州城里,款款一唱,准保万人空巷。那些曲坊歌女也没得饭吃了。”

颜萱呸的一声,嗔道:“你又说疯话了。听你一说,我倒成了曲坊卖唱的了。”李元霸嘻嘻一笑,道:“不疯不癫,怎做神仙?姐姐别恼,你看我这一身,人家一瞧便知是个走江湖的。嘻嘻,人生在世,凭艺糊口,便是卖唱的也不算丢人呢。”颜萱掩口笑道:“那好呀,我再唱几曲,要是路上行人听见叫好,你便上前讨几个钱吧。”

李元霸听了大乐,点头道:“姐姐快唱。不用我去讨,只怕人家会追上来打听,问你是扬州城里哪间曲坊中的花魁名角呢。”

颜萱咯咯一笑,轻轻挽了挽头发,又张口唱道:

晚日照空矶,采莲承晚晖。风起湖难渡,莲多摘未稀。棹动芙蓉落,船移白鹭飞。荷丝傍绕腕,菱角远牵衣。

……

常闻蕖可爱,采撷欲为裙。叶滑不留,心忙无假薰。千春谁与乐,唯有妾随君。

颜萱唱曲时却很投入,真是声情并茂,令人听来,不禁心驰神往。李元霸抚膺叹绝,几欲倾倒。

不等李元霸开腔说话,颜萱见天上飞过一只鸟儿,啾啾鸣叫,轻声转韵,幽幽又唱:

杨柳乱成丝,攀折上春时。叶密鸟飞碍,风轻花落迟。城高短箫发,林空画角悲。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

曲犹未了,早有过往行人大声喝彩,有的竟笑道:“哎,这个小道士艳福不浅,拐了个小娘子美极了,还出来到处乱走。”

又有的喊道:“喂,小道爷,你这是到哪里去,是不是带着小媳妇儿还俗回家了?”

“小娘子,你女婿不就在眼前吗,你又还想谁呢?”

又传来一阵嘈杂笑声,更有几个骑马商贾从旁经过,不时挤眉弄眼。

若在平时,见人如此取笑自己,李元霸必要报复戏弄别人一番,可是他心知这些行人也不过随口说笑,并无多少恶意。

颜萱听见别人议论说笑,早红了脸,便闭口不唱了。李元霸忍不住哈哈而笑。颜萱见他笑得不怀好意,一咬唇,嗔道:“又有什么好笑?都是你不好,招惹别人来笑话我,再不上你的当了。”

李元霸笑道:“姐姐别生气,谁叫你生得美,人家又见你唱曲那么好听,自然要赞美几句的。山野村夫,江湖商贾,说话也不会咬文嚼字的,你别介意才好。我先给你赔不是了。”说着一揖到地。

颜萱羞道:“你没听见那个讨厌的满腮胡须男人说我是你的媳妇吗?难听死了。”李元霸装作未曾听见的样子,惊讶道:“是这样说的吗?这人还真会说笑。唉,我要是真有像你这样美的媳妇,早还俗回家了,还修什么道呢。”颜萱满脸通红,举起手来作势要打他,道“:人家被人取笑,你还幸灾乐祸,才看出你这人良心不好!”

李元霸道:“谁说呢,我良心可大好,要不恩师也不会收我做徒弟的。修行人最要紧的就是厚道两个字呢。嘻嘻,好吧,姐姐你消消气,你要气不过,我也试唱几曲,让人家来笑话我,你看可好?”颜萱听他说也要唱曲,大出意外,拍手笑道:“如此最好,也该轮到你唱给我听了。”目光中满是期待。

李元霸抬头见日头已近午时,手拿竹笠摇了几下,跨起大步,左右摆手,忽地扯开嗓子,竟唱开了。只听他唱道:

想人生七十古犹稀,百岁光阴,匆匆先过三十。十岁顽童不更事,十载病羸不能行。

却剩了五十岁尚分昼夜,才分得一半青天白日。没奈何,风雨相催,白驹过隙。

又谁见,几时江河倒流,死去复生?

仔细沉吟,人生苦短,都不如快活了便宜……

声音沙哑,倒也洪亮,传出数里之外,引得不少行人回首张望。他也不管,旁若无人,照唱不误,颜萱早笑得花枝乱颤。

李元霸见逗得颜萱笑了,更来了精神,方唱罢一曲,又来一个小调:

姐道我郎呀!

若半夜来时,没要捉个后门敲。

只好捉我场上鸡来拔子毛。

假做子黄鼠狼偷鸡,引得角角哩叫!好教我穿上单裙出来赶野猫。

他极尽模仿女声作态,咿咿呀呀的,也不知唱的什么词,颜萱已笑弯了腰,伏在驴背上,直喊肚子痛,笑道:“快住了口!没的让人听了肉麻,什么野猫黄鼠狼的,你唱的什么下流曲子?别人听见,谁信你还是个修行人呢。”

李元霸这才住了口,笑道:“谁说下流?这是我去年云游到一座名山大寺,跟一位九十多岁老和尚学来的,他教我唱的还多着呢,我再唱……”说着,作势还要唱。

颜萱连连摆手,道:“罢了,罢了。好兄弟,大师父,我求你别唱了行不,我怕你了还不成?”

李元霸这才作罢,一本正经道:“佛祖不是说了?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我这便叫作野狐禅呢。”颜萱喘了一口气,瞥见他满头大汗,柔声道:“好吧,我说野狐禅师父,走了这一程,你唱的便不觉累,你的脚也该累了。你来骑驴吧,我想下来走走。你害我笑得肚子生痛呢。”

李元霸笑道:“我不累,姐姐不用下来的。”想上前拦她,颜萱早扶着他下了驴背。李元霸道:“姐姐既下来,我们便到路边歇歇吧。”见毛驴身上也出了汗,放它自去路旁吃草。

两个一起走到路边一棵树荫下坐下,颜萱拿过一个葫芦递给他。“是酒吗?”

“渴都渴干了,你还要喝酒?”

李元霸见葫芦装的是水,颇感失望。又见颜萱拿出一个胡饼,分了一大半给自己,才觉得肚子饿了,接过张口大嚼,又喝了一口水。

忽听一阵马蹄声响,从道路左前方一条小路传来。接着一阵吆喝之声,一处林子里冲出七八个人来,手执刀枪,装束不齐,面目不善,为首一人骑了一匹高头大马。

李元霸一见之下,便知遇见盗贼了。颜萱见这伙人竟围了过来,吓得脸色苍白,伸手抓住李元霸的手。李元霸轻轻拍她的手背,笑道:“姐姐别怕,有我呢。”心中怒道:“敢来冲撞我和姐姐的悠闲,看我怎么治治你们这几个臭蟊贼!”站起身来,挡在颜萱面前,拍拍衣袍上的灰尘,神色自若。

第24节 蛇逐群盗

那伙人忽地围上来,一个瘦子抢跑上前,回头对骑马头领道:“哈哈,大哥,今日好彩头,碰上两个雏的。这小娘皮挺美……”手指颜萱,色眯眯拿眼斜睨。颜萱低着头,躲在李元霸身后。骑马头领哈哈一笑,道:“不错,等了几天啦,今天才见点好货色。”他身材高大,满脸横肉,右额上有一道伤疤,手中拿一把斧头。

五六个喽啰也随声附和,见颜萱和李元霸两个站在树下,便四散站开,堵住了去路,嘻嘻哈哈,随意指笑,无所忌惮。

李元霸大怒,右手拿玄竹杖,左手指为首的骑马头领,喝道:“你几个狗贼,满嘴放屁,识相的便给我滚得远远的,不然的话,嘿嘿……”

那伙人见他势孤力单,居然敢站出来叫骂,大感意外,瞪眼看他。骑马头领的坐骑也被他惊得往后退开几步。他们自出来抢劫,被打劫的过往行人商贾也有百儿八十的,没见一个反抗的,几乎不费吹灰之力,个个束手就范。

骑马头领伸过头来,细细打量李元霸,待他看清原来是个瘦不伶仃的小道士,松了一口气,冷笑道:“嘿嘿,你小子倒有胆气,也不怕死,够有种!”李元霸笑道:“嘿嘿,不怕死的是你这几个贼孙子。”

众强盗听了,气得哇哇大叫,有几个捋起袖口便要上前动手。首先发话的那个瘦子叉手站在前面,头也不回,冷冷说道:“朱爷,少跟这小子啰唆,我们先废了他再说。”

那个被众强盗称作朱爷的大汉举手一拦,不让动手。他见李元霸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下不禁嘀咕。毕竟他老于江湖,心想还是先问明了对方来头再动手不迟,张口道:“喂,小道士,你好自在!你从哪路来?何处拐了个小美人儿,大白天的躲在这里谈情说爱。”

李元霸哈哈一笑,道:“什么蟊贼,你管我从哪路来?”

“也是我朱某为人常存功德心,且叫你小子死了做个明白鬼!你听清楚了,江湖上人称的‘三斧开山野豹头’的便是大爷我。你既不肯说出你来路,可别怪我朱粲朱大爷不客气了!你既路过此地,若不留下点盘缠,便把人留下吧!总不能叫我兄弟几个白等了这些天吧。”自称朱粲的大汉语气轻狂,慢条斯理,不住拿眼去瞟颜萱。

李元霸仰首打了个哈哈,冷笑道:“原来是头野猪,难怪满口喷臭,乌七八糟!”朱粲听见李元霸居然辱骂自己是头野猪,顿时火了,再也按捺不住,喝道:“好小子,你有胆,敢骂我朱大爷!叫你瞧瞧朱大爷的斧头!”说着举起手中斧头便砍了下来。李元霸也不后退,手抬玄竹杖,轻道:“蛇神儿,先刺瞎他的猪眼子!”话犹未了,众强盗眼前一花,红光一闪,一条细影直奔朱粲脸上而去。众强盗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只听朱粲大叫一声,捂住自己眼睛,翻身摔下马背,手中斧头落地。

众强盗见事出突然,皆大惊失色,吓得退去一边。李元霸见这伙强盗个个贼眉鼠眼,早看得不耐烦,不想让颜萱多受惊吓,因此一出手便放出冰蛇,他知冰蛇动若闪电,神技匪夷所思,先给这伙强盗来个下马威。

果然冰蛇一出得手,只见朱粲翻滚在地,痛得哇哇大叫:“妈呀,我……我的眼睛瞎了。瞎了,痛死我了……救命!”双手紧捂眼睛,跌跌撞撞地往后爬开,似遇到什么极恐怖之事。

众强盗哪里敢上去救他,只见他猛回头狂奔,才跑出几步,竟一头撞上了自己的坐骑,谁知那马受惊,一跃扬起前蹄,竟将他踢倒,顿时昏死过去。

众强盗见头领转眼便遭不测,张皇失措,又不敢上前,面面相觑。这时已看清弄瞎头领的竟是一条赤色小蛇,正缠伏在李元霸的竹杖头上。

瘦子强盗站在原地不动,他见李元霸不过驯养了一条小毒蛇,看上去也没甚更大的能耐。虽然头领不小心遭了蛇毒,自己却不肯就此罢休。他早想伺机将头领朱粲搞掉了,然后自己好当头儿,如今见朱粲遭了殃,正是天遂人愿,暗自幸灾乐祸。见众弟兄群龙无首,正是自己出头的日子,当即跳了出来,哈哈一笑,道:“弟兄们,不用怕。这小道士不过驯养了一条小蛇,我看却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毒物,大家瞧着点,别让它碰着就是了。”

“是了,咱们可别让这小道士吓住了。唉,朱大哥不能说话了,管大爷你看咋办?弟兄们都听你的。”

“也罢,弟兄们你们都退下,看我来会会这个惯使妖法的小道士!”姓管的瘦子一拍胸口,从腰间拔出一把大砍刀。人小刀大,站在那里,颇显滑稽。

李元霸正自得意,又见有强盗出头,叹道:“才赶走了头野猪,又哪里跑来只野兔!”颜萱见这些强盗还不退去,担忧李元霸会吃亏,轻轻拉他的衣角,悄声道:“元霸,你不要跟他们打架!不如你将身上的钱分些给他们,叫他们快走……”

李元霸握住颜萱的手,道:“姐姐,别担心,哪里可以将钱拱手奉送这几个蟊贼?今日若不让他们吃些苦头,他们岂会自个儿回头的。”也学着强盗口气,笑道:“你这兔崽子江湖上又是什么名号?快报上来!”

“呸,你小子别以为有妖蛇助你便目中无人!你大爷我姓管,单名一个崇字,江湖上人称‘快刀蝎子’的便是。你有本事不要放出那条妖蛇,我和你单打独斗!”

李元霸笑道:“哈哈,原来不是兔子,是一条虫!你想怎么打?”管崇举臂挥了几下大砍刀,存心要在众人面前卖弄武艺,冷笑道:“你若有兵器便拿出来,若没有呢,便上来送死!你若胜得了我,你便走人,你若输了嘛,嘿嘿……”

不等管崇说完,众强盗在一旁起哄,道:“那还用说,小道士若输了,便把小娘子留下!”他们见管崇出头,气焰复起,又调笑一番。

颜萱咬唇不语,心中虽然担忧,但听见强盗拿自己调笑,不禁气恼,斥道:“你们这些强盗,为非作歹,定然没有好下场!”拉住李元霸的手,气鼓鼓道:“元霸,你去替我教训这些坏东西……”李元霸道:“姐姐别生气,看我收拾他们!”见管崇邀自己比武,正想试试初学的玄竹杖法,笑道:“很好!你这臭虫蝎子,若三招之内不将你撂倒,不算大爷我赢!”右手握住玄竹杖,斜指向地。

“哈哈,好狂妄的小子!看刀……”

管崇大喝一声,突然挥刀砍过来。李元霸不慌不忙,侧过身子,避开管崇来势,玄竹杖直指他后裆。管崇一刀砍下,见落了空,正要回身,低头一看,见胯下竟多出了一根竹杖,正指自己下裆,顿时吓傻了眼。

李元霸不等他反应过来,玄竹杖猛地向上一挑,管崇不及躲避,重重挨了一下,痛得扔掉砍刀,双手捂住下身,滚倒在地,哇哇大叫。

众强盗看见他如此狼狈,失声笑出。颜萱掩口一笑,拍手叫好,才喊出半声,又忙住口,脸上一红。李元霸见自己初试玄竹杖法,巧使一招“开门揖盗”,便即得手,心中甚喜,哈哈一笑,道:“还有哪个不服上来一试?”

那五六个强盗见此情形,哪里还敢出头,倒有一个失声叫道:“风紧,风紧!弟兄们快闪!”回头抢先便跑,其他几个也争先恐后奔逃。

李元霸存心要教训一下他们,当即放出冰蛇,追逐而去。转眼便有三四个强盗中了冰蛇的寒冰之气,如被刀刺,以为中了剧毒,魂飞魄散,吓得不敢动弹,纷纷跪下求饶。只有两个跑得快的,才逃脱了。

颜萱见众强盗中了蛇毒,心下不忍,道:“这些人叫得可怜,你饶过他们吧。”李元霸道:“姐姐别可怜他们!这些坏蛋,不治治他们,他们趁了乱世,出来为非作歹,却轻饶不得。”

这时管崇略缓过气来,瘫坐地上。李元霸走到他跟前,用玄竹杖指向他,他慌忙跪下告饶:“小人认栽了!我们有眼不识大侠,大人不计小人过。求你开恩放我们一马!”其他强盗也都出声附和。

“你几个蟊贼都出来犯了几次案?”“这才是头一遭……”

李元霸怒道:“放屁!一开口便撒谎。”用竹杖狠狠打了一下管崇的屁股。有个强盗道:“报告大侠,我们总共才得手四回。”

“抢了什么?”

“得了二百多两银子,几匹绸缎,还有一匹马……”手指朱粲的坐骑。李元霸转头去看那匹青骢花斑马,神骏非常,暗赞道:“真是一匹好马!”

“那些银子绸缎呢?”管崇抢先答道:“绸缎挂在马背,银子在他身上。”手指横躺地上的朱粲。

“哼,你们想打劫到几时才收手?”“不过想凑够三百两银子,好上扬州城……”“喔,上扬州做什么?”

“再过三日,黄龙教在扬州城开坛收徒,我们兄弟几个想到场祝贺,准备些贺礼。”“既然这样,这些贺礼,今日大爷我先替黄龙教收下,到时再代你们送去,你们可乐意?”“乐意,乐意!”

李元霸喝道:“快滚吧!若让大爷我再看见你们……”手指朱粲,又道:“那就是下场!”

“多谢大侠开恩!”众强盗连连磕头,仍不肯挪步。“怎的还不消失?”

管崇伏地而拜,道:“弟兄们都遭了蛇神的毒气,还请大侠开恩给解药……”李元霸冷笑道:“哼,你们倒想得好!中了蛇神的玄寒冰气,心中若有一念不善,寒毒加深,痛入骨髓。今日且饶你们不死,从今往后须发心向善,专做好事,三年后寒毒自行化解。”众强盗闻言,皆脸色大变。

李元霸道:“嘿嘿,你们若不信,且试吸一口气,看痛处是不是如火灼一般?”众强盗依言吸气,果然如此,将信将疑。

李元霸又喝道:“早看你们看得烦了,再不滚得远远的,让蛇神再给你们吐几口气……”把冰蛇从玄竹杖放出,众强盗见了,个个慌忙起身,发足狂奔。

冰蛇一跃下地,昂首张望,只是来回游窜,并不追去,原来众强盗早已跑了个无影无踪。李元霸见那几个家伙说跑就跑,居然动如脱兔,逃跑之速,简直匪夷所思,忍不住哈哈大笑。

颜萱也不禁莞尔,低头一看,见火龟伏在她脚边,也不时向强盗逃跑方向张望。原来它一直守在颜萱身边,不肯离开,当时若哪个强盗贸然靠近,定然遭殃。颜萱早知火龟乃是神物,见它如此通灵护主,心下甚感欣慰,便笑盈盈地躬下身去,对着火龟道:“龟老仙,多谢你了。”

李元霸转头见朱粲的那匹坐骑自去路边吃草,过去将马牵来。那马却畏缩不前,不敢靠近冰蛇和火龟,他只好将龟蛇引入玄竹杖。

颜萱舒了一口气,看着李元霸,叹道:“唉,我总是运气不好,一出门就碰见强盗,所幸你把这些强盗赶跑了。”她双手贴在胸口,尚未从惊吓中缓过神来。

李元霸笑道:“不是姐姐运气不好,如今天下乱了,贼盗蜂起,也是随处可见。若说赶跑那几个蟊贼,也多亏了蛇神龟仙,你看龟老仙,它镇定自若,一直守在你身边,不肯离开半步呢,真是个宝贝!蛇神也好厉害,那些贼孙子中了它的冰针,都吓得屁滚尿流的。”

颜萱莞尔一笑,道:“蛇神果然好神威呢,它真的将那个什么姓朱的强盗眼睛刺瞎了吗?”转头去看不远处横躺在地的朱粲,又道:“你看那人躺在那里,会不会已经死了?”意似不忍。李元霸哼的一声,道:“他活该!若不是怕姐姐你瞧见死人不高兴,我早一竹杖敲碎他的脑袋!”

李元霸突然冲着横躺在地的朱粲大喝一声,道:“你这野猪头!还不快滚,在那里装死吗!”话音刚落,只见朱粲突然翻身跳起,跪在地上,不敢跑开,对着颜萱磕头,央求道:“小人该死,小人该死!求小娘子饶命。”原来他躺在地上,早就醒转,知自己眼睛已瞎,一直不敢轻举妄动。又听见颜萱刚才说话,知她心慈悲悯,那小道士对她又百依百顺,因此一起来便向她央告,求她饶命,或者侥幸得脱。

颜萱见这人突然死去复生,又跑过来向自己求饶,惊叫一声,躲到李元霸身后。

李元霸怒道:“你竟敢吓着我的观音姐姐,不要命了吗?”朱粲朝颜萱连磕几个头,道:“小人该死,该死,小娘子受惊了。”颜萱跺脚道:“你快走开!什么小娘子不小娘子的,不要乱叫……”

李元霸听见朱粲称呼颜萱作“小娘子”,肚里暗暗好笑,忽想起一事来,喝道:“你劫的三百两银子呢?”朱粲一听,顿时着了慌,忙道:“大侠明鉴,我们总共劫得了二百一十三两,全在这里……”从腰后解下一个灰色布袋,双手捧到李元霸跟前。李元霸接过来,果觉沉甸甸的,见朱粲已双目失明,冷笑道:“嘿嘿,你吃了点苦头,从此后还出来做这卑鄙勾当吗?”

朱粲一脸沮丧,叹道:“小人这一回认栽了。大侠若饶了小人,从此后回家好好种田,再不干这坑人害己的买卖了。”李元霸喝道:“你知道就好,这次便饶了你,快给我滚!”朱粲忙道:“是,小人马上滚!”转身奔跑,谁知双眼看不见,才跑出十几步,竟自己撞上一棵大树干上。颜萱捂口道:“小心!”话音未落,朱粲收势不住,额头肿起一个大包,身子一摇,竟尔昏死过去。

李元霸哈哈大笑,颜萱也咯咯笑了,叹道:“你叫他这样瞎跑,岂有不撞上树的?他不会死了吧?”李元霸道:“死不了他,我们不用理他。本要将这伙坏蛋送去官府,可如今天下方乱,官匪勾结,都是一丘之貉,我们也不惹这麻烦事了。他瞎了眼,也难再做什么坏事了。”又笑道:“还是早点儿赶路吧。这回咱们改骑马了,姐姐请上马。”说着将花斑马牵过来。

颜萱连连摆手,道:“不,我不要骑马。我还坐回毛驴吧。”回头去找毛驴,可是哪里还见毛驴的影子,惊道:“哎哟,毛驴跑哪儿去了?”李元霸哈哈一笑,道:“那些蟊贼吓跑了咱们的毛驴,总算还留下了这匹宝马,也不算亏。”其实他早知毛驴被吓跑了,所幸毛驴吃草时,他早把行囊和竹器卸下。

颜萱道:“它跑不远的,你快去附近找找。”

李元霸笑道:“姐姐不要找了,也不用可惜的。毛驴跑了,算是放了它的生呢。你看给这几个蟊贼拦路,咱们耽搁多时了,若不赶早上路,再引来几伙强盗……”颜萱急道:“可是我从未骑过马……”李元霸道:“姐姐不用怕,我在旁给你牵着,它不会惊的。”颜萱见势不能弃马而行,只得答应了,战战兢兢地扶着李元霸跨上马背。一坐上去,双手便牢牢抓住马鞍,道:“你可千万牵住了,别让它脱了手……”身子仍摇摇晃晃的,始终骑不稳当。

李元霸笑嘻嘻地扶颜萱上了马,将行囊和竹器都挂在马背上,自己手牵着缰绳,一起上路。

行出不远,颜萱瞥见李元霸走在前面,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关切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屁股痛得厉害?”她惦记李元霸的屁股还有伤痛。

李元霸摆摆手,道:“没事,姐姐不用担心,咱们快走。”原来李元霸刚才全神贯注对付朱粲几个强盗,全忘了身上伤痛,现在松弛下来,反觉更加疼痛,他强自忍着,不肯说出,可是走起路来两只脚未免一高一低的,也走不快。

颜萱沉吟道:“要不,你也上来一起骑马吧。”见这匹花斑马高大神骏,即便两个人骑着,多半也挨得起的。这回轮到李元霸扭捏起来了,迟疑道:“这……”颜萱嗔道:“还啰唆什么?你快上来吧。咱们不是要赶路吗,若还耽搁,今晚进不得城去,岂不费事?”

李元霸傻笑着站在一边,却不上马。颜萱抿唇一笑,伸过手去,道:“你磨蹭什么?嘻嘻,是了,莫不是你胆子小,更不会骑马?”李元霸哈哈一笑,拉过颜萱的手,稍一借力,翻身跨上马背,坐到颜萱身后,双手围抱她的腰身,紧执缰绳,道:“姐姐坐好,我要纵马了。”话未说完,双腿一夹,那马撒开四蹄疾驰。

颜萱大为紧张,回身抓住他的肩膀,也顾不得避嫌了。李元霸心中大乐,不住拍马加快。颜萱急道:“你别叫它跑那么快……”见李元霸似笑非笑,表情古怪,又见自己双手不知几时搂住他颈脖,身子紧挨着他,不禁大羞,忙松开了手。可是才一放手,那马一跃纵起,吓得赶忙又抓住李元霸的衣襟。

“哈哈,姐姐别怕!你看这马儿跑得多快,如此不到一两个时辰,我们便可到扬州城了。”

颜萱嗯的一声,回身自己抓住马鞍,不肯再抱着李元霸。可是两人同骑一马,身子仍是紧挨着,耳朵可听到彼此的呼吸。颜萱早将雨笠拿下,挂在鞍旁,有时后颈窝还碰到了李元霸脸上,直是耳鬓厮磨,心下怦然,口唇咬紧,不再多说一句话。

二人如此共乘驰行了一个多时辰,离扬州城也不过剩下十几里的路程。李元霸抬头见日照已仄,才过午时,却不用太急赶路。他知颜萱本来害羞,主动邀自己同骑一马,也是不得已,早难为情了。自己乐得有温香在前,唯恨路程太近。可是若这样同骑入城,旁人见了多半又要议论笑话,若给颜萱听见,她女孩子家羞了,以后哪里还肯让自己和她同骑呢?如此一想,笑道:“姐姐,再有十几里路,咱们便可到扬州。这马还真跑得快,可是我屁股坐久了反觉疼痛……”

颜萱见和李元霸同骑一马,自己几乎全在他怀抱中,早已迷迷糊糊,云里雾里,也不知走了多久,忽听他如此说,嗯了一声,半信半疑。只听李元霸又在耳边轻道“:姐姐,趁现在天色尚早,不如我下来行走,你一个骑着吧。”颜萱一呆,道:“为什么?”

李元霸道:“我怕和你同骑坐久了,别说人家见了会乱说,连我自己都要错以为你便是我的小娘子……”

颜萱一听,脸腾的一下红了,啐了一口,羞道:“你又说疯话了,谁是你的小娘子?也罢,我也和你一起下来。这样坐着,我的腰都疼了。”说着要下马走路。

李元霸见颜萱不肯自己骑马,只好自己先下了马,又扶她下来。两个下了马,一时转过身来,相视一笑。颜萱脸上一红,转过身去,戴起雨笠,自己先走了。李元霸牵着马,跟在她后面。

如此一前一后,走了半个多时辰,远远看见扬州城郭。再行半盏茶工夫,来到扬州南城门外。

李元霸见人来人往,车马喧嘶,比之苏州城,更显繁华热闹。颜萱久不出门,初入扬州,蓦见此繁盛景象,心中激动。验关进了城,只往闹市寻去。时当夏季,天气炎热,街道两旁叫卖之声此起彼伏。李元霸见几步开外有一小肆叫卖冰糖莲子,走过去买了两碗。颜萱一碗吃不完,李元霸便接过来,一口干了。

行至西街,李元霸忽见有几个乞丐沿街乞讨,从钱袋里掏出几十枚五铢钱,随手舍给那些乞丐。众乞丐见这个小道爷出手大方,旁边有个观音娘娘似的美人儿,当真以为菩萨显灵发慈悲了,当即一传十,十传百,一下子便聚来了三四十个乞丐,都挤到李元霸跟前,伸过手来。

李元霸嘻嘻哈哈,竟不拒绝,口中道:“随喜,随喜!”不到一盏茶工夫,袋中二百多两银子散去了大半。众乞丐见者有份,人人得钱到手,欢天喜地,纷纷跪谢,哄笑而去。颜萱见李元霸将朱粲劫来的钱财散去,一旁吟吟而笑,只不作声。待众乞丐得钱散去,她才合十道:“有钱阿罗汉今日布施扬州,皆大欢喜,功德无量,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李元霸手牵着马,笑嘻嘻道:“转眼冒出这许多乞儿,竟冲着姐姐你这尊菩萨来了。他们都将你当作观音娘娘呢,我不过是个‘散财童子’罢了。”颜萱扑哧一声,道:“原来你也是做的顺水人情买卖!好了,你的功德钱已散得差不多,我们该找个落脚处歇息了吧。”

李元霸答应了,知道颜萱不喜喧闹,想找一家僻静干净的旅舍住下,可是一路过去,问了五六家,竟然问价不答,都言客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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