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巨大的棺材被他轻而易举放到了马车上,沈璧替他捏把汗,凑上去瞧,他脸上有些汗珠,不见多狼狈。
他看着胳膊侧探出来的小脸,用奇怪的眼神望她,她也是用奇怪的眼神看他,两人四目,对视一番,他终于忍不了:“玉娘何故一直盯着我瞧?”
“我..........很好奇掌柜的力气怎么这般大,可是练过功夫的练家子?”
她说。
韩掌柜一愣,道:“练是练过,练家子不算,防身而已。”
“你每日早上都会去后头山上练功?”
“嗯。”
她心中的疑惑释然,递去一把油纸伞:“晚上估摸着要下雨的,你带上。”
韩云中接过雨伞,往座位上一搁,眼看着到了酉时,文家离的不远,他动身出发了。
沈璧关了一半的门,回后院热了饭菜,端到老太太房中时,老太太竟然醒了,坐在床上一个劲地往外瞧。
“伯母,掌柜的出去了,文家离的不远,估摸着一个时辰就回。”
沈璧以为老太太是担心掌柜的,故而安慰了一番。
老太太的眼珠子还是往外看,十分不放心:“哪有叫人晚上去送棺材的,不说晦气了,街坊邻居看见了都要骂人的。”
沈璧道:“咱家这个行当,不就是救急的么,人啥时候没的咱也说不定,到跟前了就得送货,哪里由得了咱们挑时辰。”
老太太说:“你去给他点个灯笼挂上,晚上归家好照路。”
沈璧上柴房搜出一个破纸灯笼,擦了灰,点上灯笼,悬挂到棺材铺子门廊下,东街这边住户少,一到晚上就看不到人影,她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有些冷意袭来。
韩掌柜独自送货上文家,文家里头哀嚎遍天,隔着一里路就听着人哭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比一个惨,一个比一个尖利,他驾车停到门前,大门开着,过了一会,文父急匆匆走出来,带了个年轻的后生,介绍到:“这是我儿子,叫虎子,劳烦韩掌柜同他一起搬棺材进去,停在东屋。”
韩云中本不需要人帮忙,文家人要一起搬运,他便没说话,与虎子一起搬运空棺入了东屋。
东屋是主屋,文家媳妇的尸身还停在西屋卧房中,西屋里边满是哭声,韩掌柜在东屋等了一会,才见文父和虎子二人抬着一个木板,木板上躺着一具面无血色的女尸,女尸肚子高高隆起,身穿青蓝色绣花寿衣,寿衣上没有纽扣,只用一条布带子捆绑。
文家媳妇被文父和虎子一同抬入棺中,外头跟着一群亲戚哭丧,韩掌柜在此处略显多余,他脚尖一转,准备先离开此地,文父忽然唤住他。
“韩掌柜,还有一事,我这媳妇身量重,我家男丁又少,能否劳烦你帮忙抬棺入葬?”
给人抬棺是十分晦气之事,是个人的话,能躲就躲,韩云中回头看着厅中棺材,不知为何,答应了。
文父请他先行留下喝杯茶吃些果子,夜里估计还要守夜,这里缺了男丁不行。
韩云中看着外头阴沉沉的天气,今夜不能回去,不知母亲和玉娘会不会等自己。
棺材铺的老板本是不接这些额外的活计的,韩掌柜最近缺银子,倒是什么活都接了。
他坐在角落的椅子上,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水发涩,他又搁下了。
文家人有几个儿子,虎子便是失去媳妇的那一个,方才抬棺时就见他脸色不好,双眼发红,这会披麻戴孝,跪在地上哭得惨,一声嚎过一声,末了,突然站起来扑到棺材上去,看着棺材里的尸身不断地掉眼泪珠子。
文父和文母去拉扯他,他却越发来劲,伸手去推棺材里的媳妇,喊她:“阿秀,你快点醒过来罢!你别死啊!”
...........
角落里坐着的韩掌柜眼睛盯着棺材边的情况,供桌上燃着两支大白蜡烛,空气里一股蜡烛燃烧的呛鼻气味,他的鼻头动了动,从蜡烛气味当中,闻到了其他味道。
这味道很腥,像是铁锈的味道,不是一般的牲畜的血,而是人血的味道。
端坐的韩掌柜将目光从失控的虎子身上挪到他脚下,一滩鲜血从他脚底下流过,形成一股溪流,朝门槛边而去。
文家人大叫一声:“哎呀,哪来的血啊!”
屋中狭窄,血腥味不多时就散开来,熏得人作呕,文家人一个个都看见了地上的鲜血,往外跑去躲开这股血流,虎子看见自己的双脚,血是从棺材里出来的,他看着棺中的媳妇,擦了把眼泪,对爹娘说:“这是阿秀的血,不要紧,我给她擦擦身子。”
入棺前擦过身子,当时没有这么多血,难产而死的妇人,早就流过很多血了,不该再有这么多的血出来。
虎子倒是镇定,转身准备出去打水来,却被韩掌柜制止。
韩掌柜走到棺前,低头打量女尸的脸色,女尸的脸色好像没有先前那般白了,他探手进去摸这人脉象,死人怎么可能有脉,他摸了一会,问虎子:“大夫可给她瞧过?”
虎子道:“瞧过,确定我媳妇她没治了,咋了,她这是咋了?”
韩掌柜摇摇头:“你媳妇是没救了。”
虎子难受道:“可怜阿秀一尸两命..........”
韩掌柜说:“她肚子里那个,或许还有救。”
虎子一脸震惊,不可置信。
文父文母皆是不信,其余人等也都说韩掌柜唬人来的,一个难产而死,都断气好几个时辰的女人,怎么可能生下孩子。
韩云中说:“血还是热的,你们若想要孩子,不如试一试。”
虎子不知韩掌柜还是个大夫,却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两眼冒金光:“咋试试啊,你能把我孩子救活?”
他说:“只是会破了你媳妇的尸身,你真的愿意?”
虎子脸色一顿,有些为难,他父母极力反对,死者为大,尸身破坏了,明儿阿秀娘家人来了咋说,两家这是没完了。
文父道:“韩掌柜,你不要骗我们,这事可大了,要是孩子没救,阿秀娘家人一来,就说不清了。”
韩掌柜料想是如此,拍拍手往外走:“你们不信我,不想要孩子,我也不多说了,这就回去,你们该怎么弄怎么弄,明儿往地里一埋就得了。”
文父文母一阵疑虑,虎子却眼巴巴地追上去,握住韩掌柜的双手求道:“你说有救,咱们就试试。”
韩掌柜比虎子高好些,低头看着这个悲伤的男人,他的心终归不忍,道:“给我一把快刀,一把棉花,棉花越多越好,再来一根针,穿上鱼线。”
谁都不知,棺材铺子的韩掌柜竟然是一个会治病救人的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