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都寿春,是当年华夏民族最繁华的五个都城之一。但跟另外临淄、咸阳、大梁与洛阳四个都城相比,寿春又逊色好多,因为它是楚国原先的都城被秦国占领之后,不得已迁到了这个地方。
那一年,屈原就知道,楚国已经亡了。
好在,黄歇与楚考烈王强强联手,勉强为楚国续命,并终结了夹缝艰难求生的鲁国。
当年张耳作为信陵君信使随平原君出使楚国时,已经看出了这位中年楚王的暗弱,以及春申君的霸权。当毛遂剑指考烈王的时候,张耳已经看出,毛遂的胆略不亚于曹沫,考烈王却远比不上当年的齐桓公。当然,平原君也不比鲁王差,春申君的位置却高过了管仲。而躲在春申君身后的开方,已经准备好了自己的獠牙。更可怕的是,楚国的管仲没有察觉到这匹心胸狭窄的西伯利亚狼。
会盟结束之后,张耳问毛遂:“你看春申君门下那个身穿蓝衣的门客怎么样?”毛遂说:“那人长得鹰视狼顾,面白耳肥,我初一登台,还以为他是春申君呢。”张耳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六国,终究是要随风而去了。
三年之内,秦国接连死去了三个君主,年仅十三岁的小秦王赵政(前259年――前210年)上台了。他的身后,站着他的母亲;他的身旁,站着一个老奸巨猾的商人――吕不韦。
在秦国政坛风起云涌的时候,三晋在抢救,燕齐在看海;而楚国,在猫着腰寻找时机。
猎户出身的李园(公元前291年――公元前237年)第一次向春申君请求出使秦国的机会,是在公元前247年。他在咸阳见到了繁华与安定,也见到了风韵犹存的老美人。
而李园的职业,使他既有野兽的凶残,也有猎犬的敏捷,还有狐兔的狡诈。卑微的身份,则使他早已撕下了人的皮囊。几次与秦君和吕不韦的攻击、交锋、奉承之后,李园获得了可以与三位王太后隔帘见面的权利。
李园的母亲是齐国的妓女,虽然从小被送到楚国养育,但他的血液里都有理解异性的基因。又几次所谓的“外交”之后,赵太后(庄襄王之后,始皇之母)与夏太后(庄襄王生母,始皇祖母)也都被这个“洋娃娃”迷惑了。而华阳太后(庄襄王养母,始皇祖母)则很不喜欢这个秦国口音的楚国使者。
是的,李园是秦国人,口音非常纯正。这也是他能吸引对方的特点之一,更是春申君派他出使的原因。可不巧的是,华阳太后是楚国人,且是受过屈子教导的人。见到这个楚国来的秦国人,讨厌得恨不能乱棍打出去。夏太后虽也是楚国人,却更喜欢好听的话。
李园的花言巧语成功获得了国家最高领导人五分之四的选票。年轻的赵政、位高的两位太后、权重的吕不韦,都被他蛊惑的神魂颠倒。就连极讨厌他的华阳太后,后来也渐渐选择了回避。
这下,李园的诡计可以开始施行了。
回国后,李园通过春申君面见楚考烈王,大言秦国国力之强盛,兵力之雄厚,百姓之守法,但政局暗流涌动。又大言自己已经取得吕不韦和两位太后信任,请求入秦,作为间谍。加之其妹李环吹枕边之风,考烈王便同意了。
公元前246年,李园与朱英、嫪毐(lào,ǎi)、王吸、周奋等几个相貌极好的年少门客,带着一百车宝物,出使秦国,觐见秦君。在咸阳城门口,他们又遇上了赵国的使团。而这队使团的重量人物,是一个叫做赵高的小孩子。
赵高(公元前258――公元前207年)是在赵国和赵政从小一起长起来的人,深得赵政亲近信赖。当年的商人吕不韦和赵姬(即赵太后)也很看好他。
两队干脆合为一队,面见秦君。大殿之上,五个最高领导人,四个喜欢李园的,三个喜欢赵高的。而华阳太后虽然不喜欢这两个人,后来却非常地喜欢王吸这个小孩子。
正在所有人都高兴的时候,大夫王绾闯到殿上,献上边疆战报,燕、赵、魏、韩、楚五国以楚考烈王与赵孝成王为纵约长,聚兵伐秦攻齐,现已打到函谷关来。秦王大怒,要斩众人。李园再次张开口舌,撒谎道:
“大王息怒!此事臣已知晓!此事正是臣之计策!五国伐秦,看似与当年伐秦一致,实则三晋势力已去,燕国即使打赢了也得不到领土,都不会全力以赴。而楚国领袖黄歇是臣的旧主,志大才疏,无甚手段。且臣在路上已经告知了函谷关守将王龁老将军(公元前321年――公元前244年),最远三日之后,必有捷报!”
秦王与相国都很诧异,王绾则当即建议:“陛下不要轻信,此等小人应直接砍杀。如此时不杀敌人,却让盟友齐国如何看待我大秦国?”吕不韦一捋须,侧眼看了一眼秦王,秦王也看了一眼他。
吕不韦一声令下:“应允!”“诺!”正在武士大步走来时,殿下又闯进一人。此人姓李名信(公元前263――公元前221年),是王龁手下新升副将,前来递送战报:
赵、魏、韩三国分三路攻秦,王龁分出辛胜、王翦两路上、下两军,先攻韩、赵。还未接兵,韩、赵之兵掉头就跑,王翦一箭射杀赵将乐乘。赵孝成王的车辇撤退时当场翻车,自知不能逃掉,拔剑自刎。两军又回兜来打魏军,王龁又亲自领兵正面直击魏军。统帅信陵君魏无忌单车杀出跑回魏国,被卸了兵权。齐国也只被燕国、楚国打下了一座城池。
秦王看了,大喜,命两位大臣赶快向众人赔礼。几位太后也喜。王绾不解捷报来的为何如此快。李信解释:其实只是急报遇上了山崩,来的晚了。
五日之后,辛胜代表王龁等人进咸阳面见秦王受赏。秦王大喜,大赏三军,辛胜也都代各位军官谢过了。秦王迎辛胜进宫赐宴,饭席间指着李园问了辛胜一句:“你可认得他吗?”
辛胜当初在李园首次入秦时和他见过,便答:“见过。”
秦王又问:“那你可知他是如何助你军胜利的吗?”众位使者大惊,个个睁眼盯看着辛胜。
辛胜想也没想,直接习惯性地答了一句:“王将军用兵一向奇异,敢于听计用计。无论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言论,都是可以帮到他的。”秦王听罢大喜,当场封众位楚国使者为大夫,任为秦国各郡太守。赵高则做了中车府令。
半月后,李园要去离咸阳最远的巫郡上任,得最早走。上任前,李园要前来分别向几位贵人辞行。先去叩拜了华阳太后,华阳太后也礼貌安抚了几句。又向赵太后叩拜辞行,赵太后也蛮舍不得这个言语上极富趣味的小伙子,让他多多注意身体。
最后,李园前来向夏太后叩首辞行,夏太后一言不发。李园叩首完了之后,等不到一句回应,便装起可怜,低着头,转身要走。谁也没想到身后太后问了一句:“你我相处已不下白日,竟不想知我容颜吗?”
李园吸引注意的目的达到了,而且是超额达到,他没想到太后会说这话。立刻边转回身边拜下,高声说道:“臣不敢!”等了半天,又是没有回应,李园抬起头,见到了夏太后(公元前298年――公元前238年,现52岁)的容颜。李园当场心想完了――心沦陷了。这就是成熟美。
李园明白,太后对他有意思了。当时的男女之情还比较原始,男女之间比较开放。(宾客相过,以妇侍宿。《汉书·地理志第八下》)而李园这人的相貌,在张耳、毛遂等人的眼里是鹰视狼顾,但同时在两位太后眼里却很英俊,这也是李园所没想到的。
李园心里麻乱,又扣下首来,先不顾太后如何说,先发制人,要求用朱英代替他去上任巫郡太守,自己方才妥协,甘愿失去仕途。太后大喜,赶快叫人去问秦王。秦王也不想管这群老人的事,便权当没有听说过,点了点头。
于是,李园叫来朱英,向他交待了此次来秦任务事由。朱英大惊,咬咬牙,跺了三脚,应允下来。李园也是无奈,成了夏太后男宠之一,他们俩过得到也算是快活,李园也就陪了她八年。
李园这人,一生狡黠,为少事便一生未置家事。唯一一个家人是他从小在山里打猎时从山贼手里救的一个被玷污的少女,也就是李环,早早地就献给了黄歇,黄歇又将她献给了考烈王。
由此可见,李园这人只在李环那里体验过短暂的家庭温暖,且只有两年。两年之后,他就追随了春申君。因此,从未感受到家庭温暖的李园性情暴躁,常常任性鞭打下属。如此一直活到现在,考得就是他脑子里的狡诈。而一次短暂的爱情,让他脑子短路了,没有智谋了。如此朱英被无辜地拉下了水。
又过了半个月,上卿甘罗(公元前260年――公元前208年)面见秦王,被派遣修建秦始皇陵(后来李斯之子李由被项梁击败并斩杀时,甘罗则带兵斩杀项梁)。同一日,郑国也被派往修郑国渠。
几年后(公元前238年)郑国渠基本修建完成。当月秦王亲自主持庆功宴席,也请三位太后出席。结果这李园就像夏太后身旁的宠物,寸步不离,两人你打我逗,不想年逾五十的人,反倒像新婚的夫妻。
这时候的李园,早已经把自己原先的人物抛在脑后了。而朱英在巫郡那个地方当了八年的郡守,孩子都生了三个了,也没等到李园发起行动的消息。
终于,朱英掀桌子不等了。公元前238年,朱英在巫郡起兵反秦,回归楚国。消息传回咸阳,原本就忌恨李园秦王和吕不韦对他大大地起疑了。正在此时,夏太后病倒了。
李园和秦王赵太后一起规在夏太后的病榻前,夏太后请求秦王让李园带兵征讨朱英,以证清白。看着夏太后恳求的眼神,秦王这次考虑再三,没有和吕不韦商量,当即答应了。再看太后,只是闭眼,点了点头,让李园快去领虎符点兵,不要管她。李园跪下,“嘣嘣嘣”磕了三个响头,再起来看,夏太后一行老泪,撒手人寰。
秦王没有给李园虎符,而是一道白绫。李园当然不会束手就死。他彻彻底底地沐浴之后,当即诈死。“死”前请求由周奋护送灵柩回到楚国让妹妹见上一面。秦王批准。
队伍来到黔中郡之后,李园蹦出棺椁,杀掉郡守,当即在黔中举兵一起回归楚国。秦王大惊大悔,王绾、隗状也就此开始挑拨秦王政与吕不韦的关系了。
考烈王大喜,封李园为左相,仅次于春申君。同一年,考烈王也病危了。这一次,李园的敏捷和狡诈回来了。这时,他想起了一个人和一群人。
一个人,是当初同去秦国时的王吸。当初入秦时,王吸曾和李园讨论过秦国国相吕不韦。“你知道吗?很多人都说秦王是吕不韦的儿子!”这句话一直环绕在李园的脑海里。如果当今的太子也是春申君的儿子,那他岂不是会被杀人灭口?
接下来他便想到了一群人,这一群人就是以任三为首的一批死士。
于是,春申君黄歇被李园强行随楚考烈王去了。他的权位,都留给了他的大舅哥李园。
此事传到李环那里,她反倒也有些舒适,感到可以无所顾忌了。
卢敖再次来到相国府,那守门的也都认识他。李园当天去处理周奋和大将项燕的矛盾去了,不在府里。于是管家陈濞(bì)亲自带二人去找李园去了。
到了项燕府门口,只见李园的卫兵正对项家进行着屠杀。一看到陈濞,便都停下了。陈濞不怒自威,只见问道:“如何不继续杀?”一兵答曰:“管家前来,不敢造次。”又问:“即知我的脸面,如何不先劝下老爷?”众兵不语,都扔掉刀兵。
陈濞回身笑曰:“让二位见笑了。”又请两人继续向里寻李园去了。来到后院,只见曾宾、庞丙二人正砍杀着项家的女眷孩童,看到陈濞来了,赶快停了;旁边还有一帮被捆住的漂亮女眷,朱灿还在那里绑着呢。
陈濞叹了口气,带着两人往剩下唯一的刀剑之声处走去。推开门,只见满地都是被惨戮的尸体。这边李园还在拼命砍着一具尸体。他变态了。
陈濞叫了他一声,李园猛地回头,脖子转了180°,把周昌和卢敖吓得魂飞。李园一见卢敖又来了,问他:“怎的,你们还等着春天再把你老师葬了啊?”擦着剑,又看了他们一眼,又问:“诶?张苍,你怎么突然那么高了?”
周昌一愣,看向陈濞。陈濞摇摇头,“认错了!”“嗷――!”这一声恰似狼叫,把那三人吓了一跳,尤其把李园下了一跳。
“相国,过年好啊。”卢敖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地说了一句。
“怎么这次这么怂了?你是也杀人了还是怎的?”
“相国贤明!”周昌立即大喊,快速将人头双手捧上,吓了陈濞一跳。
“你们这是杀得谁啊?”
“沛县县令,任勋。”周昌不卑不亢,说着。
“你们为何要杀朝廷命官?”
“您又为何要杀朝廷大将呢?”周昌再次不卑不亢。
“呵呵呵呵……”李园搭下剑,道:“项燕杀了我的人,因此本相也杀了他,有问题吗?”说完大笑。
“回相国,我二人也是一样!”再次不卑不亢。
李园大笑,挥手让他们去了。
“相国,可以给我们一张赦书吗?”
“找朱灿去批吧!”说罢,把剑插回剑鞘。
两个人赶快退出房间,留下那二人。找朱灿批了赦书,赶快牵马跑出寿春城去,丁固还在城外淮水上等着两人。上了船,让我们把话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