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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平生欢

苏蔚嫁了,不情不愿。

婚礼是老式的做派,繁复的头面压得人喘不过气来,裙摆长而厚重,稍不留神就得踩着跌了跟头。

待拜完堂送到新房,苏蔚哪里还忍得到新郎喝完酒来掀盖头,径自拆了发卸了妆,换上一条柔软的白色丝质蕾丝裙,这才恨恨地吐出一口气。

镜子里的人倒生得粉面樱唇,可一双凤目却含了满满的愤懑,亮得要烧起来一般。

说好的西式婚礼呢?礼服捧花她都备好了,那洁白如羽毛般的婚纱是她对这场婚礼唯一的一点幻想,可据说那人来了句“什么惨白玩意儿,发丧呢”,她的计划就全部成了空。

想到她那仅见过一面的丈夫,苏蔚愈发气闷。

那是半年前,她刚从英格兰留洋归来。

和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办了一份《新阳报》,倡导民主平等,传播西洋文化,亦抨击时政发表新奇大胆的言论。

然而,不知是哪一期的内容触怒了当权者,报社的人接二连三被抓,等她从省城省亲回来,人虽陆陆续续放出来了,报社却也垮了。

后来得知,抓人的是穆展天,湖州一带势力最大的军阀。

富贵人家的娇小姐,端的是才貌双全,心高气傲,哪里气得过这般以权谋私的事?只想为报社讨一个公道。

苏蔚爱看戏,不是咿咿呀呀冗长繁复的传统戏,而是西洋的舞台剧。听说穆展天经常陪母亲去刖(yue)详楼看戏,便找人一合计,仿着西洋舞台剧的形式排了一部戏。

主人公是一个姓展的恶霸,为升官发财,在旱涝灾害之际横征暴敛,激起民愤,最后被一书生设计吓得落荒而逃。

没过多久,穆展天果然陪着母亲来看戏,不出意外点了这部新戏。苏蔚就坐在楼上,当戏台上书生慷概激昂地唱道“贫穷百姓一条心,不灭恶狗不算完”时,穆展天腾的一下站起来,犀利的眼神吓得书生脸色一白,结结巴巴说错了几段台词。

穆展天朝身后的副官招招手,不知说了什么,那副官便悄然离开。

坐下来的时候,穆展天遥遥地朝楼上看了一眼,那双眼像猎枪一样瞄准着她,即便只是一瞬,她也能感到那眼神带来的压迫感。

一部戏并没有掀起什么风浪,苏蔚甚至怀疑他到底看懂了没有,欺人的恶霸,反击的书生,她能做的,也不过是讽刺一番出口气而已。

然而,就在这事过去半个月后,穆家的媒人带着婚书和聘礼,找上了门。

苏蔚哪里肯嫁?她喜欢的是新式洋派的青年,有一样的思想观、价值观,像留洋时风度翩翩的医学院师兄。

至于穆家那个少帅,哼,强占一方的**子罢了,与那戏中的恶霸有甚区别?

所以,若不是二哥在常州跑货给关进局子,被穆家捞出来;若不是父母压抑的争吵,和母亲晦暗的面容,苏蔚说什么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穆展天进新房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军中的弟兄能喝,又好不容易能逮着机会喝,哪里肯放过他?待一轮轮敬过去,早就已经月上中天了。

穆展天望着那一轮圆月,想起从嫁衣里探出的那双白生生嫩乎乎的手,心像被挠了一下似的,一把推开了伸过来的手。

“不喝了不喝了,耽误老子入洞房,明儿个扒你们皮!”说完撂下碗,在哄笑声中大步而去。

预想中新娘子羞涩端坐着等自己掀盖头的那一幕并没有出现,只从朱红的喜被中露出一个脑袋,淡粉的脸,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枕边还落着一本书。

这就是自己媳妇儿?穆展天看着熟睡的人,一时百感交集。

或许是母亲的性子太绵软了,他一直不太喜欢温软怯懦的女子,这两年为了他的亲事,母子俩没少闹过别扭。

母亲相中的是江南的表妹,温婉柔顺,可他少年心性,喜欢的却是那种有点儿性格脾气的姑娘。

而苏蔚,第一次见就把他气得够呛,后来听副官打探来的消息,知道报纸是她办的,气闷之余又多了几分欣赏,几分征服的欲望。

而且,那样的女子嫁进穆家,即便有精明算计的二姨太,虎视眈眈的二弟,应该也吃不了亏吧?

想到这里,心中不免涌出一股柔情,手不由自主就摸了上去,脸颊的皮肤又滑又嫩,也不知是擦了什么粉,竟有一股子沁人的香,从脑袋直冲小腹。

穆展天不由得哼了一声,一双眼睛似淬了火,连着脖子都烧了个通红。

“媳妇儿……”

穆展天忍不住叫了一声,手脚麻利地,将自己脱了个光溜溜。

暮春的夜还带着阵阵寒气,穆展天却只觉得全身火热,待掀开被子,热气更是直冲头顶。苏蔚只穿了一件白色吊带睡裙,手臂脖颈大片肌肤露在外面,再往下,及膝的裙子根本遮不住纤长的腿……

穆展天不是第一次见女人,可眼前的人躺在一片朱红的喜被里,竟是说不出的圣洁、美丽、以及诱惑。

他愣了一瞬,忽然想起来这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儿,今晚是洞房花烛夜,哪里还忍得住?嗷呜一声便扑了上去。

苏蔚是被什么舔醒的,热乎乎湿答答的,像她小时候养过的哈巴狗。待睁开眼,才发现整个人被什么压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正埋在她胸前,哼哧哼哧地喘着气。

苏蔚愣了愣,眼睛一眨,再一眨,终于明白过来,一记拳头伴着尖叫就砸在那脑袋上。

“哎哟!”

穆展天闷哼一声,条件反射地弹起来,待苏蔚看到他全身赤裸一丝不挂的模样,眼一闭,嘴一张……

一双大手将尖叫声捂进了喉咙,穆展天哪里想到她会突然醒,手忙脚乱地安抚道:“媳妇儿,别叫,全家人都听见了。”

苏蔚哪里肯依他?闭着眼一阵拳打脚踢,奈何嘴被捂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乖,乖……”穆展天忙伸手将她抱住,火热的肌肤贴在一起,怀里的人一阵颤栗,眼泪啪嗒就流了下来。

穆展天顿时慌了,正犹豫着要不要松开,手上便传来一阵刺痛。只见苏蔚狠狠地咬住他的手,漆黑的凤眼刀子一样剜着他。

穆展天吃痛地松开手,有些心虚地叫了一声:“媳妇儿。”

苏蔚不答,冷冷地看着他,“松开。”

反应这么平静?穆展天有些惊讶。他虽是粗人,却不爱强迫人,尤其还是自己媳妇儿,依言乖乖放开,一旋身坐在了床侧。

“流氓!暴露狂!”苏蔚边说边将被子扔过去,见自己的衣服虽松乱,却还完好地穿在身上,这才舒了一口气。

她望着穆展天,凤眼微挑,带着几分倨傲,“穆展天,接下来的话希望你能明白,我虽嫁了你,但并不代表我喜欢你。相反,若不是家里的压力和二哥的事,我是绝不会嫁给你的。”

穆展天脸色沉下来,苏蔚视若枉见,“所以,你也不要想我像旧时代的妇女一样,给你端茶倒水躺在床上让你睡!”

这一连串的话说出来,苏蔚反倒彻底镇定下来。

婚已结,现在想反悔也来不及了。

至于洞房,她突然觉得自己狭隘了,自古女子都觉得被丈夫睡是责任、是天经地义的,她可却是正正经经上过生理课的,这种事和谐了,女子未尝不能获得同样的乐趣。

她看了看穆展天露在外面精壮的胸膛,眼神不由得带了几分挑剔,“你长得倒还不赖,既然是合作,我也不会亏待自己。”

“什么意思?”穆展天眉心一跳一跳的,努力压制着怒气。

“结婚咯。”苏蔚说得漫不经心,突然伸出手,揽住他的脖子,在嘴上轻轻地啄了一下,“这也是我的洞房花烛。”

许多年后,两人说起那一夜,穆展天仍不承认,自己是被苏蔚给睡了。

三天后,穆展天陪着苏蔚回门。

一见面,俊朗豪爽的新姑爷就赢得了苏家老少的好感,推杯换盏几轮酒下肚,苏二哥已跟他勾肩搭背道起了兄弟。

还是苏母目光老辣看出了问题,小两口看起来和和睦睦,可眼神都没碰过一次。于是,饭后便将女儿拉到卧室,说起了私房话。

苏母握着女儿的手,神色有些紧张,“囡囡啊,你和新姑爷,行过周公之礼了?”

“妈!”苏蔚不满地瞪了母亲一眼,眉眼间有些不自在,“这种事有什么好问的?”

苏母是过来人,哪里看不出女儿的别扭?这是不好意思呢,悬着的心虽然放下了,人却更疑惑了。

人家新婚燕尔都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她家闺女和姑爷怎么冷冷清清的?听说那穆家老爷可是有七房姨太太。这,要是女儿没抓住丈夫的心,那不得吃大亏啊……

想到这儿,苏母不由得板起了脸,“苏蔚,你给我老实说,是不是一进门就给姑爷脸色看?”

“没有!”

苏母恨恨地戳女儿的脑袋,“我还不知道你,留洋回来脾气越发大了,那心啊,早就跟洋鬼子学野了!你说姑爷多好,又高大又俊朗,年纪轻轻就管了一方政权,当初要不是他,你二哥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呢!”

苏蔚不乐意了,“是呢,二哥的事多重要啊,重要到你们都得卖女儿还债了!”

“苏蔚,你胡说什么呢?”

“我胡说?当初是谁去求的穆家捞人?是谁不经过我的同意就把亲事定下了?二哥是你们的儿子,我呢?我回国以来处处顺你们的心,遂你们的意,可你们在乎过我的意愿、我的想法吗?”

看着被震得哑口无言的母亲,苏蔚的眼睛黯淡下来,“算了,我回去了。”

母女俩不欢而散。

然而,苏蔚并不想回穆家。

穆老爷有七房夫人十三个子女,家里每日都闹闹嚷嚷,跟集市似的。穆展天的母亲是大夫人,前朝官宦家的小姐,规矩重,当了婆婆更是一丝不苟,苏蔚每天晨昏定省不说,就连吃饭也得在跟前伺候。

这由头一起,原本废了多年的请安规矩又给一一拾了起来,姨娘们不情不愿,话里话外都挤兑着苏蔚,尤其是生了三儿一女最得宠的二姨太。苏蔚原本就不是好脾气,三言两语将人怼回去,正院每日就跟唱大戏似的,热闹得紧。

苏蔚可不爱这种热闹,好不容易回了娘家,不想,又是一顿气。

车子路过市集的时候,苏蔚让人停下。

“又怎么了?”穆展天皱眉道。

苏蔚看了他一眼,神色淡淡的,“我要下车逛逛,你去吗?”

穆展天眉头跳了跳,怎么说呢?他一直觉得陪女人逛街这事,是游手好闲的花花公子干的事,不太爷们儿。

他以前从没干过,不过若是陪自家媳妇儿,也不是不能接受。

正纠结着呢,苏蔚已从另一侧下了车,穆展天抬脚就跟了上去,却发现苏蔚并没往市集走,而是沿着一条岔路往里走去。

道路尽头是“白橡街”的路牌,两旁种着高大的橡木,一栋栋小洋楼掩映其中。

苏蔚闲庭信步地走着,今日她穿了一身淡青色的旗袍,下摆却接着白色的纱纺,一直垂到脚踝,黑发用珍珠发卡盘起,露出修长的脖颈,阳光从树叶间照进来,斑驳地落了一身。

她忽然停下来,转过头,展颜一笑,“我们以后就住到这里来吧?”

穆展天失神地看着她,“什么?”

苏蔚指着前面一栋白墙红瓦的小洋楼,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在英格兰,我们就住在这样的洋楼里,在露台上喝酒跳舞,十八年的红葡萄酒最好。”

那一刻,穆展天忽然明白了些什么,他皱着眉,目光落在苏蔚带笑的脸上,“你不开心?”

“是的。”

“为什么?”

苏蔚没有回答,他不会明白那种自由的感觉,那种被平等地、尊重地对待的感觉,不仅是他,几乎所有国人都不明白。

他们奴颜婢膝地生活了几千年,即便清朝覆灭,如今已是民国,即便他们学着西方的衣食住行,那些传统的思想,依旧根深蒂固盘踞在他们心中。

她倦倦地摆摆手,“算了,大不了等离了婚,我再搬过……”

“来”字还没说完,手就被人一把拽住,穆展天脸色冰寒,一字一句地问:“你要离婚?结婚才三天,你就要跟我离婚?”

“你放开!”苏蔚挣不开,气急败坏地吼道,“我又没说现在!”

“呵,”穆展天冷笑一声,“那你准备什么时候?”

“你管我!”

看着她冷言冷语的样子,穆展天那个气呀,拳头捏得嘎嘎直响,却在听见苏蔚吃痛的声音时瞬间放开,一拳砸在橡树上。

树叶子哗啦啦落了一身,苏蔚一愣,只见穆展天双目通红地盯着自己,脸色骇然,“我不管法令怎么定,也不管西洋什么玩意儿,你苏蔚既然嫁了我,就是我穆展天一辈子的妻子!”

“有你这么蛮……”

“横”字被咽进了喉咙,穆展天一把拉过她,狠狠地吻住,大手扣着后脑勺,一丝一毫都挣不开。

这个吻霸道而炙热,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苏蔚感觉喘不上气来了,穆展天才恨恨地松开她。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眼睛里有两团火,还有两个小小的她。

“记着,一辈子!”

她听见他说。

苏蔚最近过得挺郁闷,自上次跟穆展天闹过,他就不怎么回家了,恨不得日日待在营里。

苏蔚倒是挺自在的,可她婆婆却不这么想啊,原本是盼着儿子成了亲,能在家多待一些,让她第一个有孙子,现在倒好,娶了个母老虎的媳妇,三天两头吵,人都给吵得不回家了。

穆夫人满心火气全撒在苏蔚身上,晨昏定省伺候不说,还让她抄《女诫》,不止抄,还得背。

苏蔚一个新时代女性,哪里背得下这个?一不小心就跟婆婆吵起来,一家十几口人正乐得看笑话,光顾她院子的人就没断过。

这天,她接到阿珍的电话,说晚上有一个留洋朋友的聚会,问她来不来,苏蔚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苏蔚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在聚会上遇见赵怀远,不,应该说,这场聚会本就是为了给学成归来的赵怀远接风的。

“怎么,小师妹这是不认识我了?”赵怀远看着愣愣的苏蔚,打趣道。

“没、没……”苏蔚回过神来,连连摆手,一贯高昂的头也不由地低下来,脸颊染上了丝丝红霞。

赵怀远微微一笑,他穿一身白色的西服,戴领带,栗色的额发柔软地垂在额头上,眉眼温润,像书画中走出来的翩翩公子,让人如沐春风。

那一天他们玩到很晚,喝酒、谈天、跳舞,时光仿佛又回到了留洋的那段日子。

那时苏蔚刚到英格兰,因不喜欢尖酸刻薄的远方亲戚而搬到了学生宿舍。从小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突然事事都要亲力亲为了,哪里适应?不免整日郁郁的。

朋友见不得她这般模样,经常带她去参加聚会,一来二去,便认识了赵怀远。

可惜,那时的赵怀远是有未婚妻的,是他在英格兰表姑的女儿。苏蔚最是骄傲,莫说只是好感,便是再喜欢,也做不出那等夺人丈夫的事。

只是,到底是动了心,几年下来再没遇见过喜欢之人,便是回了国论起婚嫁,心仪的还是如他一般的人。

聚会散场时已接近凌晨,赵怀远开车送她,心有默契一般,他没提他的未婚妻,她也没说她新婚的丈夫。

这一刻难得的静谧,吹着风,看着空无一人的长街,苏蔚忽然有一种错觉,仿佛这场聚会就是为他们的重逢而安排的。

之后又见过几次,得知赵怀远将在上海的医院任职,高兴之余又不免泄气,她终究成了别人的妻子。

这天,苏蔚和赵怀远看完画展回去,走到魁星楼却堵了车,下车一问才知道,是魁星楼的一位姑娘要跳楼。

左右也是无事,苏蔚乐得看看热闹,可这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那楼下除了警署的人,竟还有穆家的警卫。

苏蔚拨开人群走过去,却被警署的人拦住,她脸色一沉,看着门口正在跟老鸨交涉的男人,大喊了一声“李副官”。

李副官扭头一看,心下暗道不好,人却快步走了过来,恭敬地行礼,“见过大少奶奶。”

警署的人早已让开,苏蔚仰头,看了看站在三楼栏杆外的女子,问:“怎么回事?”

李副官额头直冒汗,还没来得及回答,门口的老鸨已三五步冲了过来,拽着苏蔚的袖子就呜呜哭诉起来,“少奶奶,您可要为我们诗诗姑娘做主啊!诗诗虽不得已在这魁星楼求生,可原本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从来只弹曲不陪客,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啊!

“若不是穆少帅许了要接她回穆家,她也不会,也不会,哎……求少奶奶救救我们姑娘吧!”

苏蔚看向李副官,“她说的可是真的?”

“没有没有。”李副官连连摇头,“少帅虽来过魁星楼,但从来没说……”

“我呸!”话还没说完就被老鸨打断,她掏出一块怀表,递给苏蔚,“这是少帅留给诗诗的信物,若没说过,为什么诗诗手里会有少帅的东西?”

苏蔚接过来一看,果然是穆展天贴身佩戴的怀表,李副官还想辩驳,却被她止住。

她看着老鸨,道,“既然你求我做主,那就带我上去劝劝你家姑娘吧。”

老鸨眼睛骨碌一转,连忙应下。

上了三楼,苏蔚在丫鬟端来的椅子上坐下,隔了十来尺的距离,遥遥地看着栏杆外的女子。倒是个难得的美人儿,一张瓜子脸哭得梨花带雨,拢着细长的眉,娇弱又妩媚。

苏蔚压下心中的怒气,闲闲笑道:“诗诗姑娘如此花容月貌,怎么看上我家那个粗人了?”

女子脸色微变,随即低敛眉目,柔柔道:“穆少帅侠肝义胆,少年英雄,最是让人敬佩。诗诗蒲柳之姿,有幸得少帅垂怜,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哦?”苏蔚一挑眉,“诗诗姑娘倒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配不上!”

“你……”女子脸色一变,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蔚不理她,“李副官,去将你们少帅叫来,就说魁星楼有场好戏,我等着他一起看呢。”

李副官刚想说话,可触到苏蔚凌厉的眼神,愣是将喉头的话咽了下去,灰溜溜下了楼。只听到苏蔚淡淡地道:“姑娘可晚点再跳,若摔烂了脸被穆少帅看见,啧,指不定得恶心多久呢!”

这话说得刻薄,在场的人早已变了脸色,那老鸨黑沉着脸朝身边的小丫鬟耳语几句话,随即也温言安慰着那名叫诗诗的女子。

不一会儿,踢跶的脚步声传来,穆展天黑着一张脸朝苏蔚走过来,神色有些不自然,“你怎么在这种地方?”

苏蔚被他气笑了,指着栏杆外梨花带雨的女子,讥笑道:“丈夫在外有了新欢,我这个做妻子来替他相看相看,不行吗?”

穆展天来之前早听李副官将来龙去脉说了,不由皱眉,“这事,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蔚没理他,从桌上拿了个苹果,站起身,朝那女子走去,“姑娘不是想进穆家吗?若能做到一件事,我必让穆少帅八抬大轿来迎你!”

“苏蔚!别胡闹!”穆展天一把抓住她,苏蔚不理,只是看着那女子。

“你,说话算数?”

“自然。”

那女子抬眼看看老鸨,又看了看脸色冰寒的穆展天,一咬唇,扶着栏杆跨了过来。老鸨哎哟一声,忙指使丫鬟将人扶了过来。

“还请姑娘站好。”苏蔚将手中的苹果放在女子头顶,走到穆展天身旁,突然拔出他腰间的枪,扣动板机,对准那女子。

那动作行云流水,在场的人不由齐声惊呼,就连穆展天也惊讶到了,疑惑地看着她,“你这是做什么?”

苏蔚看着脸色刷白的女子,挑眉一笑,却是将枪递给了穆展天,“姑娘既是真心爱慕穆少帅,自然该敬他,信他。我苏蔚向来敬重勇敢的女子,若姑娘敢以头顶的苹果,为穆少帅射击的靶子,我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做到。”

眼见女子的脸又白了一分,苏蔚握住穆展天拿枪的手,对准她的头,“如何?”

啪的一声,苹果掉落在地,女子踉跄地退后几步,撞在柱子上,晕了过去。

这场闹剧以极快的速度传遍了大街小巷,苏蔚第二天便回了娘家,任穆展天如何解释,她也只有一句话:“离婚。”

穆展天哪里肯同意?他堂堂少帅连自己媳妇儿都留不住,说出去还不得被营里的兄弟笑死。只是,这事儿毕竟是他理亏,只好觍着脸一趟趟往苏家跑,哄得苏家人都帮着劝说苏蔚。

这天,苏蔚好不容易心情不错,约了好友喝咖啡,聊得正开心,却不知穆展天从哪里冒出来,觍着脸凑到她身边,赶也赶不走。

好友也知道两人闹矛盾的事,有心给穆展天制造机会,寻了个借口提前走了。

穆展天陪着笑脸,小心地将一个盒子推过来,“媳妇儿,送你新婚礼物。”

苏蔚兴致怏怏,“什么东西?”

“打开看看就知道了。”穆展天将盒子又推过来一些。

苏蔚故意膈应他,“离婚手续?”

穆展天脸色一黑。

苏蔚却觉得身心舒畅,终于拿起盒子,打开一看,竟是一张白橡街洋楼的地契,写着她的名字。

苏蔚看了好一会儿,说不感动是假的,可心里气也是真的,出口的话就成了讥讽,“这么重的礼我可不敢收,免得哪天发现,我隔壁住的就是诗诗姑娘。”

“苏蔚!”穆展天脸一沉,不由地就提高了音量,“那件事情我早就说清楚了,怀表是不小心丢的,许诺更是从来没有,你为什么就是不信我?”

苏蔚冷笑,“信你?你敢说你没去过魁星楼?没跟人家姑娘喝过酒弹过曲?你贴身的怀表,怎么就能掉到人家的手里?穆展天,你当我是傻子吗?”

“那是被人……”穆展天脸色忽明忽暗,“算计”两个字哽在喉咙怎么也说不出。笑话,他堂堂穆家少帅,在自己媳妇儿面前被人算计,还要不要脸面了?

“被人怎么了?”苏蔚挑着眉,一脸嘲笑地看着他,“你不会想说被人算计了吧?呵,一个青楼女子也敢算计穆少帅,还不是你给人家机会!”

穆展天只觉得一口老血哽在心口,上不来下不去,他是造什么孽给自己娶了这么个牙尖嘴利的媳妇啊?恨不得一掌拍晕她,完全忘了自己是受小舅子的指点来哄媳妇儿的。

苏蔚却把他的沉默当成了心虚,啪的一声扔下盒子,大步走了出去。

冰冷的风刮在脸上,她狠狠哆嗦了一下,人却从盛怒中清醒过来,心里涌出一股怪异的感觉。

奇怪,她为什么这么生气?

她的确很不齿男人逛窑子,若在以往,顶多也是厌恶,可当她看到那块怀表,知道那个人是穆展天后,更多的竟是气愤。

气他去招惹别的女人,气她连夫妻间基本的忠诚都做不到,盛怒中的她完全忘了,那时候自己还跟赵怀远吃过饭。

而此时再想起赵怀远,一向明媚的心情也蒙上了尘埃,有些慌、有些烦,隐隐希望穆展天永远别知道这件事。

可惜,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穆展天头一天才哄完媳妇儿,第二天就知道了她和赵怀远的约会,免不了又是一阵鸡飞狗跳,差点将苏家的房子都给拆了。

苏蔚心里憋屈,谁还能没个初恋?没个过去呢?他穆展天能明目张胆地去逛窑子,还不允许她跟师兄吃个饭喝个茶吗?

她解释了一大堆,可惜穆展天半个字没听进去,最后烦了,索性跟二哥一起去上海谈生意,顺便散散心。

苏家的药材生意做得广,即便到了上海这样的地方,也颇有几分薄面。苏蔚跟着参加了几场宴会、舞会,便结识了一些人,加之她本身行事洋派、颇有才名,短短时日便交了几个颇为不错的朋友。

其中最要好的一个,便是李锦辉。

彼时,李锦辉的明月歌舞团刚刚起步,正四处搜罗有才学的人,听说苏蔚留学时喜欢西洋的歌舞剧,还曾排过戏,便时常同她探讨。

一来二去,越发欣赏苏蔚的才学,甚至提出聘请她为歌舞团排剧。苏蔚虽没有直接应下,但面对李锦辉的邀约,倒是从未拒绝过。

一眨眼,苏蔚在上海已待了一月有余了。

最初,两人都拗着劲儿,谁也没搭理谁。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穆展天时不时来个电话,问问她的衣食住行,讲讲营里的事,语气别别扭扭,显然不习惯做这种事。

苏蔚听得好笑,气也渐渐消了,想想自己也挺不地道的。她和赵怀远虽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可精神出轨同样是出轨。

期间穆展天来过一次,两人把事情说开了,道了歉,难得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

“苏蔚,我承认去过几次魁星楼,也点过曲儿,但那都是为了应酬,一个姑娘我都没碰过。至于怀表和纳姨太太,上次没跟你说,是碍着面子。其实,你看到的那一幕是有人设计好的,目的就是想你跟我闹,最好闹得我焦头烂额。”

苏蔚讶然,“是谁?”

穆展天抿了抿唇,似乎还在犹豫说不说,却见苏蔚凝了眉,神色郑重地看着他,“穆展天,你我既然成了夫妻,就该坦诚相待,相互尊重信任。论才学,我不比一般读书人差,论胆识,我苏蔚也不是甘愿躲在身后担不起风雨的小女子,别总是老一套的大男子主义。”

穆展天这次倒是没反驳,只是神色有些黯淡,“是二弟。”

“穆谨知?”见穆展天点头,苏蔚有一瞬的惊讶,随即又了然。

穆谨知是二姨太的儿子,作为穆展天同父异母的弟弟,除了出生比穆展天晚几天,可说事事与他比肩,甚至比他更狠辣。

苏蔚嫁进穆家大半年,却只见过穆谨知两面,据说他常年待在营中,极善钻营,行事狠辣诡谲,很得穆大帅喜欢。

这几年,因为悬而未决的穆家当家人的位置,两人的关系早已是剑拔弩张。

“这几年,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二弟和我的关系也越来越糟。”穆展天唇边有一丝苦笑,“其实,小时候我们兄弟关系最好,那时候父亲也不是什么大帅,经常带我们去骑马打枪,我的第一把木枪还是二弟送的生日礼物。

“可惜,父亲的势力越大,我们兄弟反倒成了仇人,家里也乱烘烘的没个清净。”

苏蔚瘪了瘪嘴,“权势有这么重要吗?清朝不就是因为上位者争权夺势,各自为政才日渐腐败的?好不容易迎来了民国,却是军阀割据。

“日本人割地赔款掠夺财富,各个国家都在我们的土地上设立租界,而你们这些人却还在自己打自己,内斗、争权,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

穆展天没有反驳,他知道苏蔚说的是对的,可有些事深陷其中,不是一句不在乎,不重要,就能撇清的。

他看着苏蔚晶亮的眼眸,第一次有些自惭形秽感觉,“如果有一天我不是少帅了,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苏蔚很想说,你是不是少帅都不影响我过日子,可看着他一脸恳切的模样,还是忍住了没泼他冷水,“现在这样就挺好的,我答应了明月歌舞团排剧。”

穆展天摸了摸她的头,神色温柔,“你喜欢就好。”

两人的关系日渐回暖,苏蔚也想明白了,当初自己那般生气别扭,不过是因为在乎。虽然穆展天霸道、专制、思想保守、坏习惯一大堆,可她看得出来他在改,更看得出他对自己的喜欢和在乎。

戏里说日久生情,她原本是不信的,两个南辕北辙的人日日生活在一起,除了激发矛盾,能生出什么情?

可是,原来真的会的。

虽然有争吵,却也会为了彼此改变,虽然有漠视,却也会彼此关心。会担心,会吃醋,会惦记,会在悉知对方的无奈和痛苦后安慰怜惜,心变得柔软,不像自己。

一周后,苏蔚决定回去,虽然知道穆展天让她留在上海是为了保护,不想她搅入家族内斗,可自从他离开后,她心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走神的时候总会想起他,不知道他有没有再去魁星楼,不知道他睡觉时还踢不踢被子……

然而,就在准备离开的前一晚,苏蔚却失踪了。

穆展天接到电话时,正在参加一场极重要的军权议会,当秘书吞吞吐吐地将他叫出去时,穆谨知眼底闪过一丝邪恶的笑意。

电话是苏二哥打来的,说苏蔚已经失踪一整天了,他发动所有的朋友都没找到,让穆展天赶快去上海。

那一瞬,穆展天脸上血色褪尽,他撂下电话就往外冲,却在冲到一半时折回会议室,抓住正在喝水的穆谨知,一拳将他揍倒在地。

穆展天抓着他的衣领,眼神如吃人的兽,“你要敢动苏蔚一根头发,老子让你生不如死!”说完也不顾面面相觑的众人,大步冲了出去。

苏蔚自然没伤着,可心里的震惊却如遭雷击,她看着自己被绑住的手脚,再看看坐在她对面,还穿着白大褂的赵怀远,沉默许久,终于问出一句“为什么”。

赵怀远静静地看着她,叹了一口气,“你不该嫁给穆展天。”

苏蔚脑子转得飞快,想起他们的重逢,想起魁星楼那天,忽然一怔,“你是穆谨知的人?”

“哈哈,小师妹还是这么聪明!不过,小师妹可知,今天是什么日子?”

苏蔚眉头一皱,想到那个阴骘冷酷的穆谨知,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待她回答,赵怀远已经自顾说了起来:“今天,可是慕大帅召集所有部属议会的日子,目的就是为了选出下一任接班人!这么重要的时候,若穆展天听到你失踪的消息,你猜他会怎么做呢?”

“魁星楼的事,足以说明穆展天对你的在乎,毕竟诗诗姑娘身后代表的,可是仅次于穆大帅的尹副帅,没想到,穆展天竟能狠下心拒绝。这几年,穆家的势力早已今非昔比,若不得到足够的支持,那个位置谁坐得上去?”

“那你呢?你又扮演了什么角色?”

“我?”赵怀远忽而一笑,带着几分落寞,“我不过,正好能帮阿知一把罢了。”

“阿知?”苏蔚眉梢一挑,女人的直觉让她从那两个字中听到一种缱绻的柔情,手串上的钻石一点点磨着腕间的麻绳,脸上却是一派好奇,“你和穆谨知是什么关系?”

赵怀远看了她一眼,反问道:“师妹不担心穆展天来不来救你?”

苏蔚耸了耸肩,“师兄都说了他在乎我,作为妻子的我,难道不更应该相信他吗?”

赵怀远又看了她一眼,这次却闭上眼,没再说话。

腕间的绳子已然松动,苏蔚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深吸一口气,肚子发出咕咕的响声。

“师哥,我饿了。”

赵怀远睁开眼,苏蔚面色平静地看着他,没有愤怒,没有讨好,更别说重逢时的柔软与娇羞。

不知怎么地,他的心里忽然多了一丝落寞,那个曾悄悄仰望他的女孩,应该再也不会存在了吧……

他起身走过来,在靠近苏蔚的时候,轻轻摸了摸她的发顶,“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看着赵怀远离开的背影,苏蔚眼眶一红,却还是麻利地扯开了绳子,然后拎起椅子,贴着墙,站在了门后。

不一会儿,开门声响起,苏蔚一咬牙,对准他的后脑勺砸了上去。

离开后,苏蔚没回在上海的洋房,而是去了蠡园,李锦辉住的地方。

看着大半夜孤身出现在自家门外的苏蔚,李锦辉着实愣了,待知道她被人绑架逃出来后,更是吃惊得说不出话来。

苏蔚苦笑一声,来不及跟她解释,先给二哥去了电话。听到她安全逃出来的消息,苏二哥喜极而泣,立马就要过来接她,却被她制止住,让他留下等穆展天。苏二哥还惊讶了一阵,问她怎么知道穆展天来了。

苏蔚笑笑,没答,只是嘱咐他带两身衣服,到时候来蠡园接她。

所以,当穆展天开了半夜车风尘仆仆赶来救人时,看到的却是穿着白色睡裙,睡得香甜的女子。

月光从窗户透进来,照着她微蹙的眉,没了白日的凌厉与傲然。

他不由自主抚上她的脸,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却听到她轻哼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

四目相对,千言万语都失去了意义。

“怕吗?”粗糙的手抚过脸颊,穆展天眼眶发红,一双眼睛里满是自责。

苏蔚摇摇头,“刚开始怕,后来知道是谁了,就不怕了。”

“是谁?”

看着他冰寒彻骨的脸,苏蔚轻轻叹了叹气。

他其实是个很重情谊的男人,对她,对自己的兄弟,可也如他所说,穆家的事,终究要有一个了结,哪怕万分不愿。

苏蔚坐起身,拉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轻轻笑起来,“就是去检查这个小东西时被绑的,两个多月了,放心吧,没有人伤害我。”

穆展天愣愣地看着她,过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我,我有孩子了?”

看着他结结巴巴的模样,苏蔚莞尔,手却将他抓得更紧,“所以,为了我,为了孩子,不管你决定做什么,一定,一定,要平安。”

穆展天一遍遍抚摸着她的小腹,嘴越咧越大,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

他伸出手,将她整个人拥在怀里,这一刻,什么军权,什么地位,都不及他怀里人的万分之一。

一周后,穆展天离开上海,苏蔚却被李锦辉留下来帮着排剧。

苏蔚知道这是穆展天的意思,穆家的风雨已掀到了明面上,他不忍她再受到一点波及。而这次,苏蔚乖乖顺了他的意,无论多晚,两人每日都会通一次电话,彼此道过晚安,才能安睡。

半年后,穆大帅因病去世,穆展天依旧没允许苏蔚回去。

当天夜里,穆谨知带领一个排的士兵包围了整个穆家,灵堂上乱作一团,穆展天靠着棺材的掩护躲过致命的一击,最终在心腹下属的掩护下逃了出去。

只是,穆府外的士兵并没有朝他开枪,反倒随着他一声令下,冲进府内,抓住了正仰天大笑的穆谨知。

穆展天双眼血红,枪狠狠地抵在穆谨知额头,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要血溅当场时,他却将枪扔在地上,抬起脚,狠狠踩了上去。

他把穆谨知押到书房,两人密谈了整整一夜。第二天,他卸下枪械,脱下戎装,一身轻松地走了出来。

苏蔚说得对,他终究是心软的,哪怕穆谨知朝他开了枪,他也下不去手。穆家的当家人只能有一个,如果注定要兄弟相残,他宁愿放弃。彻底交出军权,换一个平安的许诺,换另一种生活的机会。

丧事过后,穆展天带着母亲离开穆家,去了上海。

民国十九年春,苏蔚在上海生下他们的第一个儿子,穆展天为他取名穆平欢,寓意平安欢喜。隔年,苏蔚又生下女儿穆锦年。

就在这一年,日本人发动“九一八事变”,占领东北全境。

此后六年,苏蔚一直留在明月歌舞团,为李锦辉排剧。

从第一部抗日电影《凯歌》到最后一部《红日》,六年时间,他们创作了无数抗日影片,他们用另一种方式,唤醒了无数中国男儿的热血。

只是,上海还是沦陷了,苏蔚一家不得已随父母一起逃到英格兰,借住在表舅破旧的公寓里。

家财在逃难中几乎散尽,一家人老小没了生计,苏蔚和穆展天轮流着出去打工,端过盘子,修过水道,在农场看过牛羊,摘过水果……

最艰难的一段日子,苏蔚和穆展天刚到傍晚就躺在床上,试图靠着睡眠熬过饥饿。

那时候,穆展天就打趣她,戏中的恶霸没被百姓干掉,最后却被饿死了,果然是恶有恶报。

苏蔚就抱着她的手臂咯咯笑,那时候哪儿想到恶霸会改邪归正呢?还为她散尽家财,远渡重洋。

穆展天低头吻她,“可曾后悔?”

苏蔚眨着一双凤眼,笑得明亮,“遇见你,平生之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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