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五上
“绡丝白玉莹润珠,风雪如盐三江寒。
小山明灭绿水断,挟人勾带作余欢。”
日上正酣,马三粗手粗脚推开我房门,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屏风前,挟了一身外头风雪寒气就朝我劈头盖脸砸来。
“小大当家的,不好啦!”
马三说着就要绕过屏风来,我赶忙翻身套齐了衣服,披了个薄袄,踩了棉鞋就站起身跟他骂骂咧咧,“做甚呢,做甚呢,您也一把岁数了,怎一点规矩都不讲。我还没开腔呢,您干脆走我跟前来了。”
“出事啦,出事啦!你还有脸跟我横,你看你这大当家当的,下面都整出多大乱子,你还在这日上三竿睡!”马三一说这,一巴掌就胡上我后脑勺,弄的我一个踉跄踩着的鞋都飞出去一只。
“您好好说别动手啊,咱可算怕了你了。你尽管说,我听训还不成吗。”我捡了鞋坐回床头后往脚上逃。
“你还好意思!千错万错还得你的错。要不是前些日子你滥发好心留了那群亡国的蛮子,也不能今日闯出祸来。”
我听着马三的话皱起了眉,“他们?认错的事我们回头再说,你先把这事给我说仔细了。”
“祁无恩不是我说你,糊涂啊!先不说这群蛮子有没有异心,就他们这谁管教都不听的主,也就你这不长记性的敢收。”马三说着激动的又给我头上来了一下,我一时不备差点咬着舌头,便气急啐了他一口。
“能闯多大祸啊,我给他们擦屁股还不成吗!”我麻利的束了头发,扯过挂一边的刀套,“你就说清楚他们犯啥事了,别给我扯东扯西。”
“你这丫头片子……”马三指着我鼻子还要开腔,我一把将他推出房门,扯着他一路,又叫了几个当班弟兄,打算先走着路上再说。
这是我从爹娘接过这个匪窝的第二个年头,两月前冬至刚过完十又有七的岁辰。这个年岁只有在迟迟相不到良人的老姑娘里算大的,做个匪头子着实惹人笑话了点。好在这是个家族企业,寨子里的人要么是看着我长大的叔叔阿姨辈的,要么是同我一起长大扎泥腿子的。一个个小大当家的叫的麻利又爽快,尤其是这个教了我点功夫就倚老卖老的马三。
当然,我当着小大当家也是民心所向,怎么说也是有些真本事的。就比如说在这群见不得书的人里,我当之无愧是个高知识分子,我乐意讲道理干些动脑子的活,他们也乐得把这种事推给我。但也不是事事他们都认同我,比如说留下那群流寇。
别看我这小日子还行,也不过就是乱世里偷安一隅。
山河破碎不堪,有点胆子揭竿而起就又多一个国号并立,如今大大小小的“国”怕是有上百个了,哪天多几个又或者亡国几个的事我也见过。这群流寇就是挨着近了,逃命来了陈国,又几经波折来了我这投奔。
读了点书就瞎多了恻隐之心,却弄得我留下他们之后多了不少麻烦。
既是做了匪,我也不敢当“侠义”的帽子,不义之财就是不义之财,若有那天遭了报应也是应当的。可在这一方干久了,与当地人就有了些约定俗成,称作“道义”或是“盗义”的东西。像什么,不劫穷,不欺富,不过奢**,每年还义务植树。
扯远了,扯远了。总之就是这群新来的不听管教还阳奉阴违,暗自搜刮。前几次手脚不干净我才刚得了消息没处理,今日这群人就敢开小灶,私劫了一票外头来的。
我领着一票人赶到时就见一群人里三圈外三圈围着。马三大声喝住那群人,识眼色的给我让开条道。我斜眼看向那群人的领头,那人手里掂这一锭份量不小的银元宝,见了我颇为不耐得抱拳作揖,“见过大当家。”
马三嗤笑一声和我对了个眼神,我就皮笑肉不笑的回了个。
我打量着人圈里颇有些寒碜的一顶轿撵和两轮马车——布料木头用的都是普通货色,车辕上也不见什么繁复精巧的雕花,也就抛光了个。下人也一身粗布,连个娇俏的小丫鬟都见不着。可我再仔细打量瞧见了马车上挂牌,隔着老远也看见了一个“驿”。呵,好家伙,我可算明白怎么个大事不妙了。
这些个不长眼的,劫了个穷的也就算了,还偏偏动了个官家的。这官驿的车也敢动,看来是故意给我找事了。
马车旁边站了个年岁不大的小子,也是一身粗布样式却更好些,见着我壮着胆子喝到:“你们这群匪人莫要欺人太甚!你们狮子大开口在先,我家公子也答应给你们银子了,怎么还拦着人!”
我冷眼瞧着那群蛮人的领头,他收起银子低头往地上啐了口。我抱拳在胸,笑着道:“这位小公子莫生气,这都是误会。这帮新来的兄弟不懂规矩,冲撞了你们公子,我替他们道个歉。”
我三步两步走到领头的跟前,一个肘击撞向他下颌,打得他连退三步。
领头的缓过来后怒目圆瞪,拔了身边人的刀就欺身向我。我又是少不经事的年纪狂得很,刀也不拔,就着刀套就迎了上去。只攻不守,痛打落水狗。
不到三十个回合我就把那人结实摔在地,一脚踩在他肩上,摸走他腰带里银锭。那人一张脸被我又是拳头又是巴掌的,像是打翻了染缸,躺在地上还不住抽气。反观我就只是马尾被刀削了半拉,其余一点没招呼在我身上。
“服不服?”我学他先前一般掂着银锭,脚还在他肩上踩的严实,“服了就带着你的人滚去领罚。”
我移开脚,再不看那人,银子抛给马三让他还回去。
“今日之事确是我们对不住各位,这银子祁某如数归还,就当交了你家公子一个朋友。”我心里小算盘打的叮当响,就想着咋不倒贴钱摆平这群不知路数的。
我这厢还想着怎么套出这群人身份,就偏偏听见一声轻笑,不大却偏偏惹了我隔应。
我不悦的看向出声的轿撵,只见一把合着的折扇挑开了帘幕。我隔着老远却望清了那双眼睛。像商纣王见了妖,唐玄宗魇了梦,宁采臣遇了鬼。
“在下柯怀哀,此番前来投靠亲戚。初到贵宝地,自然愿意结交阁下这位朋友。”莹白的手握扇作揖,眉目微垂,一身白衣,如云乌发,明艳得很。
他抬眼,我就被勾了魂。
我像是被猪油蒙了心,连着四五天见人就长吁短叹,人能听得懂话愣是一句没说过。
马三沉不住气了,看我径直走向厢房还一句话也不搭理他,就又往我头上招呼了一记。
我麻溜得躲过去,指着他鼻子:“你别给我闹腾,我在想自己终生大事,耽误了你可赔不起。”
“噫,你要嫁的出去早成了。”马三大叉叉往茶桌旁一坐,倒了茶就不走了,“也不知道谁家倒霉催的被你看上了。”
“那天那个被拦路的让你去打听是哪家的亲戚,你打听到没?”我也倒了杯茶,手撑着脸,又叹一口气。
“说是县太爷远房外戚,再往细了就不晓得了。”马三眼睛滴溜一转,“感情那倒霉催的是他啊。”
我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契,“师父,你和弟兄们一定要给我办妥了这回。”
马三瞪大了眼睛,慢慢索索捻起地契,欲言又止。
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抬眼望天道:“你说怎么有人眼睛里带勾子似的呢…不明白,真不明白。”
天上婵娟,夜里霜寒气,水雪下得断断续续。纵是无情也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