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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新来的婆婆

1

刘云下午还没下班,外地出差的丈夫于海来了电话,说那个人来了,让她回家看一看。

“谁来了?”刘云有点蒙。

“那个人!”于海的口气加重了,哼了一声。

刘云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新婆婆进门了。

婆婆去世三个月,公公就闹着要找老伴。一连相了几个老太太,都被于海以各种理由否定了。公公赌气回了老家。十几天以后,公公就打回电话,说表妹给撮合了一个女人,并且以坚定的口气,宣布这事已经定了,过几天就带她回来。

公公最后安慰儿子:“已经说好了,不打结婚证,只是在一起搭个伴。”

刘云一踏进家门,眼睛就被狠狠刺了一下,婆婆那件红色的羊绒衫穿在了那个人身上。当初是她送给婆婆六十五岁大寿的礼物。婆婆去世后,她本来想给自己的亲妈拿过去,还没来得及,竟被这个人抢了先。

“这是你红姨。”公公于守义笑嘻嘻把那人推到刘云面前。

这位红姨系着围裙,两手粘着一些面粉,身上的红毛衣把面孔映照得红扑扑。

刘云勉强挤出几分僵硬的笑,并没有叫她红姨。没承想这位红姨却很亲热地一把拉住她的手,“这是小云啊,快坐下歇歇,我给你包水饺吃!”

“你红姨包的水饺可好吃了。”公公在一旁夸赞。

刘云睨了一眼公公的神色,明白公公是很满意这位红姨的。她来到厨房,想搭把手,却被红姨礼貌而坚决地推了出来,“你上班累,歇着,我自己来就行,你就等着吃吧!”

刘云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才不过一天,房里竟大变样了。公公的床上换了新被罩新床单,俨然是新婚模样。她的心忽然痛了一下,她和于海分房而睡已经两年多了。

打开衣橱,看到一些新添置的女人衣服,无疑就是红姨的了。当然是公公给红姨买的。

刘云的心很不爽。公公倒很舍得给她花钱。

“饺子熟了,小云,快来吃饺子!”红姨在外面喊。

饭桌上,红姨完全是一副女主人的姿态,热络招呼刘云吃饭。而刘云这位当家媳妇,却成了客人。五盘水饺,三个花样,水饺做得也蛮精致,但刘云干巴巴地咀嚼,一点都没有尝出滋味。

自从婆婆去世,刘云就是这房子的女主人,公公每个月都会给她一千元,让她买菜。公公退休前在医院上班,工资不低。中午和晚上刘云来给公公做饭,顺便在这儿午休。如今,这位新婆婆来了,一切都要变了。

果然,饭后公公笑呵呵说:“以后,有你红姨,你就不必跑来跑去受累了。”

红姨洗了水果,递到刘云手里,“以后只管来家吃饭,我给你们做好吃的!”

公公和红姨的话在刘云听起来,意思其实是一样的,就是这里不再需要她了,她不必再来了。

丈夫于海出差回来后,刘云忍不住嘟哝几句。对于丈夫,她一向迁就,她比他大三岁,所以她对原来的婆婆也很恭顺。但这位红姨毕竟不是她的亲婆婆,她是可以置喙的。

于海正歪在沙发上看电视,鼻子哼了一声,“她不过是我爸的免费保姆,又不结婚,等我爸百年后,就把她撵走。”

“那……那爸会不会改变主意呢?”刘云瞟了一眼丈夫,吞咽一下喉咙,“爸,看起来好像对她很满意。”

于海嘻嘻笑起来,有点狎昵的口吻,“那是自然,老爷子快七十了,她才五十六,他能不满意吗?”

刘云心里忽然一沉。她明白于海嘴上不说,心里早就嫌弃她老了。这几年,她老得特别快,才四十多岁,身形像个棉花包,膨胀起来。而于海呢,也变得不常在家,一年大多半的日子都在出差。

2

不久,当刘云第二次登门时,眼尖的她赫然发现了红姨手上多了一个物件。一枚金灿灿的戒指套在了红姨左手无名指上。

看那成色,价值不菲,绝不会是一个小数目。当红姨闪着满手的金色给她倒水时,刘云藏起了自己的左手。她手上的戒指已经戴了二十多年,和红姨的戒指比起来,犹如村姑见了白富美,实在有点寒碜了。

“你红姨后天过生日,到时候你来家一起吃饭吧。”公公说。

刘云忽然明白了,那是公公给新婆婆买的生日礼物。

刘云回到家,在沙发上愣愣坐着。她也快过生日了。她每次过生日,于海都会送给她一个礼物,但只是一个礼物罢了,冷冷的,没有一点温度。

她拿起手机,给外地的于海打电话。她慢条斯理,但重点突出地向他报告了公公给红姨过生日这件事,当然还有那枚金戒指。那边的丈夫忽然火冒三丈,说明天就赶回来。

红姨的生日到了,于海和刘云一起登门。自从家里来了这位红姨,这是于海第一次回家。父亲于守义和儿子于海的目光撞击在一起,继而都闪开了。

桌子上已经摆了一些菜。听到动静的红姨赶忙从厨房出来。

“小海来了,快歇歇,饭一会儿就好了。”她虽然初次见于海,一点都不生疏,依旧热情打招呼。

于海冲刘云使个眼色。刘云便去柜子里拿出了婆婆的遗像。婆婆去世后,那个遗像一直摆放在桌子上,直到有一天,公公说要开始新生活了,便把遗像收了起来。

于海黑着脸,“爸,明天是我妈的忌日,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然后他点燃两支香,恭恭敬敬放在遗像一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声痛哭起来。刘云也陪着掉眼泪。她偷偷瞅瞅公公的脸色,公公阴着脸立在那儿,一声不吭,而红姨躲在厨房再没有出来。

于海哭闹一通,带着刘云离开了。

“爸爸他,是不是会生气?”回到家,刘云小心问了一句。

于海正躺在沙发上假寐,哭了那么长时间,他实在是累极了。听到刘云的话,他撩撩眼皮。

“哼,就是让他生气,本来说好的,同意带回来,算个免费保姆,还真动感情了?在她身上乱花钱,这怎么行?”

他忽然张开眼睛,“你以后勤跑着点,不然老头就被那个乡下女人完全俘虏了!”

“会吗?”刘云低低问了一句。她其实能看出来,公公对红姨真不错。

“怎么不会?这男人越老,越离不开女人!”于海的眼睛又闭上了,很快起了鼾声。

刘云默默瞅着丈夫的睡容,有些恍惚。他的话使她的心隐隐作痛,他也越来越老了,怎么离她却越来越远呢?

前几天,刘云便和外地读大学的女儿在微信上互动,想让女儿向丈夫吹吹风,因为她心中有一个隐秘的愿望,一枚金戒指,像红姨手上的那枚金戒指那般,透着尊贵大气。

但是不管女儿怎样向于海施压,于海只给刘云买了一件衣服。虽然失望,但衣服毕竟是名牌货,也花了一千多,刘云心中稍许安慰。

生日那天,她做了很多菜,拿出两瓶红酒。其实她内心还有一个隐秘愿望,也许于海喝了红酒,会对她做点什么。他们分房太久了,夫妻的性事对她来说,已然成了一种回忆和想象。

但于海胡吃海喝一通,任凭她不顾女人的自尊,多次暗示,还是醉醺醺地回了他的房间。这一夜,刘云几乎没有入睡,断断续续掉了一夜的眼泪。

阳光映进窗子时,她醒来,忍着头痛起床,在镜子前端详了一会儿红肿的眼睛,开始用冷水一遍遍洗脸。于海的房间静悄悄的,他早就上班去了。

几天以后,刘云又去公公家。开门的是红姨。刘云主动打招呼,唤了一声红姨。红姨并没有因为那件事而责怪她,依然很热情,给她沏茶倒水。

刘云偷偷打量红姨,发现她的脸色又丰润了一些,身上一件簇新的衣服很合身。这个大她十来岁的女人,打扮得比她还靓丽,使她心里很不舒服。

“红姨,我公公对你可真好。”刘云几分玩笑,又含着醋意,“你用的什么好法子,让他这般迷恋你?”

红姨的脸突然微微红了,抬眼瞅了刘云一眼,有点忸怩起来,“哪有什么法子,不过是真心对他罢了。”

“我才不信呢,我公公对你比对我原来的婆婆还好呢!”刘云的口吻佻达了。

红姨的脸更红了,一脸害羞的模样,埋下头不言语了。

刘云睨着她粉红的面色,语气亲昵了几分,“红姨,我们都是女人,相互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呢?你认识我公公之前,是做什么工作的?”

红姨迟疑了一下,“给人做保姆。”

“那你当保姆时,每个月工资能拿多少?”

“两千多。”

“这样一年也能存不少钱呢!我公公,他一定也给你开工资吧?”刘云紧紧盯着她的脸。

红姨瞅她一眼,摇摇头。

“他这么疼你,不给你开工资?谁信呢?”

“真的没有。”红姨神色笃定,忽然露出一丝微笑,“我又不图他的钱!”

刘云打量红姨的神色,心中暗喜,公公看来真的没有给她开工资。她的心踏实了。她立起身,走进了客厅,打开电视。

是啊,于海说得对,红姨不过是公公的免费保姆,公公再怎么疼红姨,也不会与她结婚,而她却是于海的老婆,她又何必与一个保姆争高低呢?!她心里竟舒畅多了。

她舒舒服服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一会儿,红姨进了厨房,准备午饭。这次,刘云心里平衡了,她是主人,红姨是保姆,保姆自然是要干活的。

3

刘云因为美尼尔综合症住院了。这病虽然不痛不痒,但躺在医院里,就多了一层忧伤的情绪。老公于海出差不误,女儿在外地读大学,她在医院成了孤家寡人。

红姨知道后,每日来送饭,嘘寒问暖。这对于刘云不亚于雪中送炭,不免心存感激,对红姨原来的戒备之心渐渐放下了。

一天中午,红姨送来了三鲜水饺,嘱咐她趁热赶快吃,然后提了空暖瓶,去打水。

同室的病友一脸羡慕,“这是你的什么亲戚?对你可真好,天天来医院给你送好吃的,也不嫌麻烦!”

刘云顺口说:“她,是我家的保姆。”

病友恍然大悟,“原来她是你家的保姆呀,怪不得这么勤快。”

这时,红姨提着水正推门进来,她应该是听到了什么,脸色瞬时一变,但很快如常了。

刘云有点心虚地吃完水饺,对红姨笑笑,“饺子真好吃!”

“你喜欢就好!”红姨回了一个笑容,收拾好东西,若无其事地离开了。

以后的几天,红姨依旧来送饭,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但刘云心里多了一层歉疚,对红姨客气亲热多了。

出院那天,红姨亲自送刘云回到家。她整理了刘云的一些衣物,走向主卧,想放进衣柜。

“那是于海的屋,我不住那里。”

刘云顺口说出来,想收回来已经晚了。她坐在沙发上,脸色黯淡,不吭气了。住院十几天,她的老公于海并不曾去医院一趟,只是打了个电话。红姨能不看破他们的夫妻关系?她也不在乎暴露她和于海分居的秘密了。

红姨收拾了一下房间,坐下来,叹口气,“你生病住院,于海也不去医院看你,真不像话!”

刘云再也忍不住,长时间憋在心里的委屈霎时爆发,扑到沙发上呜呜哭了起来,“他嫌弃我老了,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红姨轻叹一声,低声劝慰,“我说你啊,也得心眼活泛一点,要想想办法笼住男人的心,让他喜欢呆在家里才行啊!”

刘云呜咽,“我人老珠黄,还能有什么办法?”

红姨摩挲着她的头发,缓缓说:“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保姆,见得多了,也积攒了一点道理。女人怎么也不能邋里邋遢,再忙也要对自己好点。”

红姨拍拍她的背脊,语调有点严厉了,“不是我说你啊,你也该减减肥,好好捯饬一下自己了。瞧你的眉眼,年轻一定是个大美女,我再教你做几个好菜,等于海回到家,不信他还不服服贴贴。”

刘云被逗笑了,抹干眼泪,“红姨,你就是这样收服我公公的吧?”

很快,刘云由红姨陪着做了头发,买了新衣服。在红姨的怂恿下,为了迅速减肥,她还报了女子塑形班。一个多月过去,刘云成功减了十多斤,气质形象简直变了一个人。生活丰富了,她的心态也有了变化,不再成天围着于海转。

刘云的变化让于海大跌眼镜。

一天晚上,于海终于忍不住问,她这是着了什么魔,怎么脱胎换骨了?

她则轻描淡写地说,她不过想再回到年轻时代,想再尝一尝当初和他热恋的滋味。于海有些动容,把她拦腰抱了起来。

几天以后,刘云就去了公公家,吃了午饭,公公于守义午休。刘云拉着红姨躲进了另一间房,羞涩地汇报了她和于海的近况。

“谢谢你,红姨,如果不是你,我的脑袋还不开窍呢。真不知该如何感谢你。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刘云讲得情真意切。

红姨却没有很欣喜地回应她,忽然轻声叹气,“我怎么会和你们是一家人呢?!我没名没分的,我……我也许很快就要离开了。”

刘云呆住了,“怎么回事?你和爸爸吵架了?”

红姨摇摇头,欲说还休,似有难言之隐。刘云追问下,红姨才说了实话。

4

红姨最近回了一趟老家。她说,老家的人问起她和于守义的关系,她实在难以说出口,人家看她的眼神,让她难过而羞耻。

红姨的眼圈红了,伸手拭了拭眼角,“当初,我也是一时感情冲动,就答应了你公公,觉得两人在一块,互相照应,也算一个依靠,现在真是后悔!我是个女人,清清白白了一辈子,这老了,和一个男人不明不白住一块,算怎么回事啊?我不能坏了名声,让人家嚼舌头根子。”

刘云吞了一口唾沫,犹疑地问:“红姨,在老家还有什么亲人吗?”

红姨虽然进门半年多了,但刘云并不知晓她家里人的情况。毕竟她和公公只是同居,不牵扯法律关系,她也懒得打听人家的私事。

红姨垂泪,“我……我只有一个儿子,如果他知道这件事,一定会很生气的。”

“你……你有儿子,他在哪里?”

红姨的泪脸上乍然荡漾起光辉,眼睛也明亮了。她把目光投向窗外,穿越过外面的楼房树木,伸向了远方。

她絮絮而语。从二十八岁丈夫去世,她就守着这个儿子,为了儿子,她一生未再嫁,儿子是她的命。她当了一辈子的保姆,供应儿子读书。儿子特别聪明懂事,读的是名牌大学,然后去英国留学,毕业后在那儿找到了工作。儿子本来要把她接到国外去生活,但她在中国活了大半辈子,不喜欢去国外生活,所以就没有同意。

“国外我自然是不去的,但我也不愿不清不楚地住在这里。你公公虽然对我不错,但我是一个女人,很看重自己的名声,我不想以后回到老家,被人指指点点,说闲话。”

红姨的面色又灰暗了,低头不言语,一声声叹息让刘云不安。

“红姨,别急,总会有办法的,找个时间,我探探爸爸和于海的口风。”

红姨笑笑,“你就别搀和这件事了,你和于海刚刚和好,别让这件事影响了你们的关系。”

刘云回到家,心事重重。她心中感激红姨,同情红姨,但让公公和红姨登记结婚谈何容易。于海不会同意,公公也未必心甘情愿,即便是她自己,心里也有个小疙瘩。

但她又不忍心置身事外。

几天后,刘云接到公公的电话,说红姨不见了。她赶忙来到公公家。公公无精打采蜷缩在那儿,一言不发。

红姨真的离开了,带走了她所有的东西,留下了那枚金戒指。

于守义呆呆发愣,说:“她要和我结婚,我没答应。没想到,她真的走了。”

刘云故作轻松,“走了,就走了呗,爸爸,还有我呢,以后我给你做饭。”

于守义闻言不满地斜她一眼。

“那要不再打听一下,有没有合适的,给您再找一个搭伙的老伴?”刘云试探。

于守义生气了,“你以为这是去菜市场买菜呢?隔三岔五换一换?我可是有感情的!”

“也是啊,去哪里再找一个像红姨这样的,干净利索还漂亮?即使找到了,上咱家来,呆不长时间也得离开。毕竟,一个女人,谁也不愿意不明不白呆在咱家。”刘云半真半假地开玩笑。

于守义看她一眼,闷闷哼了一声,不吭气了。

刘云回到家,给红姨打了一个电话,问她在哪里了。红姨说,她在另一户人家做保姆了,清清白白地做保姆,拿工资,再不会给人家当免费保姆了。

刘云对着话筒静默了好一会儿,说:“红姨,你注意身体。”然后,挂了电话。

接下来的日子,刘云又像以前一样了,给公公做饭,但于守义还是天天拉着脸,动不动就发脾气。

红姨离开仅仅一个月,于守义竟憔悴了许多,老了许多。

一天,刘云看公公坐在阳台上发呆,就凑过去,仔细端详他,“爸,你看你都瘦了,你是想红姨了吧?你那么喜欢红姨,干吗不去把人家请回来呀?”

于守义重重叹气,“她要登记结婚!”

“人家红姨才五十多岁,这个要求是合情合理的呀!”

“合情合理?于海会同意,你会同意?”于守义天怒人怨地看她一眼。

“我……我同意!”刘云认真望着于守义,“至于于海,何不先瞒着他?等他知道,木已成舟,也晚了。他还能把您怎么着?”

“这样,行吗?”

“行。你就和红姨偷偷登记,然后偷偷去旅游结婚度蜜月!”

5

刘云正在公公家收拾屋子。公公和红姨度蜜月快回来了,她把房子提前清扫一下。

忽然,有门铃声。打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这是于守义的家吗?”

刘云点点头。这个人竟一步跨进屋,在各个房间里很放肆地逡巡一遍。

“喂,你是谁?”

那个人瞅着刘云,大大咧咧往沙发上一坐,笑了,“我是谁?我先问你,我妈在哪里?”

刘云蒙了。

“听说我妈找了个叫于守义的老头结婚了,我来看看她。”

“你……你是红姨的儿子?你不是在国外吗?”刘云还没有醒过神来。

那人摸出一支烟,啪的一声用火机点燃,很潇洒地吐出一个烟圈,“早回来了,他妈的,老外的钱不好挣,老外特抠门,还不如咱中国人民善良呢!”

刘云看他的谈吐举止,小心问了一句:“你是哪个大学毕业的?”

那人嘿嘿笑起来,“社会大学,最好的大学!”

刘云终于醒过神来,面前这个人根本没有读过大学!

那人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房子,“这房子还不错,我妈眼光不错。”

刘云看他贪婪的眼神,倒吸一口冷气。

这一夜,刘云失眠了。白天她好不容易把红姨的儿子哄走了。但她明白,他一定还会再来。

红姨竟是个骗子,她编出一套瞎话骗了她!说什么她儿子很优秀,读名牌大学,出国留学,全是鬼话。她那儿子,一看就是个二百五,二混子。

刘云的心火烧火燎,红姨竟然骗她,难道一切不过是她的预谋?而她还那么真心地帮助她。

今天是公公和红姨回来的日子,她早早来到了机场。她想好了,她要当着公公的面戳穿她的阴谋,让她当众出丑。

时间到了。她躲在一旁,注视着机场的出口。人流不断涌出来,她的心忽然紧张起来,她清晰地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看见公公和红姨走出来,红姨满面含笑,脸上闪耀着幸福的光芒。她不时和公公对视一眼,亲昵交谈几句,彼此的眼神充满爱意,这样一幅甜蜜的画面,使刘云不忍上前破坏。

他们停下来,左顾右盼。刘云知道他们在找寻自己。因为说好她是来接机的。果然,刘云的手机蜂鸣起来。

刘云没有接电话。

她杵在那儿,远远望着红姨和公公的身影愈来愈模糊,直至消失,适才心中淤塞的愤怒竟慢慢平复了。

她没有回家,找了个街心公园坐下来,她要好好理一理乱糟糟的情绪。公园里还坐着一对老夫妻,依偎在一起,喁喁而语,那副恩爱情态让她有些触动。

刘云忽然嘘出一口浊气。红姨真是一个可恶的骗子吗?她一个人辛苦把儿子抚养长大,满心的希望化为泡影,儿子指望不上,只能依靠她自己。她不过是一个可怜女人,可又是一个可敬女人。

女人又何必难为女人呢?即使红姨真的欺骗了她什么,又有什么关系?自始至终,她并不曾损失什么,相反红姨还帮了她很多。其实,她们是一样的,都想从婚姻里获得一点安全感。而红姨让她懂得,这份安全感不是男人给的,而是靠自己。

刘云的电话又振动起来。红姨的电话。这次她接了。

“小云,你在哪里?给你带回了礼物,快回家!”

刘云爽快答应了。她要赶回家,和红姨商量一下,如何应对两件麻烦事。于海和那个儿子。

于海马上就要知晓他们两个登记结婚的事情,而红姨那个儿子绝对是个不好惹的主。

6

当刘云告诉红姨,她的老家有人来找她时,她的脸色微微一变。那时,公公已去卧室休息,她们两个进了小偏厅说闲话。

“是谁来找我了?”红姨问,声音很轻。

刘云静默望着她,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回了一句:“他说,是你的儿子!”

红姨的脸色乍然灰白。她木呆呆坐着,良久无言。然后,她一声长叹。

“你……你都知道了?对不起,我不该骗你!”她的眼圈忽然红了,讷讷而语,“我儿子真是像小鬼一样,怎么都摆脱不了,我这辈子是欠他的。他一直不正经工作,这几年愈发厉害,追着跟我要钱,我挣的钱都被他掏去了。我没有办法,才躲开他,不和他联系,没承想,这么快就被他找到了。”她的眼泪悄悄涌了出来。

“你……你打算咋办?”刘云艰涩问了一句。

红姨只是低头流泪,没有一点声音。

刘云一时不知该怎样劝慰,只是给她递纸巾擦眼泪。红姨这样静静地哭泣足足有十分钟。

末了,她自己擦干净眼泪,安静下来。她开始说话,声音有点嘶哑。

“近三十年了,为了我儿子,我一直单身,把我的全部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我为了他活着。我不图他回报我,只希望他能给我长长脸面,让我在亲戚朋友面前能挺直腰杆。可是,没想到,他竟活成现在这副德性,我的脸都让他丢尽了。我也想通了。我奔六十的人了,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剩下的日子要为自己活着了。不然,这辈子太窝囊了,我就白活了!”

“红姨,你能这样想,真是太好了。”刘云笑了,“如果你儿子再来敢捣乱,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处理他,我来当恶人,我报警。我就不信,他能不怕警察?不过,你可不能心软!”

“我不心软。”红姨面色戚然,“也该让他尝尝苦头了。”

两天后,红姨的儿子没有来找麻烦,于海来找麻烦了。

于海出差回来,知道刘云竟敢胳膊肘往外拐,瞒了他这桩大事,暴跳如雷,扬言要和刘云离婚。

“可以,什么时候想去办手续,通知我。”刘云镇静自若,一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模样,“先说好了,女儿跟我。”她早就料到他有如此反应了。

于海简直傻眼了。刘云这是第一次敢和他对着干。结婚二十多年,她一直恭顺得像只宠物猫。

“你……你可别后悔。”于海一时有些无措,撂了句狠话。

刘云没有搭腔,拿了几件自己的衣服,打开门,扬长而去。

她去了公公家。红姨给她收拾好了一间房,她在那里舒舒服服住下了。现在,她和红姨还有公公是统一战线。

于海不甘心,终于来找父亲于守义兴师问罪了。

他进门的时候,人家三个人刚吃了晚饭,正坐在沙发上一边闲聊,一边看电视,一家人其乐融融。他反而像个外来户,分外尴尬。

红姨站起来和他打招呼,他不屑搭理她,直直看向父亲。

此刻,父亲于守义站起来,“于海,听说你要和小云离婚?”

父亲没有称呼他为小海,而是于海。

于守义绷着脸,声音很严厉,“我表明一下我的态度。离婚是你的自由,正像结婚是我的自由一样,我不会干涉。但你和小云离婚后,她就是我的女儿,这里就是她的家。而你,以后就不必登门了,我们的父子关系到此为止。”

于海被父亲怼得脸色红一阵白一阵,“爸爸,你为了这两个不相干的女人,竟要断绝我们的父子关系?”

“她们不是不相干的人。一个是我孙女的母亲,一个是我的妻子。”

于海瞅着父亲,又气又恨,却无计可施,他转头看向刘云和红姨,鼻子哼了一声,“算你们狠!”然后他摔门悻悻而去。

临睡前,刘云偷偷问红姨:“你怎么把我公公调理得那么好?他那些话可把于海镇住了。”

红姨笑了,“于海还敢和你离婚吗?离了婚,他可是孤家寡人了。”

刘云也嗤嗤笑了,“我才不怕呢。我现在又报了个瑜伽班,他不来烦我,我也乐得自在。”

几天后,刘云的电话响了。刘云麻利地接起来,“喂,去办手续吗?”

那边久久没有动静。好一会儿,一个闷闷的声音掷过来,“下班了吗?下班了就回家吧,我买了几个你爱吃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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