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午夜的雨,顺着山脉泼向荒原,将这片土地浇得透湿,处处都是水坑。
黑暗中,邪僧抬起头来,曾经温柔多情的眉眼充斥着戾气,他说:“都去死吧!”
法阵重回邪僧的掌控,沾染着贪嗔痴的气息横扫荒原,带着玉石俱焚的怨怒。
“二哥!”嘲风狼狈撞入阵中,来不及叙旧,便催促睚眦,“快走!聂淮安正拖着邪僧!”
话音刚落,形势突变。
天边轰隆一声惊雷炸响,整个山水大阵快速移动,平地起伏变山丘,浅浅的水塘遽然开裂,雨水下渗,迅速干涸,而原本的高地,转眼间就被水泽淹没。
与此同时,万千线条裹挟着符文飞速旋转,将村庄严严实实围住,不露半点缝隙。殷红的血雾钻出地表,灯火深处,有此起彼伏的“嘶嘶”声响起,鼻端的腥臭越来越浓郁。
嘲风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抬爪捂住口鼻,闷声吐槽:“好歹拖到咱们出去……”
孙逸扒了扒储物戒,翻出几颗解毒丹给大家分了,才不放心问:“聂淮安会不会出事……嗯,我头晕。”
血雾袭来,孙逸眼前明明灭灭,一阵天旋地转后,就失去了意识。
睚眦赶紧抱住他,心底吃了一惊。这解毒丹是九龙山庄出品,虽说在储物戒里待了几百年,药效可能没以前好了,但也不至于一照面就给毒素灭了。只能说,这血雾着实厉害。
嘲风也吓了一跳,连忙凑过来驮上孙逸,让睚眦腾出手来接着砍防护阵。
就这么会儿功夫,睚眦好容易砍出来的裂缝就被符文弥补好了,嘲风撞进来的那个薄弱处也变得严丝合缝。
一人一兽面面相觑,均有些傻眼。
大雨滂沱,激得血雾像花丛般散开,纠纠缠缠涌向他们。不远处有人影涌动,生着竖瞳的乡民慢慢靠了过来,四下里都响着“嘶嘶”声,令人心头发寒。
嘲风瞳孔倏然紧缩,转头就贴着防护阵狂奔:“快跑!”
睚眦琢磨了下劈开防护阵和被乡民包围的时间,果断扛上大刀追着嘲风跑了。
雨线密集,一声龙吟震响八方,邪僧的位置有庞大的蛟影冲天而起。
传说,蛟鱼身蛇尾,无角之龙是为蛟。
却说毕岸一头扎进法阵另一侧,伏在地上喘息了会儿,才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瓶药来。
在紫金山中招后,简竹就上了心。要说真是有钱好办事,简大小姐从集团麾下找了家生物制药公司,抽了毕岸的血液样品,提取出毒素后做研究。
截至目前,研究所已经做出了五批次解药,只等着邪僧出现好进行临床试验。
毕岸眼前血雾弥漫,几乎要瞎了,得凑近手掌,才能勉强看出倒了几粒药。
好在研究所确实给力,药效虽不是立竿见影,却也阻断了毒素继续侵蚀内脏。他沉下心来估算了下,略微有点失望:修士世界里,毒的威力如何,是跟原材料等级挂钩的;凡人世界的材料,显然无法肃清毒素。
毕岸配合着解药,在雨中打坐了近两个小时,才将体内毒素全部逼到一处,用灵力封起来,打算回家后慢慢清理。
再睁开眼时,雨已经停了,亮白的月光破云而出,照得荒野清清冷冷。
毕岸站起来用灵力烘干衣服,转而思索起邪僧的来历。铛铛曾经说过,龙祖等级太高,血脉难以传承。正如幻阵中女子叫骂的那样,蛇族是跟龙族血脉最相近的原生种族,如果有种族能完整传承龙的特征,那必然是蛇族。
假设邪僧是蛇族女子与龙祖的孩子,那么他的血脉等级应当不低,大约唯一能和他媲美的就是囚牛。按正常发展来说,他绝对够资格入住九龙山庄,得龙祖传承。
可是,这样一个血脉天赋超群的孩子,为何会被囚禁在荒山野岭?他的母亲又是因何获罪?
他既是积累了那样多的怨与恨,此前为何没有向九龙山庄寻仇?
要知道,九龙山庄从上至下,可都对他没什么深刻的印象。
后半夜的月光明亮如雪,顺着湿淋淋的山脉投射进荒原,宛如一道澄澈瀑布。
浅浅的小溪边,睚眦翻遍储物戒,试了好几种解毒丹,才压下在孙逸体内横冲直撞的毒素。
“二哥。”嘲风扒拉着几只药瓶,提醒他,“最后起作用的那瓶药,好像是针对蛇毒的啊!”
“蛇毒?”睚眦给孙逸喂水的手一顿,想起了村里的竖瞳乡民,“那些乡民是蛇族化形的?”
“咦?那跟咱们是近亲啊!虽然早就出五服了。”嘲风将药瓶收拾好,提议道,“我听说现在祛蛇毒是要用血清的,咱们走的时候,要不要抓几个乡民回去研究?”
好吧,原来这哥们儿也是个狠角色。
睚眦不置可否,对他来说,这种化形都化不利索的低级妖兽想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唯一需要顾虑的就是精力问题。就在他思索间,孙逸被水呛到,咳了两声,醒了。
“景闲你感觉怎么样?”睚眦帮他调整了下姿势,将水壶塞他手里,示意他自己抱着喝。
孙逸挣扎着去河边洗了脸,又躲一边换下湿透的衣服,不由暗自苦笑,两位龙子就没个会照顾人的。
孙逸转回来时,哥俩正商量着溪水里的鱼能不能吃,他听得一头黑线,忍不住插话:“我昏迷了多久?”
睚眦抬头看看天,屈指一算,不确定地道:“大概一个多时辰?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两三个小时。”
孙逸琢磨了下,有些吃惊:“这段时间咱们就在这里待着,那些乡民没找过来?”
“对哦!”兄弟俩刚刚忙着帮孙逸解毒,没往这上面想,这会儿也觉出不对劲儿来,“刚刚那些血雾那么厉害,团灭了咱们不难啊!”
孙逸点点头,呵呵冷笑,果然,睚眦就是个脑子一根筋的货!几百年前他能为了不让自己发现孙家灭门案,就把自己强行带回九龙山庄;今天就能一味儿逃跑,不思考异常情况。
2
乡民连续两次在取胜的档口停止追击,十分令人怀疑这个乡村是不是有什么古怪,限制了乡民们的行动。
“我看这四周都是防护阵,你们说,到底是为了保护乡民,还是……囚禁?”嘲风认真思考了孙逸的话,沉声分析,“外人固然进不来,不能伤害乡民,可乡民也出不去哇!”
“好事。”睚眦不以为意,“这帮乡民一看就是没化形完全的妖兽,身上还带着兽性,放他们出去,凡间指不定乱成什么样。”
九龙山庄还在时,睚眦负责对外战斗,嘲风负责庄内防御,九子里属他俩合作最默契。兄弟俩将九龙山庄的敌人过了一遍,死活就是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招惹的这号敌人。
“蛇,蛇?”嘲风苦思冥想,“蛇族是龙的附属族,他们巴结九龙山庄还来不及,怎么会作对?”
睚眦摩挲着刀刃,一时无言,静了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说到蛇,我倒是想起一桩旧事。”
嘲风和孙逸都看了过来。
“那时候小七很小,小八还没出生,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只记得有一年,龙祖身边的金甲将军突然降临九龙山庄,把大哥叫出去说了好一会儿话。他走之后,大哥就召回大家,封了山庄。”
“那几年消息不通,大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重开山庄,外面变了许多。我给我娘送东西的时候,发现母族对面的山头直接没了,听说是蛇族的聚居地。”
“没了?”嘲讽一愣,有点不敢相信,“没了是什么意思?山被抹平了?”
睚眦犹豫了下,转头从溪水里捞了条搁浅的鱼,递给孙逸:“你饿不饿?要不去烤条鱼?”
孙逸被这拙劣的借口气笑了,他一把拍开睚眦的手,冷哼:“那个山头的蛇族是不是被灭了?”
就跟当年孙家一样。
睚眦支吾了下,点了点头:“我娘说,那座山上但凡生出灵智的蛇族,都被屠戮干净了。我偷偷去看了眼,山上遍地焦土,都过了许多年了,才有稀疏的荒草树苗长出来。”
“谁干的?”孙逸皱了皱眉头,龙的附属族被灭,没理由就这么掀过去。
“不知道。”睚眦摇摇头,“母族讳莫如深,我娘不让问。她当天就催着我回九龙山庄,要我没事别回母族,千万不要忤逆龙祖。”
凌晨的风吹过漫漫荒原,嘲风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忽然觉得有点冷。
“那这些乡民……”孙逸僵硬地扭过脖子,望向灯光微弱的乡村,“是另一支?”
燃烧着长明灯的神祠,神像下灵力涌动,邪僧身形一闪,现了出来。
他急剧喘息着,伸手按住香案,颤巍巍抬起头:夜风吹散了烟雾,露出神像的面庞,竟是浑身缠绕着蛟的邪僧!
邪僧短促地笑了下,疲倦地倚靠着香案,伸手盖住了双眼。他原以为龙是最无情的,那些育兽师应当还有点人情味儿。可他错了,近墨者黑,聂淮安这个性情温和的人族修士,竟也学会了杀人诛心。
他失神地望着外面熹微的天空,一声长叹崩碎了所有记忆封印。
那年,龙祖命人灭了他所有生出灵智的族人,抽走了他的龙骨,任他在烈火边缘自生自灭。
还没成年的他,在滚烫的地上辗转哀嚎,拼死爬下了山,眼睁睁望着那道庞硕蛇影渐渐低伏下去,没了声息。
那场火,烧了好久好久才熄灭。
曾经高耸入云的树林没了,曾经绿涛滚滚的草丛没了,曾经随处可见飞禽走兽也没了,处处都是死寂。
附近山头的妖兽似乎得了警告,他们保持着静默,没一个站出来阻止暴行。
少年失了龙骨,无力支撑人形,以蛇的形态,将母亲和族人的骨灰一点点拖进巨棺。他的母亲,生前体形那么庞硕,烧成灰后,一口棺材就装完了。
后来,山上来了个和尚,很普通的和尚,甚至都没有灵力。和尚想帮小蛇收拾骨灰,但小蛇拒绝了,甚至冲他吐着信子,差点咬了这个亵渎族人骨灰的臭和尚。
和尚没怪他,反而扫出一片空地坐下来,一遍遍念着《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带着慈悲的声音在山上响了许多天,直到小蛇将两口巨棺推进和尚帮他掘好的土坑里。
“和尚。”带着哭腔的少年音轻轻问,“他们都是枉死,能投个好胎么?”
和尚将一串佛珠放在小蛇面前,目含悲悯:“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几天后,小蛇头顶佛珠,跟着和尚走了,因为和尚给了他一个法名——明心。
从那一天起,少年不再是无名无姓之人,父母没给过他的东西,和尚给了他。
和尚说:“入我佛门,当抛弃过往。从此,你不再是罪人之后,而是佛门弟子明心。”
和尚说:“佛家忌戒杀、盗、淫、妄、酒,你若食肉,当食三净肉。”
和尚说:“佛家不是藏污纳垢之地,你若做下伤天害理之事,休怪贫僧清理门户!”
“哈,哈哈哈……抛弃过往……怎么抛得下啊?”天际露出一丝曙光,无数乡民向神祠汇合。邪僧捂着眼,任由泪水滚滚流下,“和尚,你真的好愚,毒蛇的话也信!”
青山掩映的盘山公路上,遥遥驶来一支车队,被保护在中间的是一辆保姆车。
车队在停车场停下后,一队工人跳了下来,训练有素地安装上扩音设备,调试好信号,随即敲敲保姆车的玻璃窗:“简总,可以了!”
车内,简竹将一把二胡塞到半躺着的苏城手里,催促:“这把胡琴还挺结实的,不知道能不能承受得住灵力冲击。凑合着用吧,我带了十把,够你折腾的了。”
3
山川黎明初现,呜呜呀呀的二胡声,经过扩音设备加持,响彻荒原。
初时还比较生涩,几个音几个音往外蹦,但苏城很快熟悉了这把二胡,旋律流畅了起来,带着抚平一切怨怒的温柔。
二胡的声音掠过停车场,掠过蜿蜒公路,一波接一波地向山水大阵扩散,却被阻拦在外,反弹了开去。
苏城又拉了一段,皱了皱眉,捂住话筒,轻声跟简竹道:“这里果然有问题,明明没有什么阻碍,但音波就是过不去。”
简竹立刻转头吩咐工人:“声音调大点,调到最大,所有人带上隔音耳塞。”
苏城对此并不抱希望,但也没拦着,他现在不比从前,灵力得省着点用。
呜呜呀呀的二胡声重新响起,这一次掺进了灵力,在不断试探后,终于强行挤进了阵内,古老的曲子顺着晨风吹向荒原深处。
躲在阵中静候时机的毕岸,陡然放弃与邪僧争夺大阵的控制权,一声长啸炸响,与二胡声遥遥相和。
保姆车里,苏城脸色一变,立即变调,金戈铁马裹挟着杀伐之意纷至沓来。
挣扎在云层之下的朝阳终于喷薄而出,灿灿金光照耀荒原。
日光里,巨大的兽影自乡村另一头冲天而起,屠神刀的光辉带着凛凛不可侵犯的寒意。
内丹超速运转,苏城额上沁出汗水,拉二胡的手微微有些发颤,却还是强行稳住灵力,以音波指挥战斗。囚牛的曲子能提升己方灵力,压制对方实力,堪称掌握了负面技能的超级奶妈。
周身符纸缭绕,毕岸眼眸半开半合,竖指于胸前,在激昂的曲调中低声念念有词。
音调陡然冲上一个高峰,毕岸双眸全开,撤去法阵的遮掩,“呼”的一掌拍在了防御阵的。磅礴的神识奔涌而出,急速顺着防护阵攀援而上,在毕岸脑海中勾勒出一只蛋壳状的透明光罩。
神祠内,邪僧脸色大变,伸手从香案上拈起一只铜铃,摇动了几下。
门外安静等候的乡民,轰然跪倒,砸起片片烟尘。古怪的调子从口中溢出,强弱不一的灵力汇成汪洋,虔诚供奉给邪僧。
邪僧走出木门,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摇动铜铃,指挥着斑驳灵力冲天而起,从内部顶住了防护阵。
他回头向门内望了眼,眼含隐忧,眉宇间隐隐有些焦躁。
和煦的阳光洒遍荒原,二胡“嘭”的一声裂了,但很快,又有新的二胡接任,继续拉着金戈之音。
清晨的荒原,妖兽在咆哮,长刀在劈砍,满天的符文密密麻麻包裹了防护阵,而虔诚的乡民在奋力支撑。
随着一声高亢的音调,双方的僵持达到顶峰。
蓝天白云下,碧草黄了又绿,绿了又黄,仿佛大地的养分在被反复抽取。
邪僧微阖双目,神识束成一线,慢慢向毕岸渗去。
漫漫荒原上起了风,迷离了毕岸的双眼,阴冷的气息携带着残酷幻象骤然降临!
千里焦土,满目疮痍,聂淮安盘膝坐在由鲜血绘就的法阵里,腿上放着一只光泽暗淡的白骨爪子。
风烟俱净,天地无声,满山的活物似乎都归了地府。
子时悄然而至,法阵轰然运转,冲天的血光直直打向苍穹,狂风呼啸着席卷废墟,卷起厚重的灰烬。
狂风中,有破碎的微光闪耀。
聂淮安的神识倏地涌出,将这些微光小心翼翼拢到一处,宛如对待世间再难寻到的珍宝。
“找到你了!”他轻声欢呼,“铛铛,回来!”
“铛铛……”聂淮安散了法阵,慌里慌张呼唤白骨爪子,“说话,你说话呀!”
新的绝望在废墟间蔓延,聂淮安以拳捶地,哽咽着陷入自责。从希望到绝望,最是伤人。
一直保持着青年容貌的聂淮安,转瞬变老,眼角生了细纹,再抬起头来,赫然已是中年。
荒原上,毕岸额上沁出冷汗,包裹防护阵的神识隐隐有散开的趋势。
就在此时,另一道强横神识拔地而起,从神祠里急速掠来,仅仅一个照面,就暴力掐断了邪僧的神识,而后停也不停,径直撞进了毕岸眉心。
令人伤感的幻象片片崩碎,聂淮安看见自己捧着白骨爪子踏遍千山万水,寻找着灵力充沛的地方,慢慢滋养着白骨爪子。
聂淮安也不记得这个过程有多久,他经历过文字狱,经历过虎门销烟,亲眼见证了红旗升起。
但是那些艰难险阻,似乎被人从后台抹掉了,只余温馨。
有一天,他听见一个欢快的声音叫他:“安安,你看那个美女,露胳膊露腿了耶!那是什么裙子呀?好看!”
滂沱的泪水漫过面庞,聂淮安却微微笑开了。
他就在铛铛醒来的城市买了座二层小楼,一楼营业,二楼居住。登记名字时,他郑重写下“毕岸”二字。
欠你的救命之恩,先用名字作抵押。
从此,世上只有毕岸,暂无聂淮安。
“安安。”幻象缓缓消融,露出了荒原战场,他听到铛铛轻轻说,“是我要救的你,你从来都不欠我什么。”
溃散的符文重新聚拢,那股强横神识缩回了神祠。
“聂淮安!”荒原上响起苏城焦急的呼唤,“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无事。”毕岸微微一笑,右臂飒然举起,右掌猛然握拳,他嘴里吐出一声冷笑,“不过有人要惨了。”
灵力和神识勾勒出的符文轰然对撞,首尾相连,不断腐蚀着光罩。
小溪边,本来逮住一处猛砍的睚眦豁然抬头望向上方,那里,一枚符文悄然变成了红色,花枝招展地向睚眦点出了防护阵的薄弱处。
睚眦哈哈大笑,屠神刀熠熠生辉,猛然砍向了那处。
玻璃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神祠门前,大部分乡民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倒地。
时间慢慢到了正午,苏城颤抖着手接过简竹派人紧急下山购买的第十七把二胡,拉响了大战终章。
阳光炽烈,防护阵轰然破碎,毕岸双臂一振,满天符文飞舞,环绕在他周身。他大步踏入阵,径直朝先前那两股神识来处走去。
艳艳天光照耀下,神祠门前空地散落一堆衣服,原本的乡民却变成了奇怪的生物。
他们有的人首蛇身,有的是长满鳞片的猛虎,有的……总之没有一个是完整的人。
毕岸心头寒意大生,他想到了古生物馆的骨架。
邪僧到底在进行什么活体实验?
邪僧大约已经放弃对山水大阵的掌控,毕岸竟顺利地打开了所有生门。法阵一开,红尘气息涌入,带着草木香味的风轻轻吹来,吹散了乡民的身体。
是的,那些奇形怪状的身体,就在毕岸眼前急速朽化,轻轻一碰,就散了。
毕岸茫然站在堆满衣服的空地上,感受着乡村的死寂,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聂淮安,小七呢?”及腰的荒草丛中,嘲风飞快地跑来,大老远就催促,“我刚刚感觉到这里有小七的神识。”
毕岸回过神来,连忙冲进了神祠。
邪僧走了,他走得仓促,什么都没来得及带走。或者说,他怕被大家锁定,不敢带走。
奇怪的神像下支了口锅,水早就沸了,正咕嘟嘟煮着一只白骨爪子。那只爪子似乎不知道自己危机降临,十分惬意地将自己摊开,竟极为享受。
“祖宗,你干嘛呢!”毕岸抄起漏勺捞起爪子,冲它吼道,“我们找你都找疯了!”
旖旎幻象破碎,铛铛惋惜地叹息:“你怎么来这么快,我刚要上演十八禁。”
毕岸一脑门的黑线,一边抽出手帕给它擦水一边数落:“刚刚不是挺能的么,还知道放出神识安抚我,怎么又进去了?”
“哎呀,别急嘛!那是个美梦。”铛铛快乐地蹭干净水,解释,“我神识高,那玩意伤不着我,我琢磨着自己也帮不上什么,看你们没落下风,那个幻象还挺美的,就回来接着进行了。”
“唉,平常别说睡美人儿了,就算想拉拉美人儿的手,也难啊!老子可逮着机会享受下温香暖玉了,还挺真实,可不得抓紧时间多待会儿?”
自古多是进了幻象生不如死的,少有这种把幻象当作娱乐基地的。
一帮人听得风中凌乱,睚眦憋了半天,才对毕岸幽幽叹息:“辛苦你了。”
呜呜呀呀的二胡声终于停了,苏城抛开破碎的二胡,仰面躺倒,有进气没出气地吐槽:“本庄主再认这个弟弟,我就是头猪!”
后记
嘲风在神像后面找到了神兽狴犴的骨架,那个从龙盘市逃走的骨头架子,现在被无数灵药温养着,也不知道是拿来要做什么。
“他好像在找龙骨。”铛铛窝在毕岸怀里,看着飞速后退的风景解释,“九子的母亲毕竟不是龙,我们无法完整传承龙的特征。每个龙子体内都有一节龙骨,用于承载龙祖赐予我们的技能。他拿锅煮我,大概是想看看还能不能逼出属于龙的东西。”
还算完整的一行人走出荒原,踏上盘山公路。
无人注意的是,睚眦悄然将一样东西放进了衣服口袋里。
分别前,他转头望向孙逸:“我们真的没可能了?”
“是。”孙逸抬眼望向他,“多谢你护我半生,囚禁的事情,我也不追究了,就此别过吧!”
他伸出手,示意睚眦收回储物戒,但对方摇了摇头,转身走向保姆车。
与毕岸擦肩而过的一瞬间,睚眦唇角溢出一丝冷笑,他想:“血债血偿。聂淮安,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