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以前也经常和娄华一起说话，但离这么近，面对面地这么说话，还是第一次。马天南因此很紧张。虽然在跑马镇，人们纷纷传说他有多少女孩儿暗恋他，但都是嘴上说说而已，正儿八经地向一个女孩儿表达自己的感情，他也还是第一次。第一次就意味着完全没有经验。因此，只能从书籍、影视中去找找感觉。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娄华同志，听说你要去下河大队了，我来送送你。
娄华点了点头。她今天的情绪似乎也有些异常，和以前不太一样。
马天南接着拿出了那本日记本说，你要走了，我又没什么送你。我知道你喜欢写日记，这本日记本，就送给你吧。
娄华这才扑哧一声笑了，又不是一去不复返了，怎么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啊。
马天南搔搔脑袋，还是把本子递过去了，以前他总是嘴尖牙利的，今天不知怎么回事，脑袋瓜子似乎不那么灵活。娄华接过本子，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着。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越是安静，两个就越是紧张。
半晌，马天南才憋出了另一个话题，你要去多久啊？
娄华摇了摇头，有些奇怪地看着他，不是你们大队委决定的吗？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啊。我还正准备问你呢。
马天南结结巴巴地说，我还以为，以为，大队长告诉你了呢。
娄华的眼睛就深刻地剜了他一下，你怎么知道大队长来过了？
马天南的脸红了，这个，我刚刚来的时候，恰好看到他了。
娄华似乎有些紧张，那，他有没有看到你呢？
马天南摇摇头说，没有。我等他走远了才过来的。
好不容易找到的话题就这么快的结束了，之后又是难受的宁静。马天南感到自己今天有些搜肠刮肚，昔日的那些话题不知道都跑哪儿去了。
后来，他又想到了一个新话题，你到跑马镇来，要呆到什么时候呢？什么时候回城呢？
娄华当时正一页页地翻着日记本，从前面翻到后面，又从后面翻到前面，此时，她刚刚翻到了最后一页。听到马天南开始新话题了，就合上本子，说道，我也不知道呢。刚开始下乡的时候，又没人跟我说。也许是三五年，也许是一辈子吧。当时开动员会的时候，一个领导说过，农村大有作为，要我们作好长期在农村的准备。
马天南听后有些欣喜，心里想，要是一辈子才好呢，于是追问道，那你呢？你喜欢跑马镇吗？
娄华说，喜欢啊。这地方……挺好的。
马天南的下一句话早就准备好了，此时脱口而出，那你就是说，愿意在这里呆一辈子了？
娄华似乎也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偷眼看了看他，悠悠地说，这可不是我自己能做主的。我爸爸妈妈希望我早点儿回到他们身边去呢。
刚刚伸起的希望之火又被浇灭了，马天南有些失望。他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你是城里人，迟早还要回城里的。唉……
娄华不知道该说什么。虽然知道他的话外之音，但是，既然没有挑明，她也不好说什么。两人就捉迷藏一样，始终不得要领。这就是没经验的表现。虽然战略意图明确，却找不到接近目标的路。这种情况下，率先打开局面的往往还是女孩子。娄华突然问道，我听说，跑马镇有好多女孩子暗恋你呢。是不是啊？
这句话终于击中了要害，马天南脸倏地红了起来，嚷道，谁说的啊，没有的事啊。我怎么不知道啊。这都是他们瞎编排我的。我这样的人，怎么有女孩子喜欢我呢？
娄华见他急了，知道自己开始掌握主动权了，就有一些得意了，没有的事？那你急什么啊。
马天南就更急了，你，你……你也笑话我。
人一急就什么都不顾了，他感觉自己开始豁出去了。
不管怎么样，我又不喜欢她们。我只喜欢……
到了关键点上，他却又卡壳了。娄华有些失望，但还是目光灼灼地看着他说，只喜欢什么啊？
马天南说，我只喜欢写诗。
娄华哭笑不得。她站了起来，好了，马天南，我明天一大早就要去下河大队了。我要准备一下。你也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吧。
马天南无力地点点头，怏怏地往回走。一路上他都在批评自己。
你个没用的东西！你个胆小鬼！你算什么英雄好汉啊！你怕什么啊，被拒绝了也没什么好怕的啊……
可是，一切都晚了。
没有娄华的日子，马天南开始变得闷闷不乐起来。做事的时候没有劲，晚上给社员们上文化课也有气无力。其实此时此刻，唐杰明也在煎熬着。但是和马天南不同的是，他更冷静、更有自制力一些。他观察着马天南的举动，心中就明白了八九分。他不是在娄华那里遇到了挫折，就是什么也没敢说。无论如何，马天南是自己的主要竞争对手，打败了马天南，自己就多了一份希望。而此时最重要的，就是情报工作，得首先掌握对手的情况，才能立于不败之地。于是趁着休息的时候，他就问马天南，天南，你最近怎么啦？老是垂头丧气的，这不像你的性格啊？是不是生病啦？还是有什么情绪啦？
马天南看了看他，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挺好的啊。我在思考问题呢。
唐杰明就笑了笑，咱们不光是革命战友，还是好朋友啊，有什么事跟我说说，会好一些的。
马天南瞥了他一眼，心想，都怪你。还要我跟你说。我说什么啊。嘴里却说，知道啦。
侦察工作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唐杰明决定主动出击。
那天上午，他装作有意无意地跟书记马建设说，娄华同志去下河大队也有好几天了吧。
马建设点点头说，有一个星期了。
唐杰明就说，也不知道她在那边的支援工作做得怎么样。不管怎么样，她还是咱们跑马大队的人呢。
马建设说，也是啊。咱们不能把人家送出去就不管了。得派个人去了解了解情况。
唐杰明瞥了马天南一眼，问道，那你说，派谁去合适呢？
这个时候，一旁的马天南紧张死了。他既希望派自己去，又不希望流露出这种表情来。
马建设想了想说，要不派韩建钢去？他们是一起来的知青嘛。
马天南心想就你多事，派韩建钢去怎么行呢。但他嘴里不能说出来，所以还是低着头拔草。
唐杰明想了想说，韩建钢恐怕不行吧，他不熟悉下河大队的情况啊。
马建设说，也是这个理。那派谁去好呢？你定吧。
唐杰明说，我觉得马天南比较合适。他熟悉下河大队，又是一起办补习班的。可是……在马天南心里暗喜的时候，他却来了个大转折，不知道他愿不愿意去呢。
唐杰明的这一招要投石问路。如果马天南一口答应，甚至欣喜若狂，那就说明他真的恋着娄华。如果他反应平淡，那估计就另当别论了。
这时，只见马天南开口说道，大队长，你这话说的，队里派我做事，我什么时候挑三拣四过啊。
唐杰明有些失望，火力侦察没有达到目的，看来马天南也学聪明了。但是，说出去的话，又不好收回来了。于是他说，那好吧，你下午就代表大队部去看望一下娄华同志吧，了解一下她的工作和生活情况。
马天南抑制住了内心的狂喜，点了点头。
中午，一吃过午饭，马天南就换了一身新衣服，出发往下河大队去了。下河大队离跑马大队隔了一座小山，翻过这座小山，就可以看到下河大队的稻田了。一路上，他觉得自己的脚步非常轻快。他想象着自己和娄华相见时的场景，想着见到她时该说些什么。不一会儿，就翻过了山。远远地，他看到一群人正在田里拔草，每个人手上都拿着草刀，弯着腰除草呢。在这群人中，有一个人明显和大家不太协调。她不像别人那样躬着腰，腰杆挺得直直的，拿草刀的姿势看起来也很别扭。他心里怦怦直跳，直奔那个人而去。走近了一看，果然是娄华。
他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这才叫了一声，娄华同志，我代表跑马大队部看你来了。
娄华抬起头，这才看到了马天南，口里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来啦。又低头干活去了。
这时，下河大队的大队长马士祥也看到马天南了，赶紧招呼道，天南，你可是稀客啊，你怎么来啦？
马天南回道，大队里派我来看看娄华同志，不知道她在这里的工作做得怎么样？
马士祥说，好啊，挺好的啊。娄华啊，你先带天南到大队部去休息一下，我马上就过来。
娄华答应了一声，扛着草刀上了田埂。她在前面带路，马天南跟在后面，两个都不说话，只有脚步声踢踢踏踏地响着。
走到一个僻静地路边，娄华突然停了下来，她看了看马天南，眼里溢满了泪水。
马天南赶紧走过去，问道，娄华，你怎么啦？
娄华从兜里掏出一个小日记本，正是马天南送他的那本，默默地递了过去。马天南打开日记本，只见每页都写着他的名字。他有些不知所措，看着娄华，不知道该说什么。突然，娄华扔掉草刀，扑到了他的怀里，哽咽着说，我不要在这里，我要回跑马大队。你带我回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