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南忙碌起来了,几乎天天晚上都有家教,周末更是从早到晚忙个不停,连吃饭都得争分夺秒。他本来就不太修边幅,这下,更加无暇顾及外表。
他一出校门,上海人就会用普通话来招呼他,在很多上海人的眼里,外地就是乡下,外地人就是乡下人,单凭衣着他们就能看得八九不离十。
对外地人自然得说普通话,普通话里自然有种大都市的海派骄傲、自豪和优越,不够聪明的上海人的普通话里有种看不起人的生硬,容易引起外地人的抵触。
够圆滑的上海人的普通话里有种亲切,却是居高临下游刃有余的亲切,没有锐利的眼睛通常是要被感动的。
项南很是看不起上海人的这种作派,但他就生活在他们之中,根本无法回避这种现实。项南知道与其改变环境,不如改变自己,不就是改变一下穿着吗?这远比改变思想简单得多。随着学生的增多,项南的手头越来越宽裕。
他决定好好改变一下自己。"噱头,蹩脚",上海人对头和脚都非常看重,就像他们常挂在嘴上的上海话。项南去商店平生第一次买了瓶摩丝,也准备噱一噱自己的头。然后又去了鞋店,换掉蹩脚的鞋。他狠下心买了一双要他一个月工资的皮鞋,卖鞋的小姐一脸的霜冻霎时融化,开出一朵灿烂的温柔的笑容之花。
这笑容让项南嗤之以鼻,也让他感慨良多:"有钱真好。"项南庆幸自己找到了一条赚钱的途径,虽然,总是上课颇有些辛苦和厌烦。
可事情往往总是乐极生悲,正当他为自己而庆幸的时候,同教研组的邢老师暗地给他透露了一个坏消息:说因为他的家教太多,校领导已经在学校行政会议上公开讨论他的事。
项南大吃一惊。"我从未使用任何不光彩的手段威逼任何学生到我这来做家教,都是家长自己送过来的,我付出额外的劳动,家长也愿意出钱,这有什么错呢?再说,学校的那么多老师在做家教,为什么只盯着我呢?我知道教育局要求不要搞有偿家教,可现在又有谁在做无偿家教呢?本来教师工资就偏低,再斩断教师赚点辛苦钱的途径,那岂不是有更多的老师会跳槽吗?"
"你说的没错,但你人多,又是在学校,目标太大。现在社会上的红眼病多,不像读书的时候那么单纯。你不知道,校长的老婆也做家教,人多得像开圆桌会议,还在校外租房子做,每个月光家教费就有一万多块,谁去管呢?"邢老师的话让项南感到了悲哀。
校长果然找项南谈话了,要他注意影响。有了邢老师的一番话作底,项南装出了一副坚决要改正错误的谦恭,心里却暗自骂道:你老婆那么多家教,你怎么不管一管,却在这里冠冕堂皇地教训老子,真他妈的是以其昏昏,使人昭昭的黑老鸹。
尽管有许许多多的不如意,项南和华洁的情感却稳稳当当的发展着,一天,项南感慨地和华洁说现在谈恋爱的人大概没有不发生关系的,女人对贞操的观念已大不如前了。
"这还不是因为男人都太好色嘛!"华洁白了项南一眼。
"有这种因素,但也不全是。"项南说,"女人和男人发生关系无外乎这几种情况:1.男人想要她,女人怕因拒绝而伤他的心。这叫害怕失去型。2.女人喜欢看到自己爱的男人开心而主动奉上自己的肉体。此属宠爱奉献型。女人也想品尝肉身禁果的美味。这是主动出击型。3.想利用贞洁来拴住男人的心。是舍孩子套狼型。4.根本就觉得性关系像握手般无所谓的是性随便型。5.认为男人随便女人也应该随便的是追求男女平等型。6.害怕男人性无能而毁掉一生幸福的试穿试用型。"项南前一天正好看了一本杂志,再加上自己的发挥,就洋洋洒洒说得头头是道。
"你从哪儿搞来的破玩意,那我们属于哪种类型?"华洁不满意当中的任一类型。
"我们属于世界绝无仅有,真要取个名字,那只能叫'误打误撞的破罐子破摔型'。"
"你才是破罐子呢。"华洁狠很地砸了项南一拳,真的生气了。
项南说的其实是他的心里话,他觉得现在的女人越来越不重视贞洁了,她们以为男人也越来越不重视女人的贞洁,其实正好相反。"物以稀为贵",在性关系泛滥的现在,男人越来越重视女人的贞洁,说不重视,那只是表面上的,或者是不重视别的男人的女人的贞洁。
别人的女人越放荡,自己就多了寻欢作乐且不要负责任的机会。自己的女人那是越贞洁越好。前不久,一位三十五岁的亿万富翁斥资百万在上海的多家媒体刊登征婚启事,欲征二十岁至二十五岁,大专以上,无性经历的佳偶。
据传闻,这位亿万富翁是寓居上海的北方人,离异,有一小男孩,事业非常成功,品德高尚,为人超脱。但就是这样的一位品德高尚,为人超脱的成功男子在性方面还是挣脱不了那只大手:要求女方无性经历。各大报纸一时议论纷纷,众说纷纭,申城顿时纸贵。项南却在为那位富翁担心:他如何去验证女方有无性经历呢?难道一个个送到医院去检查不成?可现在很多地方都有处女膜修补和再植手术,那又如何鉴别真假处女呢?
人活着了为什么
"人为什么要这样苦苦奋斗,不就是为了将来过上糜烂的生活嘛!"有看破生活的人这样说。项南以前觉得这种观点很颓废,很可悲,可现在却觉得自己更可悲。
买房是为了什么,最不能说但又是最主要的原因,大家都知道,但大家都不愿意承认。项南一想到这一点就会陷入到一种悲哀之中,陷入到"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的困惑中。难道只是为了微不足道的各种欲望的满足吗?难道人就这么可耻自私吗?
项南时常陷入这种想不透的问题中。高三的时候就开始了。是在紧张和厌倦中产生了这种困惑。那解答不出的数学题,背不完的年代,永远背了又忘的铁路干线让项南觉得无聊透顶,他不知道自己在干吗?
老师们在干吗?他觉得毫无价值的东西一次次地折磨他,他连一个最基本的生存的意义都没找到答案,又怎么会找到苦读的动力呢?然而,项南在高考的绞刑架前就上了一次绞刑架。正在紧张备考的当中,却突然传来他奶奶病危的消息。他一个人急急地往奶奶的村子里赶。
当他赶到村子里的时候,他的奶奶已经合上了眼,静静地躺在床上,脸上罩着一块白布。项南跪在奶奶的床前,脑海里一片空白,他眼前的奶奶一动不动,像河里漂着的一条翻着白肚皮的鱼,如此地陌生,如此地近,又如此地遥不可及。
项南膝下泥地里的阴冷漫漫地渗透到他的心里,他全身冰冷,眼睛里也凉透了,滴不出一滴泪水。项北和他们的父母也相继赶到,在奶奶的周围哭成一团。
项南站起身慢慢地走出了那间房子,走到房子后的小坪,那是夏天的晚上他和奶奶歇凉的地方,走到空空的猪圈旁,他仿佛看到奶奶提着潲水喂猪的样子,又走到山上那片枣树林,奶奶经常拿着竹竿敲下一些被摘剩的枣子给欢呼雀跃的项南和项北,再走到清清的池塘边,项南就是在这里学会了游泳,每天游到黄昏,也不肯回家,那时,奶奶就会在对面的小山坡上细声细气地喊:林伢子,吃冷饭喽,林伢子,吃冷饭喽......项南的奶奶的村子里把晚饭叫冷饭,因为晚上通常都是吃中午剩的饭,热也懒得热。
但项南却从未吃过真正意义上的冷饭,奶奶总是把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他们吃,还让姑爷去钓鱼、网虾、打野兔。走着走着,项南回想着和奶奶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想到奶奶一去不复返,想到世间又少了一个疼爱自己的亲人,想到再也看不到奶奶拄着拐棍站在村口久久不愿离去的招手送别的身影,一种悲痛从心底泛起,他终于不能自已,倒地痛哭,哭得天昏地暗。
失去亲人的痛苦更让一切变得轻飘飘,生命的千钧之重压在项南原本就沉重的心上,那本是高考的冲刺阶段,他却总是有些恍惚,难以集中注意力。
高考如期地来到,他集中着全身的注意力,但仍有一阵恍惚,等他发现漏掉了半张试卷时,考试结束的铃声毫不留情地响起。他在监考老师们的训练有素的一声"起立"的高呼中站立。他隐约地感到这一年的辛苦又白费了。
果不出所料,他没考上,差两分。这两分让项南熬过了一个非常难过的暑假。
不论是冥想中的批判还是对往事的回忆,都无法改变生活的轨迹。就是在这形形色色的不顺心和不满意当中,他和华洁结了婚,却觉得愈发不爱她了。太多的摩擦、争吵、意见不和让项南对爱情婚姻失望透顶,也觉得生活本身变得更加乏味。
项南是一个本性孱弱的人,当初让华洁来上海,继而与她结婚,都是他这种孱弱的性格决定的。他怕不和她结婚会伤害她,他尽管知道自己已经不爱她了,却还抱着一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幻想结婚以后,两人总在一起会同舟共济,重新相亲相爱。
可结婚以后,争吵变得更加容易,互相的伤害也变得更频繁,更近的生理距离并没有拉近两人的心理距离,反而更加生分了。
婚姻像是把两人都变成了对对方无所谓的垃圾场,随时可以心安理得地往规定的垃圾场里乱扔杂物。"蜜月"密集了半个月的争吵,半个月的冷战。"蜜月"完全变成了密集不快的"密月"。
新婚之夜的那场野遇,虽然让项南觉得乏味,可那个女子的一句"下礼拜再来,我的第一次给你"居然像一句魔咒一直纠缠着项南,终于有一天,他又来到了这家所谓的餐馆。
"你真的是处女吗?"项南小心翼翼地问。他既不想伤害她,也不想染病。
"当然啦,不信,你检查。"说话间,她坐在椅子上,把两条腿高高举在项南面前。项南却不好意思凑过去,飞快地睃了一眼,但什么也没看清楚。
"干吧,我去告诉老板。"她迅速地放下大腿,从椅子上立起身,迫不及待地叫唤她的老板进来。所有脱和穿的动作都一气呵成,熟练得让项南显得笨拙不堪,他几乎插不上眼,插不上嘴,连怀疑的想法也插不进去。他看着她和老板一唱一和,然后,像被人群推搡着,跟着她上了楼。老板在他们身后叮嘱了一句注意安全。项南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走进二楼角落里的一间小房间,房间里堆满了杂物,一张床也被塑料布遮掩着,她拉开那块很不干净的塑料布,说: "你在这先坐一会,喝杯茶。"说完,倒给了他一杯茶,就出去了。项南一个人留在房间,床上散发着一种类似阴沟里传出来的气味,嘴边的茶也没有任何茶香,项南坐在床上,感觉极无聊。
那女子终于又回到房间,但并不说话,脱了短裤就往床上躺。
"全部脱了吧。"项南想好好地放肆一番。
"太冷了,再说,也不安全。"女子想都没想就回绝了他。
项南也觉得她说得在理,若是来了人,穿起来方便。于是,他就解了皮带,却觉得她在使着暗劲。
"你干吗使劲?"项南有些生气。
"没有啊,我是处女,本来就紧。"她躺在床上懒洋洋地说。
项南准备再试,却发现自己再也不行了。他想大概是自己太紧张了,就坐到床上想先休息一会。
"好了没有,时间太长,不安全。"门外突然响起了老板的声音。
项南惊恐地站起身,突然意识到,他上当了。他们肯定在茶里放了让他不举的药,骗他的钱又可以保护她,以便骗取更多人的钱。项南赶忙拉上裤子,系好皮带,匆忙地往外走,回头看那女子,她一动不动,仍躺在床上,支起的腿已经放了下来,收工一般。
项南走出餐馆,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澡堂,他把自己泡在大浴池里,沮丧地想着刚刚发生的事情。他知道他第二次去找那个女子决不仅仅是为了肉体,而是为了心里渴望的一种柔情。
泡在温暖的水里,他才觉得自己是发了疯,居然愚蠢到去婊子那寻找心灵的东西。他原以为自己对爱情的渴望在无休无止的争吵后会消失殆尽,没想到,它还在心灵的角落里苟且着,一个风尘女子的一句逢场作戏的"柔情蜜语",就让它死灰复燃。
项南偷偷地给项北打电话,向她述说他的痛苦,说他要离婚。项北在电话那头劝项南不要冲动,说但凡两人生活在一起都会有个艰难的磨合期,要项南善待她,毕竟,一个女孩子离开母亲只身跟着他去人生地不熟的上海挺不容易。项北的劝导调动了项南的恻隐之心。他也天真地想也许以后真的会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