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众人眼中，无常道人一直都是一个无所不能的存在，他洞穿世事，知晓因果，这世间万般轮回都尽在掌握。
在长青心中，师父强大无匹，弹指一挥间，无论多大的麻烦和困难都会迎刃而解。
而这次，因为帮他渡劫，从未受过伤的无常道人居然倒下了，这让长青难以接受。他心中都要被悔恨和愧疚淹没了，拉着师父冰冷的手号啕大哭。
“师父……你死得好惨啊……都是徒儿不好……”
隽晴被长青哭得心烦意乱，但她总觉得无常道人不会被区区一道劫雷就给劈死的，似乎哪里不对。
出门采药的天宝回来，瞪大眼睛听长青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事情说了一遍之后，他没好气地摆摆手道：“别胡说了，师父怎么可能会死，你再嚎小心他醒来揍你。”
长青抽噎道：“可是……”
天宝查看了一下无常道人，秀气的眉毛挑了一下说道：“师父不过是暂时封闭了神识，这你都看不出来，怪不得总挨师父骂。”
长青又惊又喜，胡乱抹了几把眼泪道：“真的吗？师父真的没事？”
天宝小眉头一拧，有些不确定道：“也不能说他没事，我跟着师父很多年了，从未见过他出现这种情况，我想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不过没什么大事就对了……”
就在徒弟们忧心不已的时候，一直悄无声息的老道忽然咳嗽一声，睁开了眼睛。
“哎呦呵……我这把老骨头差点被劈散架了，这该死的天雷发什么疯……”他一边龇牙咧嘴地揉捏着自己的肩膀，一边坐起身来。
“师父！”长青最先反应过来，扑过去给无常道人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嘴里又哭又笑道：“师父，你没事太好了，我都快吓死了……”
老道被他双臂一箍，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又昏过去，他一脚蹬开不肖徒弟，骂道：“没事也差点被你勒有事了！”
隽晴把还想往上扑的长青扯到一边，对无常道人关切道：“师父，您好点了吗？刚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天宝也眨巴着大眼睛打量着无常道人，目中露出一抹掩不住的担忧。
老道拍拍天宝的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微笑，然后才叹口气道：“说来有点丢人，是我不小心着了道，刚才危急关头为了自保，只好先封闭了神识。”
说到底，还是他顺风顺水惯了，这次遇到的对手虽说有些琢磨不透，他也没提起足够的警惕，将那诡异红光随随便便收在了袖中。
结果在他助长青渡劫的时候，因为全部心神都用来应付天雷，让那一直蛰伏的红光有了可乘之机。
最后一道天雷劈下时，无常道人惊觉神识中被一丝红光侵入。他当机立断，将灵力布满全身抵抗天雷，同时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在识海与红光周旋，最终费了好一番力气才将它压制下去。
“竟然让师父都如此忌惮，这红光到底是什么东西？”长青等人从无常道人寥寥几句中却听出了刚才的凶险，神识如果被侵占，轻则神识损毁，迷失本心，重则神识被抹去，成为傀儡废人。
无常道人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道：“是一个大麻烦，一个连我都摸不清底细的大麻烦，如果我没有猜错，它应该来自——那里。”
老道仰头指指上空，目光穿过屋顶，穿过重重云层，越过辉煌磅礴的天界，到达了一处虚无混沌的地方。
万物皆有规则，这个规则便是天道，天道是从世界形成之时便自然而然存在的。即便是创世神尊，在天道开始运行之后也不能轻易去干涉它，唯恐引起天道混乱，世界崩溃。
无常道人通晓天地三界，手握生死玄机，世间一草一木都逃不出他的眼睛，唯独这天道，他勘不破。
换句话说，他如能勘破，那他的能力便已经超出了这个世界的承受范围，会被规则强制逐出此方天地，去往更高更强大的世界。
所以说，他都算不出的东西，只能是来自于那个至高的天道空间。
长青听得糊涂，不解地问道：“师父的意思是，那红光便是天道？”
无常道人缓缓摇头，“不，天道本身应是无正无邪，而这红光邪气得很，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生出了此等变数。”
长青却不怎么担心，对无常道人笑道：“管它是什么，总之不是您老人家的对手就是了。”
老道看了徒弟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默地拿出葫芦喝了一口酒。
2
石碑村是一个平凡的村庄，村里有十几户人家，之所以叫做石碑村，是因为村后的山上有一块很大的青石碑，不过因为年代久远，石碑已经倾倒断裂。
断掉的那半截石碑正好倒在溪边，被村里的妇人当做了洗衣台，年深日久的捶打与冲刷，上面刻的文字花纹几乎都被磨掉了。
即使没有被磨掉，也没有人关心上面写了什么，一块破石头在这不知道躺了多少年了，又不能拿去换钱。
李大江夏天的时候，喜欢光着膀子躺在石碑上纳凉，这块石头一年四季都是沁凉沁凉的，三伏天躺上去别提多惬意了。
李大江自小在石碑村长大，今年三十好几了，依然是光棍汉一条，他长得五大三粗，为人憨厚老实，整天乐乐呵呵的，倒也过得开心。
只不过村里其他人就不这么想了，他们背地里都嘲笑李大江是“李大傻”，看他有的是力气，不使白不使，便毫不客气地经常找李大江帮忙干活。
李大江总是爽快地应了，从没拒绝过任何人的要求，即使有时候累了半天连一口水也喝不上，他也丝毫不计较。
石碑村的人是出了名的冷漠自私，周围村子都不爱跟石碑村打交道。李大江生长在这种环境下还保持着一副热心肠，着实难得。
这天，李大江连着帮村里好几户人家从地里收粮食，他打着赤膊，呼哧呼哧地拉着车子，在大太阳底下跑了一趟又一趟，热得面红耳赤，汗落如雨。
而那几户人家里明明也有青壮年劳力，却一个个慢悠悠的，干一会儿便坐在树荫下喝水休息。
反正李大傻力气多得是，一个人能干好几个人的活儿，他们正好落个清闲。
“喂，大江，动作快一点，不然天黑要收不完了。”看到李大江的步子缓慢了些，树荫下有人不满地喊了一声。
李大江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憨憨一笑，说了声“好”，便又低着头努力加快了步伐。
等李大江帮最后一户人家收完粮食，太阳已经落山了。村子里炊烟袅袅，饭菜的香气弥漫开来，家家户户吆喝着地里干活儿的人回来吃饭。
李大江累了一天了，家里也没人给做饭，而他帮忙干活的这几户人家也很有默契，谁也不开口说请李大江到家里吃顿晚饭。
要知道这么一个大老爷们，一顿得吃多少口粮啊，所以大家都装作不知道的样子各回各家了，只留下李大江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站在那里。
不过李大江也习惯了，他拖着疲惫双腿走回自己的破茅草屋，从灶上摸出又干又硬的干粮，啃了几口觉得嗓子剌得生疼，加上屋子里闷热，他便揣着干粮去溪边吃。渴了就喝几口清凉的溪水，热了便躺在石碑上凉快凉快。
夜幕上的星子越来越多，越来越亮，李大江糊弄饱了肚子，看着天上的星星一闪一闪，困意渐渐涌上来。
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到了自己早就死去的母亲在唤他，很焦急的样子。
“江儿……快跑……”
李大江迷迷糊糊道：“娘，往哪儿跑啊？”
他娘不答，只是翻来覆去让他快跑。一阵夜风吹来，李大江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身下的石碑散发着阵阵寒意，冰得人有些受不住。
李大江打了个喷嚏，捡起自己丢到一旁的破衣穿上，走回家去睡了。
第二日一早，村子里又有人来找李大江帮忙干农活儿，往常李大江不等天亮就起床了，今天却睡到日上三竿还没出门。
那人喊了两声没人应，进屋一看，李大江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还不停地咳嗽，一摸额头滚烫，原来是病了。
那人伸手拽了李大江几把，看他实在动不了了，才骂骂咧咧走了，少了李大江这身蛮牛力气，他们就得多干活儿了。
至于李大江病成什么样，需不需要请大夫，村里没有人会关心的。
李大江只觉得身体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冷时如坠冰窟，热时像在火上烤，翻来覆去，备受煎熬，脑子里混沌一片，全身也没有力气。
恍惚中，他只觉得眼前蒙了一层红光，不管看到什么都像染了血色。
李大江就这样躺在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嗓子因为发烧和咳嗽变得火烧火燎的。他像一条濒死的鱼挣扎着，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一样的声音。
“水……水……”
有路过的村人听到动静想进去看看，却被同伴一把拉住道：“哎呀，管他做什么，李大傻病得那样重，别指望他帮我们干活儿了，再不抓紧点，地里的农活要耽误了。”
末后还不忘抱怨一句，“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这时候病了，说不定是装的呢，哼。”
两人说话的声音渐渐走远，李大江眼中有什么光一下子熄灭了，他努力伸出的手臂颓然垂到了床边。
随着几场暴雨的到来，地里的农活告一段落，村人在雨停的间隙凑到一起聊闲篇，说得正热闹的时候，有人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哎，你们这几天谁看到李大傻了？听说他病了，好长时间没露面了，不会病死了吧？”
众人纷纷摇头，另一人漫不经心道：“李大傻壮的跟头牛似的，整日躺在冰凉的石碑上睡觉都没事，哪那么容易死啊。”
大家一听也是，本来有想去看望一下的也打消了念头，随声附和道：“对呀对呀，他们家的人一向邪门，很少跟村里人打交道。
“当初李老头死了，他闺女明明跟着一个男人走了，后来带着才几岁的李大江又回来了，结果回来没几年也死了，倒是李大江这小子命挺硬……”
这时有去溪边洗衣服的妇人慌慌张张跑过来道：“不好啦，李大江……李大江他死了！”
小溪的溪水因这几日的暴雨上涨了不少，溪边的青石碑因雨水地冲刷，底部的泥土竟然塌陷了一个大洞。
本该卧病在床的李大江正一动不动地面朝下趴在石碑旁，全身泥泞不堪，手臂保持着向前爬的姿势，看地上长长的拖痕，他竟是晚上冒雨爬过来的。
而他前面一步之遥，便是石碑下露出的一个窟窿，里面黑乎乎的。
村人们议论纷纷，早有人上前验证过了，李大江全身僵硬冰冷，都不知道死了多久了。几日没见，以前一个八尺壮汉如今形如枯槁，瘦得都不成人形了。
可让众人不解的是，他都病得快死了，为什么还要拼命爬到这里来呢？
有眼尖的瞧见石碑下面的洞中光芒一闪，顿时惊呼起来。
“啊，难不成这石碑底下有宝贝？”
其他人吃了一惊，屏息静气盯着那个洞口一阵，果然看到有红色的光芒隐隐闪烁。
众人顿时兴奋起来，七嘴八舌道：“真的啊，看起来像是宝光呢！”
再看看死在洞边的李大江，众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便是不屑和鄙夷。
“原来这个李大傻并不傻，他天天在石碑这儿睡觉，怕是早发现了有宝贝，却对谁都瞒着，病成这样还想着偷偷来把宝贝挖走……呸，真是死了活该！”
“哎呀，别管他啦，快挖开看看是什么宝贝！”有人急不可耐道。
于是大家取来工具一拥而上，把李大江碍事的尸体拖到一边，开始挖那个洞口。
已经被贪婪冲昏头脑的村民们，并没有留意到李大江咽气前定格下来的表情有多诡异，满脸的脏污下掩盖着恐惧、绝望、不甘、悲伤……
他们只顾着盯着会发光的洞口，挥舞着锄头越挖越深。这时整个石碑村都惊动了，大家都跑来看热闹，惊讶地发现那埋在土下的半截青石碑，是出乎意料的深。十几个人足足挖了半天，石碑才被挖了出来。
霎时红光大盛，村民们争先恐后去看是什么宝贝，却发现石碑下只有一个小小的坛子，上面的封印破开一角，漏出道道光芒。
“这个，不会是不能打开吧？”有人看出苗头不大对，迟疑地说道。
“怕什么，难不成里面还能跑出个妖怪把咱们吃了？”说话这人胆子一向很大，他嘲笑了先前那人一句，然后一把掀开了坛子的封盖。
3
无常道人大伤了元气，着实闭门静修了一段时日。长青看着师父虚弱的样子，恨不得把自己炖了给师父补补身体。
他每天费尽心思给师父做各种补品，打听到哪里有好酒，不辞万里也要取回来孝敬师父，还给师父梳头洗脚，揉肩捶背，把无常道人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眼瞅着都一个月了，无常道人还是病恹恹的，没有之前的精气神。长青忧心忡忡对天宝师兄道：“师兄，师父的身体还不大好，这该怎么办呢？”
天宝欲言又止，最后憋出一句，“没事，师弟啊，你尽管继续给师父去寻来好酒就是了。”
长青傻傻道：“喝酒可以治好师父的伤吗？”
天宝忍着笑点点头道：“嗯。”
长青高兴道：“那好，那我去找酒了。”说着便出门去了。
无常道人这段日子表面上按兵不动，暗地里却一直将神识放出去，仔细搜寻红光的下落，偏偏那红光狡猾得很，老道搜遍三界都寻不到踪迹。
“只剩下那里没有找过了，难道真的是天道出了问题？”无常道人自言自语道，他心里非常不希望自己的猜测是真的，因为那意味着他一直以来的逍遥日子要到头了。
想要进入天道空间，一种办法是成为天帝，还有一种办法，就是拥有创世神尊亲授的本源之力。
世界创建之初，一切都尚不稳定，天地间曾发生过两次崩毁，第一次是创世神尊牺牲自己全部灵力阻止并修补，第二次则是另一位名叫泫镜的大神拯救了三界。
创世神尊和泫镜大神都拥有本源之力，他们超脱于三界之外，是旁观者也是守护者。而天帝是三界统治者，不到万不得已，守护者不会让统治者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无常道人同样身负本源之力，他的真实身份便是这个世界的现任守护者。当初创世神尊与泫镜大神双双踏破虚空，飞升上界，他被迫接下这个差事。
而且当时冥界不太稳定，他被直接丢去管理冥界，稀里糊涂成为了青玄大帝。后来冥界没事了，他也待烦了，正好遇到雪裳的事，便趁机辞了冥界的差事，成为了一个邋遢老道四处喝酒管闲事。
说起来，他这个爱管闲事的毛病，还真是像极了那位喜穿红衣的创世神尊。
无常道人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去天道空间瞧一瞧，因为忆起往事，他突然对这红光的来历摸到了一些眉目。
他刚要动身，便觉得心念一凛，道声“不好”，忙奔出门出查看天象，果然看到远处的天空上笼着一层不祥之气。老道掐指一算，不由倒抽一口凉气，怎么会短时间内有这么多人殒命，怕是哪里发生了重大的灾祸。
长青兴冲冲地抱着一壶酒走进门来，一抬头正好看到他“病重”的师父，“嗖”一声从他身边掠过，身姿别提多矫健了。
长青愣了一下，下意识地追着无常道人绝尘而去的背影喊了声“师父”，再回过头看看手里的酒，他怎么觉得，他好像又被师父骗了？
“徒弟，跟上。”无常道人中气十足的声音远远传来。
长青认命地叹口气，遇上这么一个爱玩徒弟的师父，他又能怎样？
“师父，你没事就好，下次不要这样啦，害我担心死了。”长青一边埋怨一边追上去。
隐隐听到无常道人回以几声大笑，两道轻烟似的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空中。
4
事情比老道想象中的还要严重，他和长青一路赶来，看到沿途的城镇多了许多逃难的人们。他们脸上写满深深的恐惧，哀求守城的人打开城门放他们进去。
而城中的人眼中则充满审视和戒备，一旦看到难民群里有看上去不对劲的，便紧闭城门，任绝望的人们下跪哭求，都不为之所动。
这一切都因为一场猛然爆发的可怕瘟疫，发生瘟疫的原因没人知道。只听到传言说，一开始遭殃的那个村子名叫石碑村。一夜之间，全村人全死了，死相十分凄惨，全身皮肉溃烂，像被什么东西腐蚀过一般。
其他村子的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是有残暴的土匪屠村，他们将死去的村民们收了尸，就近掩埋了。
谁知道这就是噩梦的开始，这些接触过死者的人们回去后都发起了高烧，然后便是不停地咳嗽，请大夫也诊断不出病因，只当做是伤寒医治。结果病情越来越重，最后全身溃烂而死，死相与石碑村的村民一模一样。
接着这些病人周围的人也开始发高烧咳嗽，一传十，十传百，当人们意识到这就是瘟疫时已经太晚了。大批的人们死去，原本热闹的村镇十室九空，死亡的阴影缭绕在活着的人的心头。
恐慌的幸存者开始背井离乡逃难，瘟疫像一个无形的恶魔紧追着他们的脚步，随时会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掉鲜活的生命。
而其他地方的人因为血淋淋的教训，不敢再轻易接纳逃难者，除了对他们如避蛇蝎之外，一旦发现人群里有发烧咳嗽的，患病者会直接被隔离烧死。
以石碑村为中心，方圆几百里都没了人烟，变得死气沉沉，如不能及时想出对策抑制瘟疫的蔓延，后果将不堪设想。
城门外的哀求声一阵阵传来，其中夹杂着老人的呻吟和妇孺的哭声，听了令人心酸，可守城的守卫依旧无动于衷。
无常道人师徒俩隐身站在城墙上看着这一幕，长青攥紧了拳头，气愤道：“师父，我去把城门打开吧，怎么能见死不救呢，城里这些人也太冷血了。”
无常道人伸手拦了一下他，沉声道：“再等一下。”
老道的目光缓缓在人群里扫过，目光骤然一凝，只见一个年轻妇人抱着一个正在哭闹的婴儿，怎么哄都没用。她悄悄用脸贴了下孩子的额头，神色顿时紧张起来，眼神不安地四处瞟了一下，想退远一些。
可城门上的守卫一直在密切地观察着下面难民的情况，看到妇人反常的举动，他们迅速做出反应，一队官兵全副武装地打开城门，用刀枪隔离开人群，将那妇人抓住，不顾她的哭喊，强行将她怀中的婴儿夺过。
“果然是在发烧，立刻烧死！”为首的将领脸色一变，下命令道。
他的手下应了一声，将哇哇大哭的孩子扔进一个口袋扎起来，然后开始抱来木柴堆在一起。
周围的人们勃然变色，一旦发现有高烧者就会被烧死，可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也太残忍了……
孩子的母亲疯了似的嚎哭着，想要抢回自己的孩子，却被人狠狠用棍子打翻在地。
官兵将领骑在马上，冷漠地扫视了一圈敢怒不敢言的人们道：“你们最好安分一些，如果三天后没有人出现发烧的情况，就可以准许你们入城。”
长青再也忍不下去了，骂了一声就现身冲过去，几脚踹飞了正在架柴堆的官兵，然后把孩子从口袋里救出来，还给了他的母亲。
那个可怜的妇人披头散发，脸颊青肿，抱着失而复得的孩子痛哭流涕，给长青跪下不停地说：“谢谢。”
守城的官兵如临大敌，城中又涌出了更多的守卫，执着长矛将长青团团围住。
无常道人慢了一步，走到妇人身边温声道：“让我看下孩子。”
妇人正不知所措，看到这名面善的道人，她没有多想，便将孩子递给了他。
老道抚摸了一下啼哭中的孩子的头顶，那孩子高亢的哭声渐渐微弱下来，转变为了抽噎。他睁开水蒙蒙的黑亮眼珠，好奇地看着无常道人。
无常道人微微一笑，又在他眉心一点一抹，孩子彻底不哭了，咯咯笑了两声，在老道怀里手舞足蹈。
“好了，现在没事了。”无常道人把孩子放到妇人怀中。
妇人一摸孩子额头，发现果然不烧了，而且看起也有了精神，不再哭闹，她惊喜莫名，抱着孩子给老道跪下磕头，说他一定是神仙。
守城将领半信半疑地打量着无常道人，开口问道：“阁下是何来头？可是会医术？”
长青一脸骄傲道：“我师父可是大名鼎鼎的无常道人，他来这里就是为救你们的，什么狗屁瘟疫在我师父面前，那都是小菜一碟。”
此话一出，全场轰动，被瘟疫吓怕了的人们一听竟然有人可以治疗疫病，就像看到了救世主，纷纷对着无常道人虔诚跪拜起来。
守城将领也放下架子，请老道去城中细谈。
无常道人对于徒弟的信口开河有些无奈，他对守城将领说明了一下情况——这些人都没有感染瘟疫，可以放进城去，而他要去查找瘟疫的源头，所以还要继续向疫区深入。
结束了这段插曲，无常道人师徒继续向石碑村赶去，长青在路上憋不住问道：“师父，刚才那个孩子到底有没有染上瘟疫？”
无常道人瞥了他一眼道：“你不是很懂吗，还说你师父我能治疗疫病。”
长青嘿嘿笑道：“我那就是随口一说，反正师父你这么厉害，什么都难不倒你。”
无常道人捋须一笑，没有接话，不过他的手心处却有一点红光闪过。
5
白茫茫的空间里，凭空幻化出了白色的桌椅，红衣女子坐在椅子上，素手在虚空中缓缓描绘，随着她纤指的舞动，一座白色的花园一点点出现。
“月尊，昊风求见。”天帝恭敬的声音传来。
红衣女子动作一顿，拂了下袖子，天帝的身影便出现在这个空间里。
“有事？”被称为月尊的红衣女子换了一个慵懒的姿势问道。
天帝迟疑道：“人间瘟疫横行，真的不需要管管吗？”
月尊淡淡道：“不过是没用的凡人，死一些又何妨，别误了我的事才是真的。”
她斜睨了天帝一眼，又道：“你且放心，我答应了你的事就一定会办到，你只需听我的安排便可。”
天帝不管心中怎么想，表面上却恭顺称是，也由不得他不恭顺。这名红衣女子自称是创世神尊留在天道中的一缕神识，被他唤醒后，表示愿意帮助他掌握天道，成为这个世界真正的主宰者。
昊风这个天帝本就做得不太顺当，一半都得益于娶了凤族的公主，得到了凤族的大力扶持。不过相对而言，他受到的挟制也不少，所以他才不惜一切地想要抓住更多的权利。
天帝退了出去，红衣女子坐在白色花园里，用手指在虚空中幻化出了一面光镜，对着镜中绝美的容颜左顾右盼，良久才满意一笑。
无常道人师徒两人以最快速度到达了石碑村，沿途见到的景象越来越惨不忍睹，一个活人都看不到，只有满地腐烂的尸体，简直是人间地狱。
石碑村作为瘟疫的爆发地，却因为当初人们的不知情，将全村尸体都掩埋了，所以反而干净许多，至少没有冲天的腐臭之气。
溪边静悄悄的，一个凌乱的大土坑旁边，倒着一块从中间断裂的青石碑。无常道人挥手扫落石碑上的泥土，然后在碑面上用金光一拂，原本被磨去的花纹和文字顿时浮现出来。
长青瞪大眼睛，看着那古拙的符号闪烁着金光，有些不确定道：“这是……镇魔符？”
老道收了金光，青石碑又恢复成了破旧的石头，他点点头道：“不错，确切地说是上古时的镇魔符。”
长青眼睛睁得溜圆，看看那个大坑又看看青石碑，“师父的意思是说……这石碑底下镇压着——古魔？”
老道跳到坑底，感受着四周泥土遗留下来的气息，半晌才道：“不，不是魔，是比魔还要可怕的东西。”
带着寒意的风一下子刮过来，天上的乌云涌动，遮住了日光，长青打了个寒颤，心中因为无常道人的话生出一丝凉意。
他目光一转却滞住了，因为他突然看到有一个人坐在石碑上，低着头，嘴里嘟嘟囔囔的。
无常道人也看到了，师徒俩交换了一个惊讶的眼神，能出现在这里的，绝不可能是普通人。
“是一抹残魂，因为执念一直留在原地。”老道走到徒弟身边，轻声说道。
“师父，他嘴里在念叨什么？”长青也放轻了声音，怕惊走了这抹残魂。
无常道人凝神细听，听到这个男子模样的残魂一直在重复一句话，“不能让它出来，不能让它出来……”
老道眼神微变，指尖凝出一团柔和的光芒缓缓没入男子的天灵，那人全身一颤，停止了呓语抬起头来。
正是石碑村最先死去的李大江，他神情中还带着一丝茫然，像是不明白自己现在置于何地。
“很抱歉强行唤醒你的记忆，而且你的时间不多了，可否告知贫道，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无常道人心下恻然道，陷入执念的残魂一旦清醒，也便离消散不远了，他此举实属无奈。
李大江的记忆渐渐复苏，他苦笑一声道：“无妨，还要多谢道长让我能有这片刻的清醒。”
他环视四周，脚下的大坑一片狼藉，死寂的气息在这片土地上缭绕。
李大江喃喃道：“事情还是发生了，我没能救得了他们。”
6
李大江从小没见过父亲，一直跟着母亲生活，母子俩住在村子外面，离那个青石碑很近。
他模糊记得，母亲时常半夜出门去，天亮才回来，回来时脸色都不大好看。
后来母亲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弥留之际告诉了他一些事，并把一个荷包挂在懵懂的李大江脖子上。
幼小的他对母亲说的什么“守护者”似懂非懂，只知道自己从此是个孤儿了，伤心和害怕让他大哭起来。
当时石碑村的村民还多少有点善心，见李大江一个小孩子没了娘，这家给个窝窝头，那家给碗粥，李大江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
或许是上天垂怜，他身体强壮，百病不侵，还因为怕热经常睡在冰凉的石碑上。
他很感激幼时村人的施饭之恩，长大后尽心尽力地回报全村人，再苦再累也从未有怨言。
他也渐渐明白母亲说的“守护者”是什么意思，青石碑下似乎镇压着不好的东西，他们家从祖上就隐居在此处守护着石碑。
后来年深日久，石碑断裂，表面的咒文被磨灭，李家人需要不断消耗灵元修补封印，所以寿命越来越短。
李大江的母亲年轻时性子叛逆，曾为了一个村外来的男人出走。李大江的外祖父连气带病，临死前还托村里人务必把女儿找回来。
后来不知她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孤身带着幼儿回到了石碑村。或许是因为对父亲的愧疚，回来后她拼尽全力暂时稳定住了石碑的封印，却因此没等到李大江长大便带着遗憾和牵挂去世了。
她留给李大江的荷包里藏着一个护身的符咒，每次李大江躺在石碑上面，那个符咒都会发出暖暖的光芒来压制石碑散发的阴寒。
但李大江没有想到，那晚他睡在石碑上的时候，身上的荷包竟然被人偷了。当时他梦到了母亲对他示警，然而一切都晚了，他被石碑下的阴寒之力侵入得了重病，动都动不了。
他想告诉村里人不要接近青石碑，可全村没有一个人来看他一眼，他心中焦急。那几日暴雨，他隐隐感觉到石碑有了异常，冒雨拼命挣扎着爬过去，怎奈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最后他带着强烈的不甘和担忧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长青不解道：“看这个大坑，好像是村民们自己挖开的，这又怎么解释？”
无常道人却了然道：“不管是宝物还是邪物，现世时都会有异光，凡夫俗子又不懂得分辨，怕是以为石碑下有宝物，却不想因此闯下了大祸。”
长青愤愤不平地对李大江道：“这些人又愚蠢又自私，你何必还守护着他们，以至于把命搭上。”
李大江的身形愈加黯淡，他摇摇头道：“守护村子是我的职责，村里人对我有恩，我只是遗憾最后还是没能救下他们。”
他恳切地望向无常道人，“这位道长，我可以感觉到您身上强大的力量，石碑下逃走的东西或许只有您能对付了，拜托了。”
老道动容，又深深打量了李大江一眼，郑重地点点头道：“贫道知道了，你安心去吧。”
李大江对着无常道人俯首一拜，身影随风消散。
长青瞧着师父神色有异，便问道：“师父，他说的这话有什么不对吗？”
无常道人默然，能够看出他身上有本源之力，这人的祖辈或许曾与创世神尊有过交集。不过也不奇怪，神尊爱管闲事，又平易近人，在破碎虚空飞升到上界之前，一直在人间四处游走。
不过通过这一件事，他可以确定石碑下能够引发瘟疫的是什么东西了，也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7
被瘟疫折磨的人们永远记得那天，一个平平无奇的道人从天而降。他面容清癯，目光慈悯，只轻轻一抚，奄奄一息的病者便祛除了病痛，恢复了生机。
正在等待死亡的人们犹如看到了神祇，他们挣扎着痛哭跪拜，祈求神能够降下神力，驱除掉可怕的瘟疫。
而神听到了他们的呼唤，他的身影凭空而起，高高地悬浮在天上，全身金光湛湛，四面八方无数红浊的气流席卷而来，汇集到那个被金光包围的人影身上。
此举惊动了天界，有曾经经历过上次世界崩毁的老神仙难以置信地揉着昏花的老眼，似乎看到了当初泫镜大神救世的一幕。
长青站在云头的结界里，也惊讶得直揉眼睛。他依稀看到师父的模样变了，却不是变成了青玄，而是要更加年轻，像是一个少年的样子。
满天阴霾散尽，天空恢复了晴朗澄净，所有人都呆呆地打量着自己健康的身体，仿佛那场恐怖的瘟疫只是一场噩梦。
人间的危机解除，而那个救了他们的人却不见了。
道观中，隽晴和天宝守着又昏过去的无常道人，用怀疑的目光看着长青，无声地谴责他怎么又把师父弄成这样。
长青简直欲哭无泪，不关他的事好不好，上一刻还看着师父霸气地放大招，谁知道转眼便跌到他怀里不省人事。
无常道人这次足足昏了七天才醒来，对于小辈们的担忧和疑问，他不忙着解释，而是先要酒喝。
长青耐着性子给师父取来了酒，看着他一口气喝完才问道：“师父，你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们啊？”
无常道人看了徒弟一眼道：“你说的是哪一方面的？”
长青三人闻言一愣，合着瞒的不止一件啊？
老道悠悠说道：“有些事不是不告诉你们，而是时候未到。”
长青快要被气笑了，磨牙道：“那您昏倒前能不能告知一声，每次都这么吓人不太好吧！”
无常道人呵呵一笑，好脾气道：“是师父的错，下次一定先告诉你们一声。”
长青三人差点蹦起来，异口同声道：“还有下次？”
无常道人眸中多了一丝凝重，他摊开右掌，掌心处有一个小小的黑红色漩涡在缓缓转动。
“或许这便是宿命，一切该来的还是来了。”
白茫茫的空间里，红衣女子在白色花园旁边创作出了一座精美的宫殿，又扬手在空中描绘着远方山峦的形状。
忽然，她嘴角勾起甜美的笑意，自语道：“得手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