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那日被祖母发现我在偷看她祭拜她的两位兄弟,我或许永远不会知道,每日放羊劈柴的祖父,会有如此波澜壮阔的人生。
东汉光和五年三月,我的曾祖父还是涿鹿县的县令,他匆匆敢到了幽州的治所蓟县,故事就是要从这次幽州之行说起。
此刻,我准备像一个旁观者一样,尽量详实的将这段往事记录下来,不掺杂任何多余的情感。——辛平
汉灵帝光和五年,时任幽州刺史的是晋阳人郭勋,他的名字和他的后辈一样,几乎从这个世界销声匿迹了,很少有人能够想起,但是对于刚刚赶到幽州治所蓟县的辛起来说,郭勋便是他灾难的开始。
身为县令的辛起,靠着多年来累积的敏锐嗅觉,发现涿鹿县的太平道有叛乱的趋势,而他的上官,上谷郡郡守大人刘平,正是一个沉迷于太平道的忠实信徒,本想直言向郡守刘平陈述利弊的辛起,思虑再三后,还是选择了来到蓟县,向郭勋汇报此事。
现在想想,若是辛起不这么执着,也就不会酿成如此大祸了。
辛起在刺史府的大门口足足等了三天,刺史府的门人本来只是想问他要些银钱,谁知道不通事理、做事较真的辛起如此执拗,不想将事情闹大的门人们,只能妥协,向刺史郭勋通报了逐鹿县令辛起求见的消息。
虽然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但是这么大老远的来到了蓟县,郭勋自然是好好接见了辛起一番,在认真听取了辛起关于太平道的汇报后,郭勋表现出他这个监察一方的大员对下面郡县的足够重视。
然而辛起不知道的是,郭勋的夫人是太平道的忠实信徒,而带她入教的便是她的胞弟,也就是上谷郡的郡守大人刘平。
郭勋为人并不糊涂,要不也不会坐上幽州刺史这样的高位,他令人给辛起安排了住处后,回到内府,向他夫人刘氏问起了太平道的情况。
这一问,令郭勋大惊失色,在他看来,太平道的所作所为,所言所语,确实存在反意,于是,郭勋急忙言明利害,严令刘氏远离太平道;第二日见了辛起,郭勋好好的称赞了辛起一番后,便以兹事体大,他会尽快禀明圣上,抓紧处理为由,让辛起先回涿鹿,叮嘱他切莫打草惊蛇。
辛起并不知道,郭勋并没有直接向朝廷奏报此事,因为他的夫人和内弟如今还牵涉其中,他想要尽快让二人脱身,然后再处理此事,而就是这么一犹豫,也给他自己埋下了祸根。
辛起还没回到到涿鹿,刘平的兵马已经先他而至,郭勋劝导刘平远离太平道的书信并没有点醒刘平,相反,在和太平道的道长商量过后,刘平决定给以下犯上的辛起一记重击。
幽州虽然远离中原,但是在郡县制度下,让一个县令消失,一定会引起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刘平怕麻烦,所以他派人将一封镇压涿鹿县令辛起叛乱的奏折和些许金银珠宝,递给了他在皇城的后台,“十常侍”之一,侯览。
在侯览的运作之下,很快,将辛起一家满门抄斩的旨意来到了幽州刺史府中,郭勋看着天子的这道旨意,满目噙泪,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内弟做事竟然如此狠辣,背着他给辛起强加了一个叛乱的罪名,要置辛起满门于死地。
郭勋随着传令的天使,一路来到了上谷郡,如今辛起一家就被关押在此处,圣旨一下,满城哗然,辛起在上古郡的官声很好,丝毫没有异动的他,突然竟成了叛贼,百姓们根本不相信,私下闲言碎语之间,处处为辛起鸣冤,这些话自然也传到了郭勋和刘平的耳中,同时也传到了正在此地游历的刘备耳中。
涿鹿郡距离上谷郡不远,一直跟随卢植学习的刘备,对辛起这样的好官早有耳闻,这些年他也曾去过涿鹿,知道辛起在涿鹿爱民如子,官声很好,如今见这样一个好官被诬陷入狱,全家即将被斩,不觉慨然长叹。
“小伙子何故叹息?”一个五十多年纪的长者出言询问道
刘备摇头,他本就是寡言之人,再加上并不认识此人,哪里敢将心里的话讲出来。
“没猜错的话,你也是为辛起一家惋惜吧?”那长者摇了摇头,出言道“这样的好官,可惜,可惜啊。”
既然是同道中人,刘备便出言附和道:“可惜如此好官,自身蒙难不说,全家皆要跟着受罪。”
“我观你带着双剑,像个江湖侠士,想来是好行侠仗义之人,既然有此心思,何不救下他的妻儿?”那长者出言问道
刘备内心一惊,狐疑的看了那人一眼,摇了摇头,回答道:“有心无力。”
“哈哈哈,依老夫看来,你是不敢,还拿什么有心无力搪塞。”那长者直直的盯着刘备出言道
虽然被此人所激,心中有些不服气,但是刘备并不认识此人,思虑过后,再次摇了摇头,而后反问道“先生,你敢吗?”
那长者亦是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敢,不过我倒是有个完美的计划,需要一个有勇有谋的人去执行。”
“什么计划?”刘备追问道
那长者依旧直视刘备道:“你若敢去,我便告诉你。”
大约是年轻气盛,又好像命中注定遇此事,听到这里,刘备出言道“好,我去!”
辞别了长者的刘备按照长者的吩咐,买了些酒菜,径直到走到监牢门口,这时他才突然想起,自己甚至不知道那长者的姓甚名谁,不免觉得自己此举有些冒失,他看着牢门有些犹豫,正要退却之时,守门的狱卒出言询问道“干什么的?”
进退不得的刘备躬身陪笑道:“我想看看我家主母和公子。”随即将一把银钱塞进那狱卒的手中。
那狱卒对这种事情已经司空见惯,当然能够掂出这人出手也算阔绰,便询问道“是何人啊?”
“辛起家的王氏。”刘备出言道
那狱卒犹豫了片刻,刘备见他有把钱还回来的心思,便又塞给了他一把,说道:“这些孝敬牢头和其他兄弟。”
试问有谁和钱过不去?那狱卒瞬间喜笑颜开的应允,和牢头商议后,将刘备引到了王氏的面前,狱卒出言道“王氏,你家仆人来看你了,现在还敢来看你,看来是个忠仆。”
憔悴的王氏抬起头,满眼疑惑的看向了刘备,却见刘备悄悄的对她做了禁声的手势。
和王氏关在一起的是辛起的三子辛义,此时只有九岁,看起来比寻常人家人家九岁的孩子瘦小了许多,此时窝在王氏怀里睡着了。
刘备一面给王氏摆放饭菜,一面出言道“夫人,我说、你听,切莫激动。”
王氏听后,深深的呼了口气,平复了心情。
刘备便继续出言道“朝廷已经下旨,后天要将你们一家满门抄斩。”
听到此处,那王氏哪里能忍住,就要惊呼,刘备赶忙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待王氏平静后,刘备继续说道:“我在菜里下了毒,吃完之后,会很痛苦,而后脉搏变弱,三个时辰内若得不到解药,就会毒发身亡。斩首前死了犯人,狱卒们脱不了干系,他们会送你们母子去就医,若是能在这三个时辰内被他们带出来,我会设法救下你们,若是不能,我也便爱莫能助了。”
说完刘备迅速辞别了王氏,离开了监牢,王氏看着刘备给她的饭菜,默默的留了一阵眼泪,三天之后满门抄斩的事情她已经听说了,无论那少年说的是否是真话,如今她只能选择吃下饭菜,求得一线生机,不走这条路,只能是死路一条,她看着怀中的三子辛义,眼神变得坚定,咬了咬牙,随即拍醒了孩子。
辛义倒是懂事,醒来以后并没有哭闹,相反见王氏脸上有哭过的痕迹,轻轻的为她擦拭道:“母亲,别哭。”
王氏将辛义拉到了饭菜前,出言道“孩子,吃吧。”
这些日子被关在牢里,饭菜没有油水不说,还常常吃不饱,辛义看见都是好吃的,便大块朵硕的吃了起来,王氏知道菜中有毒,并不敢让其多吃,很快便制止了孩子,而后自己也吃了一些。
药效比想象中的来的快很多,辛义很快便发出了吃痛的尖叫,惊的王氏一身冷汗,叫声也引来了牢头,很快王氏也发出了痛苦的呻吟,而此时,辛义已经疼得昏死了过去,牢头恶狠狠的看了一眼刚才孝敬他的狱卒,为了让犯人留个全尸,把人提前弄死,这事他们不是没有做过,但是今时不同往日,谁都清楚,这辛起一家是郡守大人的仇人,这人要是提前死了,刘平肯定会拿他们问罪。
正当几人没有头绪的时候,守门的狱卒通报道“刺史大人到。”
郭勋在狱卒的带领下,劲直走到了王氏的面前,此时王氏也已经昏死过去,郭勋看了一眼,问:“这是怎么了?”
那牢头知道瞒不住了,便编了个瞎话道“今日告诉她说要被杀头,母子二人抱头痛哭一通后,活活被吓昏过去了了。”
“昏过去了?”郭勋上前摸了摸二人的鼻息,又查了查二人的脖颈道,而后怒喝道“这哪里是昏过去,脉搏如此微弱,怕是要死了,还不快送去就医。”
“大人,这是死囚。”那牢头出言道
“死囚又如何,若是在斩首前死了死囚,你们谁也脱不了干系!”郭勋怒喝道。
那牢头见刺史这般说,赶忙应允,锁上了二人的手脚,抬向了医馆。
潜伏在路上的刘备,师从精通经学和剑法的大儒卢植,他自己又天资聪颖,自创了双剑齐出,左右互补的剑术“顾应法”,如今独自对战几个狱卒自然不在话下,他清楚,今日是救人的,不是杀人的,若是背上几条人命,那便不划算了,于是他用剑柄将几人击晕在地,旋即收了长剑,将解药喂到了王氏母子口中,而后一手将王氏扛在肩上,一手将那孩童抱在怀中,来到了和那长者约定好的地方。
那长者没有骗刘备,他果然在约定好的地方等待接应三人,他看了看那夫人和孩子,而后莫名其妙的说了句:“不知道这么做是对是错。”
刘备疑惑的看着长者,这才想起还不知道此人的姓名,便出言道:“还没请教先生高姓大名?”
“过几天你便知道了。”那长者出言道“你带着他们母子二人这几日就藏在我的车架之中,我的车内,没有我的命令,连车夫也不让进,算是安全,过几日我会带你们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