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在说话。
我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这台冰箱,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遇到这样不可思议的事情,我的反应只能是这样呆呆地看着。倒不是镇静或者勇敢什么的,纯粹是反应迟钝,和南美洲的树獭一样。
“吓了一跳吧?”冰箱,或者说是眼前这个名为冰箱的物体对我说。
“……还可以。”我说。
“本来想一点一点慢慢让你习惯的,”它说,“可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了。只好提前见面了,你好。”
“……你好。”
我有点不习惯和一台冰箱打招呼。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有自备电源,和汽车的备用轮胎一个道理。你也不想冰淇淋融化的吧?”
“嗯……不想。”我说。
“未雨绸缪吗,莎士比亚也说过,买卖的成败不能完全寄托在一艘船上(注:语自《威尼斯商人》第一幕第一场,原话是:我的买卖成败并不完全寄托在一艘船上)。”
听到莎士比亚的戏剧台词,我又惊了一下。
“莎士比亚?”
“……也不能怪你,人类多多少少都有物种歧视,”冰箱的“嗡嗡”声停了一下,好像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膀,如果它有肩膀的话,“不止是莎士比亚,我读过很多书。不过,最欣赏的还是莎士比亚,全集读过十遍以上。”
我没有什么话说,彻底败下阵来。我英语不好,没怎么钻研过英国文学,莎士比亚戏剧我一部都没有读过。
“你呢?”
“哦……我喜欢巴尔扎克。”
“嗯,巴尔扎克。还有呢?”
“维克多·雨果、伏尔泰、大仲马、梅里美、莫泊桑、罗曼·罗兰……”
“都是法国作家。法国以外的呢?比如美国?”
“杰克·伦敦、菲茨杰拉德、海明威,”我说,“俄罗斯方面……”
“可以了,俄罗斯方面先放一放吧,”冰箱说,“对你的阅读范围和品位我已经有了初步的了解。先到这里好了。”
我看着面前的冰箱,无意识地拿起可乐喝了一小口。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面前说话的东西真的是冰箱吗?从常识来看,这个问题实在是太让人想不通了。
“这个……你真的是一台冰箱?”
“解释起来很麻烦,”冰箱像是很理解我的困惑一样发出运转的“嗡嗡”声,“今天刚见面,不想解释。不过,我已经很久没有和人聊过天了。所以,认识你我感到很高兴。”
我暗自想象一台双门冰箱高兴起来的模样,但怎么也想象不出来。
“我完全理解你的感受。人类习惯正常,对于非正常现象,多数是手足无措,”对方说,“从物质形态上来说,我的确是冰箱。从意志形式来说,与我类似的是某些一神论宗教的圣徒——这只是以你们的思维方式而言。世界有它的对立面。有黑暗有光明,有静止有运动,有细微有宏大。所以,有人,就一定有非人。话说回来,我的存在依托于人定义的冰箱,那么,我实际上是非人的冰箱存在。”
我觉得有点头晕。
“那么……就是说,你认为世界的本源是物质?”
“可以这么说。就我的存在而言,我是作为人这一概念下的非人的冰箱而有现实意义。就好比你,作为银河外缘的太阳系第三行星的地球生物圈中人类种群进化中的一员。其实我们都是相同的。”
“相同的?”我困惑地问,“哪一方面?”
“我们的灵魂。我们都会思考,”它说,“超越自己的本分进行思索,这就是所有灵魂的存在价值。”
这是一台熟读莎士比亚的会说话的哲学家冰箱。双方都沉默了一阵子。
“拜托你一件私事,可以吗?”过了会儿,它再次开口说,“以后请不要再买什么牛奶冰淇淋放在冷冻室里。我不喜欢牛奶冰淇淋的味道。”
“……知道了,以后不再买牛奶冰淇淋了。”
“买香草冰淇淋吧,我喜欢夏天的香草。”
“……好的。”
“谢谢。现在已经很晚了,我想要休息了。就像罗密欧对朱丽叶说的那样,但愿睡眠合上你的眼睛,但愿平静安息我的心灵(《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二幕第二场)。有机会的话,以后我们再继续聊天好了。你要知道,我到这里来,是来帮助你的。”
“……”
“晚安。”
冰箱说完这两个字,便再也没有动静。我感觉到它又变成了一台普通的冰箱。
随后,房间里的灯重新亮了起来。我把空可乐罐抛进垃圾桶。想起冰箱拜托我的事情,于是从冷冻室里取出还剩下的四分之三的牛奶冰淇淋。
好不容易全部吃完,肚子里冰凉一片,手脚冻得瑟瑟发抖,时间已经将近凌晨一点。冰箱也要休息?让人费解。
我躺回床上,脑中刚一出现睡眠的念头,静谧与疲倦就同时降临了。
但愿睡眠合上你的眼睛,但愿平静安息我的心灵。
这大概真是罗密欧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