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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山青花欲燃

宋乾德三年六月

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向以天府之土自居故曰:”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

只是这近来流年不利,老天也如瞎了眼一般,才将入夜雨水便异常潮湿,日里便是火伞高张,搞得蜀中跟个大蒸炉似的,这当官的和老百姓浑身上下都黏黏糊糊好不难受,大伙便都盼着能下场大雨将这一身污秽冲洗一番,乘这一身干净也好讨个前程。

自赵宋发兵至孟昶缚降,前后不过六十六日,西川全境四十六州尽数归顺。

兵戈已了,一切又归于平常,才至六月,蜀中便从那亡国易姓的悲恸中走了出来。

想来也是,逝者如斯,这活着的人日子还是得过,不过换个人当皇帝,改了个国号而已,这些人也读四书五经,也说夫子大义,于百姓而言,便似真无甚区别,自个还是得玩了命的种地一文不少的交税,见了当官的不也得照常跪下磕头吗?

一辈子这般糊里糊涂也就过去了,只要这横祸不落在自家门口,又何必去干那兔死狐悲之事。话虽如此,也总有一些不长眼的人不这样想,如那埋骨沙场的健儿,那倚门观望的高堂,偏偏就不知度势而行,故但凡有变遭殃的便总是这些人。

只可惜天命攸归这又怨得了谁呢?

成都景秀华丽的宫城之上,一只雄鹰此时正在上空盘旋环伺。

前蜀皇宫偏殿之内,并未上灯,天色阴沉日光昏暗不堪。

一老者面色阴冷的坐在桌旁似是在焦虑何事,老者样貌威严,白须及胸,身穿一身华丽官袍看这模样应是位紧要人物。

少顷,便见黑暗中一骨架高大的中年男子领着两人向内行来,来人看不清模样,只是那满头灰发极为显眼。

他只是快步进入殿内,另两人则分别守在殿门两侧,这些人举手投足间颇具架势。

那人进得殿内见老者面色难看便微笑问道:“王将军可考虑好了?我的时间可是紧得很呐。”言语颇为不屑,便往旁边的大椅坐去。

这王将军也不理会他,只面色铁青的望着桌上的一卷诏书道:“诏令前日便已到了,诸将已经在前殿等候,但是圣上也只是让我……”

不待他说完,那人便打断道:“这便是了,莫给我说这许多!诏令一出开封我便知晓,否则又怎会找上将军?”

老者也回以冷笑道:“……元大人,你便如此有把握我会答应?若是王某不答应呢?”

那元大人似是想起一事便又道:“将军可得想清楚了再说话,你不妨仔细想想,你现在有和我讨价还价的本钱吗?嗯?”

饶是王将军戎马半生闻得此言也不由得浑身一紧,心道:“这人好生霸道,我既已知此事,若不应允立时满门便将化为齑粉,但我若是要答应他,便得背这千古骂名,事若不成,定然牵连全族被诛。”

想到此节,已是惊出一身冷汗,那常年执刀的双手已是微微发抖。

元大人见他这般神态,怎会不知他心中计较,便缓道:“王将军请放心,朝中也非你一人与我响应,你可莫要负了主上的恩遇。”

王将军听完仍是举棋不定,只直勾勾的望着那卷诏令。

元大人见他神态冷笑一声,心里已是大敢不耐。

“我本以为将军历经三朝,定是识势之人,你且想了,今夜之后将军全族便有高官厚禄享之不尽,后代崽子们也再不必过这刀口舔血的日子。”

他忽然转过身来将大手压在老将军头顶,指尖抓向眼眶,沉声道:”你莫让我再费这许多言语了,若是将军觉得我等不足为谋,我也不便再叨扰将军。”

王将军闻得此言,双眼望上瞟见那几乎触及眼珠的指节,又看了看向那门外两人动作,踌躇间不由更加心慌,一代老将便如一尾绵羊一般,缩在大椅上瑟瑟发抖。

“哈哈……”元大人冷笑一声,收回手掌。

老将军只觉如蒙大赦长吐一气。

男子行到门前又回头道:“我给你交个底吧,如今京师兵马不过数千,若除去那人便得折半,到时外呼内应,开封便弹指可破,此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这是非厉害你自己好好掂量吧。”

王将军闻得此言心神稍定,心道这事已无商榷余地,也是,想来我历经三朝,见惯了这朝迁市变之事,罢了,便豁出这条老命为子孙拼出个富贵前程。

眼见男子就要走出门外,当即再不犹豫伸手挽留道:“元大人留步,事已如此,老朽便舍了这条性命,也好搏个封妻荫子,只是主上可不要忘了今日所言。”

元大人心下大悦,回头道:“那是自然!欲成大事,便不得瞻前顾后”

老者道:“此事当快,成都诸将丑时便已到了,阁下可已布置妥当?”

元大人狞笑道:“王将军,你觉得这些你该问吗?”

王将军浑身一抖,心中有感,止了话头,又龟缩回椅上。

元大人大手一挥示意门外两人进得殿来,他收了那狰狞神态笑道道:“这办大事需得用对人,我素知将军爱才若渴,容我引荐二人将军可倚之为左膀右臂,做起事来,也方便许多。”

说罢斜眼望向二人。

来人皆是一身黑衣,一男一女,男的约莫三十上下生得面白俊朗只是带有一股轻浮之气,女的看来只有二十左右秀目琼鼻出落的亭亭玉立那一张俏丽的神情却颇为冷峻,两人进的殿内便对老者拱手道。

“在下太岳傅潜并师妹程漪见过王将军!”说完二人单膝跪下。

“太岳……?”王将军思索着。

“二位莫不是那太岳布恩天师杨广隆杨老道长门下?”王将军低声惊呼道。

傅潜敬笑道:“将军好见闻,此次我二人正是奉恩师之命下山为将军效力。”

王将军听得二人出身不敢怠慢,急忙将二人扶起。

“真是青年俊杰呐,莫要多礼,快快请起……”眼里的不屑一扫而空便换上了满目和善,这心里却是更添了几分畏惧。

他又寒暄道:“我听得天师已十余年不问世事,不知仙身可还安康?”

程漪冷道:“不劳将军挂念,家师道法大成,月前便已出关辅佐我家主人”说话间不改一副冰冷的模样。”

这王将军自己讨了个没趣当下便不再多问。

又转身对那元大人笑道:“阁下真是好大的神通,连这素来不食人间烟火的杨天师都被阁下请下山了。”

元大人冷道:“将军说笑了,此二人乃是太岳山杨老爷子的嫡传弟子,武功只算是尚还堪用而已。”

元大人转身对二人声色俱厉道:“你二人此后便跟随王老将军鞍前马后不得有二,便是让你们去死!你们就得去死,听见了吗!!”

“万死不辞!”二人齐声应道。

“岂敢岂敢,真是折煞老夫了……”王将军连忙道,他听得此人对那太岳弟子如此呵斥,只猜不透这人到底拥有何等的本领

元大人回过头来,似换了张脸般缓道:“让将军见笑了,时间紧迫,我明日便回成都,今夜之事将军务必办妥。”

他说罢便向老者深深弯下身躯揖了一躬。

那王将军见状急忙将他扶起回道:“真是折煞老夫了,我自当尽心竭力绝不敢有半点差池。”

元大人连忙恭敬道:“既如此,便拜托将军了”说完便大步向殿外走去。

老者目送男子而去,谁曾想他走到门前突然回头暴声大喝。

“今夜之事你务给我必办妥了,莫要坏了我家主人大事!”

这两句是大声喝出,只惊得王将军一愣,他说罢也不理那变貌失色的老头,径自转身扬长而去。

王将军自是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他如何不知这是何意,此人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恐自己半途反悔出了岔子又才派遣这二人监视自己,只是对方贵不可言又有通天手段,今夜虽然多番受辱这脸上始终也不敢失了恭敬,心里更觉不是滋味,偏又不敢发作,一轮谈话下来一身衣衫已然被冷汗浸得透了。

入夜,这雨终究还是下了,下得迅猛,如瀑布般倾倒在成都城头之上。

城下几名亲随正随着一锦袍男子缓缓步入城中,那为首的男子做文士打扮,略为瘦弱,在这滂沱大雨中仍是气宇轩昂,不多时便入得城来。

此时一阵急促之声从夜里传来:“老吕,你怎这时才到?这雨下得真他娘的急,淋得老子跟个落汤鸡似的“

一个粗壮身影蹿道马前拍了那文士肩膀道:”嗨,这大伙都等了多时,你个狗日的快随我来。”

锦袍男子见是故人便笑道:“老伍你来得好快,是啊,这雨下得是急了些,只是不知王将军将如此急切的将咱唤来是为何事?”

老伍不耐道:“这我也不知,料来定是开封来了封赏号令,这才让咱都到成都来计议。”

“老伍,你带了多少人来?”那锦袍男子突然皱眉问道。

“送信的只说是商讨要事,待得几日便回,何况这蜀中方才易主,兵马随行也怕惹起疑心,我便只带了几个亲随。”老伍四下打量一番小声答道。

老伍见他眉间紧锁便又道:“哎呀,我说你也别瞎琢磨了,你们这些读过几天书的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乱,你想这蜀中刚定,民心未稳,各州府长官若是出事便无人安抚得了兵卒百姓,那整个西川还不得乱了套了?”

锦袍男子此时正想多问,老伍却不待他说话,想必却是等得久了,忙道:”行了行了,你别在这婆婆妈妈的,咱办完事也好赶紧回去。”便转身径自拉着他内城去了。

城中宫殿之内上蜀中将领尽数座于大殿两侧,首座是个五十左右的灰发老者,面目和善。

老者名为王全斌,乃此次伐蜀主将,蜀中平定之后,便总领蜀中军政要务,此时正热情的招呼着众人。

不多时,那锦袍男子也入得殿来,众人一阵寒暄过后,大殿便安静了下来。

老者自笑容满面的起身拱手道:“吕指挥史,一路劳苦,大伙都等得急了,这便入座吧。”

原那锦袍男子姓吕名翰时任蜀中虎捷军指挥史,听得招呼便一拱手,也入座去。

随即老者环视四下又道:“不知这全将军为何迟迟未到?”

众人便又是一阵喧哗,四下张望,颇有怨气。

吕翰即起身道:“诸位稍安,我途径灵泉便闻全将军已大病多日,属实不能前来,便托吕某带话,说待他稍有好转即刻便来,还望众位将军包涵体谅。”

众人一想也是,这人都病了,总不能冒雨前来,何况这全将军已上了年纪,也不耽误这几天。

老者听完却是面目一冷,颇显不悦,思索片刻后道:“也罢,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日后我当去看望将军”

说完话锋一转,又道:“这圣上诏令已到成都,王某这才匆忙召集大伙前来商议,让大伙受这车马之苦,老朽这便给大伙陪个不是”说完躬身深深一揖。

“王将军,不敢当啊,不敢当!”众人急忙回礼道。

王将军笑了笑,不作多言,起身拿起诏书,又道:“言归正传,这圣上诏令下来,诸位都是一方长官,可要听好,莫要辜负圣恩。”

众人虽早已知晓此次前来所为之事,此时闻得诏令,脸上也是按耐不住的兴奋,整个大殿鸦雀无声便都听着他继续往下讲。

王全斌见了殿内众人神态,颇为满意的四下看了诸将一番,便道:“其一赦蜀管内,蠲乾德二年逋租。”

众为将领听得这番陈词滥调不免一脸失落,只得慢吞吞的跪下身去,有气无力道:“圣上仁德……”

王全斌见了众人这番模样,怎会不知他们所想,紧接着便继续念道:“其二除无名科役及增益赋调……”

众人听得又是这些无用言语,嘈杂之声渐起,却无人应答诏令,王全斌见了众人这番反应,只面色铁青胡子上下起伏,正欲发作间。

吕翰便当先行出道:“圣山英明!蜀中困乏已久,此令安抚内外,甚得蜀中民心,吕翰替蜀中百姓向圣上谢恩。”

说罢便重重的磕了头去,其余将领见了吕翰这番动作方才缓过神来急忙叩头谢恩道:“圣上英明!”

只是这呼声虽大却是语调缓慢低沉无力。

王全斌听得众人谢恩的言语便止了发作之心把长袍一抚向后走去,行得几步突然回过头来高举诏令大声道:“其三蜀中将领全部留用各自升迁一级,并赏赐今年夏税之半!”

“圣上仁德!圣上英明!”

这次不待王全斌说完大殿内呼声顿时就像那山呼海啸一般一浪高过一浪扑面而来,叩首之声此起彼伏,真是好一番谢恩景象!

众人都是武将出生,这前面的两条诏令怎能入得了耳,都盼着的是这升迁赏赐的厚重诏令,反正这安抚之事自有文官打理要知这蜀中天府之国,夏税之半便足有数千万贯之巨。

这天降横财落入口袋,已把众人听得是眼冒金光,飘然起来。

看这王全斌当真好手段,只一卷诏令便将诸将的情绪信手拈来,他面色极为满意,便也随着众人高呼万岁,一张老脸尽露得意之情。

可吕翰听得诏令,又见众人那模样,心里不禁揣摩,这圣上恩典下来为何会选在这大半夜的来宣读,按理这诏令一下开封必定来人宣抚,可这大殿之类只有这王全斌一人而已,他对此节更是只字未提似是刻意回避一般,想到此处吕翰不由得疑心更重。

就在此时,那王全斌高声道:“诸位稍安!”

众人顿时止了欢呼便都朝他看来,均不知这王老将军还有何意,王全斌此时却是一脸微笑的来回踱步。

王全斌止了踱步,清了清嗓子,满脸崇敬真诚的高声道:”圣上听闻诸将顺天应命,特地为大伙准备了一份厚礼!此礼甚为贵重,堪称绝无仅有!这可是圣上对诸位莫大的恩赐啊!”

这一话一出可把众人的功利心思勾到了顶点,他们哪里受得了这连番的恩宠赏赐,更听得此礼天下仅有,都是一脸期待惊愕眼冒金光全无理智而言,忙跪下叩首山呼圣恩浩荡,争先恐后的谢恩模样就像是怕迟了半步这份厚礼就会少了自己的份一般,更有甚者心里已经想为大宋誓死效忠。

吕翰此刻却不禁想到,可惜那孟昶早年成就了这蜀中的繁华景象,如今却是为别人做了拢人衣裳,自己也恼他昏庸堕落不问政事,若是他懂得厉兵秣马收拢军心,蜀中又怎会沦落如此,他又怎会落得个亡国之君的下场……

王全斌卖了个关子给诸将,此时也觉时机成熟,又继续说道:”诸位将军莫要心急,此礼实在太过贵重,我这便亲自为诸位请来,也算是为大伙的劳顿之苦配个不是。”说罢便望下台下。

蜀中诸将听得这份厚礼竟然能让这王老将军亲自去取,都是一副震惊狂喜的表情,都高呼“谢过王将军”“王老将军快请,莫要再卖关子了”……之类言语,贪婪之状都不再掩饰,心道今夜真是个五谷丰登之日。

王全斌急忙招手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待众人安静下来,他便向连连拱手,自转身往后厅行去。

…………………………

诸将在大殿内等候之时又是期待又是兴奋,全无一副武人该有的样子,只是眼巴巴的望着那后厅,不知那团漆黑中到底会抬出什么奇珍异宝还是温玉美人。

又过得片刻,吕翰已经有些回过神来,这心也是提到了嗓子眼上,心想为何这区区一份礼物有何原由竟劳这王全斌亲自去取,这诏令也是半夜在这深殿宣读更无开封来人招抚,这种种迹象实在太过邪门,等候之时正自焦急的来回踱步。

走到殿门,却又见那殿外一片寂静,门檐下的侍从早已经不知所踪,连那巡查护卫的人都已撤走,心下更疑,便走向那老伍附耳道:“我疑这情形不对,你我可得好生防备,你且随我来。”

老伍闻得此言惊道:“你还别说,老子也总觉不对,就是说不上来,这殿内就只咱们在乐得像堆傻子一样,这殿外却静得老子汗毛发直。”

此时那殿内也有几人发现了异样情形便止了说笑四下观望,想必也在暗中揣测,只是大半人说笑间却还眼巴巴的望着后厅,嬉闹之声不绝于耳。

吕翰此时额头已然冒出冷汗,多年行伍的直觉告诉他此地不宜久留,便扯着老伍似在聊天,却是慢慢的走向了殿门。

他越走向殿门吕翰却越是止不住的想往外跑,这种感觉离那殿门越近便越强烈,终于,就在离那殿门不过三尺的时候,二人心中同时生出一个念头。

“若再不走,今夜定会葬身于此!”

吕翰拉住老伍拔腿便往外狂奔,那老伍此时应有同感,也伸手扯向吕翰,暴雨中两人只并肩拼命往外奔去。

这一番动作颇为滑稽只看得殿内众人发呆,殿内那原本就有觉有异的几人见状,回过神来,立时慌了手脚连滚带爬就往殿外奔去。

几乎就在同时,“咻!咻!咻!”数十只弩箭分别从大殿两侧射出!

尚未回过神那些人立马便被洞穿,双目圆睁面容扭曲的倒在地上。

本应是奇珍异宝的封赏便化作那夺命的弩箭,大殿上顿时是一片哀嚎,没死的人回过神来想要逃命往殿外冲去。

殿门却立着两个黑衣人挡了去路,只是一阵剑影涌动,当先冲到殿门的人不过几招之内就被那两个黑衣人斩杀当场!

屠杀不过片刻大殿上陷入了一片死寂,那两名黑衣人不做停留,转身冲入雨中便往吕翰追去。

王全斌行事谨慎,除去心腹亲随之外官兵侍从都被尽数遣走,诺大一个成都宫殿此时只剩四人在雨中狂奔。

二人奔出宫外,见后面两个黑衣人身法奇快,不过片刻,相距便不过一条街的距离。

老伍回头惊道:“来得好快!”

吕翰道:“贼子武功不弱,莫要回头,快随我去东城,那边自有人接应!”

说话间两人已是加急了步伐,又跑过几条街,两人体力已经不支。

眼见那东城断墙近在眼前,老伍却早已力竭,跑得几步更是站立不稳坐倒在地,便回头看去道:“他们好像被咱甩掉了,老吕你快看看!我实在……实在是跑不动了…”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咳嗽。

见此情形吕翰也不多说不由得那老伍反应便直接将老伍扛起来踉踉跄跄的往前跑去。

又跑了不过三两条街口,左侧楼阁之上赫然跳下两名黑衣人一前一后拦住了二人去路,来人正是天师门下傅潜程漪两名高徒!

吕端见势不妙便将老伍放下观察,那老伍想是无力反抗,又坐倒在地喘道:“老吕,你莫再管我了,我拖住他们,你快逃去吧”

吕翰不理会他,转向两名黑衣人道:“好个奸滑的王全斌!伏杀各州将领,他就不怕蜀中大乱吗?‘’

傅潜玩味惊恐道:“对啊!若是这蜀中大乱……这关我何事?“说罢竟笑了起来。

吕翰被他这话堵得没了言语,但他却是个细腻心思,转眼便想到:“这些人必然不是开封派来的,只是不知到底是何股势力,居然在这成都城屠杀蜀中旧部,不出几日西川定然是烽火四起!”

傅潜见他低头不语,又道:“哈哈……你这番说辞倒也还算新鲜,便似你们这些当官的我杀了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你还算有种的没有跪地讨饶,若是识相便乖乖把脖子伸过来,道爷我还能给你个痛快。”

一旁的程漪不耐道:“师兄,何必与他多费口舌,快杀了他免得耽误大事。”

傅潜向师妹喝道:“你莫要坏我兴致!今日这两人害我在这雨中奔波甚是烦人”他低头看着自己这满身泥水道:“我非得把他们碎剁了不可!“

老伍见傅潜嚣张异常,心下愤怒便坐在地上骂道:“恶贼莫要猖狂,老子可不是被吓大的!”说罢起身便向傅潜走去。

吕翰闻得傅潜言行猖狂也不再多言,便从靴里拔出短剑与老伍并肩迎敌。

老伍见他竟然藏有兵刃,打趣道:“你们这些识字的心眼真他娘的多,偏是老子就没想到”说罢挤出一个极为难看的笑容。

吕翰叮嘱道:“来人有些本领,老伍莫要大意了!”说话间也是不住变换身法寻找时机。

傅潜看两人摆出了架势便冷笑一声突然拔剑疾驰过来,那剑上隐隐生出一股寒气,便先往持有短兵的吕翰劈去。

吕翰也迎招而上,两人斗在一起两道寒光在雨中快速碰撞分合,而那老伍赤手空拳不敢与傅潜对招,只在外围以拳脚扰敌。

不过几招下来,老伍没有兵器防护浑身上下已经剑伤遍体,左胸那道伤口更是深达两寸鲜血不住外流,只得退出战阵瘫坐在一旁:“恶贼武功好生厉害!老吕小心啊!”说完便脱力倒地不住咳嗽

没了老伍在旁协助吕翰便觉自己已是支撑不住,那剑上寒气甚重,每次与他斗得一招便觉双手好似被冻得结冰一般,如此又过了几招,双手已经隐隐发抖握不住那短剑,只得堪堪躲闪。

傅潜见他不敢硬接自己剑招下手更无顾忌,好几次吕翰已是死里逃生。

一旁老伍虽无力再战,此时见同袍不支也一直在寻找时机,傅潜占了上风之后松了防备只顾戏弄吕翰更没将一旁重伤的老伍放在眼里,想来这种感觉让他极为舒畅。

过得几招吕翰双手已然冻得是握不住剑柄,那傅潜如何不知吕翰的情况此时更是加快了出招剑上寒气也是更盛。

傅潜见时机成熟,虚晃一招骗吕翰来攻,待吕翰收剑之时手中突然剑招叠出,吕翰躲闪不得只能硬接,不过才接一招!只感握剑之手已然冻得毫无知觉,此时他再也握不住剑柄。

“砰!”

短剑掉在了地上。

傅潜见吕翰没了兵器,便收了剑招一脚向他后背踹去,吕翰被踹得在地上狼狈翻滚。

傅潜大为得意道:“吕指挥史,你反应不是挺快吗?屁股被人踹了怎么不躲啊?你看,这大殿上几十个人,怎么偏偏就你们二人逃了出来?啊?你这脑子是当真好用啊,哈哈哈……”又往地上的吕翰狠踹了几脚

“你不是挺能跑啊,你跑啊,你现在跑一个给道爷看看,哈哈……”模样更是嚣张

在一旁的程漪也是看得暗自皱眉冲他提醒道:“师兄不要大意,还是早杀了他们,你我也好尽快回去复命。”

傅潜见师妹扫兴却是勃然大怒道:“我让你闭嘴你听不见吗!”说完恶狠狠的瞪了师妹一眼又转身去戏弄那吕翰,那程漪不敢多言只能低头立于一旁。

此时傅潜注意力全在羞辱吕翰身上,却把后背的破绽露了出来,老伍找准时机使出全身力气如一头疯牛般便往傅潜腰间撞去大呼道:“老吕快跑!老子和他拼了!”

这一撞颇为突然,傅潜躲闪不及一下便被撞倒在地。

老伍左手握住剑身右手死死的抱住傅潜腰上,那傅潜纵然武功高强此时也是动弹不得,模样颇显狼狈。

吕翰见老伍舍命相博让自己脱身,心里虽是一万个不忍,可这形势已是容不得他犹豫,只得忍泪狂吼一声“兄弟保重!”便含泪向东城奔去。

“保重啊!啊!哈哈!”老伍大吼回应道,此情此景不知为何他笑了起来。

他如何不知此等做法当是必死无疑,他左手两个指头已被长剑削下,只余三个手指死死握住剑身。

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更是将衣衫染的鲜红,听得同袍的吼叫更如一头疯牛一般舍命用头去撞傅潜,头撞在地上“咚咚”作响已然血流满面。

傅潜被撞的两眼发黑只得左右摇头晃脑在地上躲闪,老伍浑身浴血,鲜血随着他的动作四下飞溅撒得到处都是,模样就像一尊索命的恶鬼,傅潜想必是亏心事做太多被吓得不住大吼乱叫手脚乱舞。

老伍见了傅潜的狼狈模样又死命去撞吼道:“哈哈哈,你方才不是挺威风吗?来啊!!你记住了!老子可是义州兵马指挥使!“

”伍!守!谦!!”

程漪见情形有变更怕吕翰逃脱,舍了傅潜只紧追吕翰而去,两人在雨中你追我赶。

吕翰将身法运到极致只亡了命的往前逃去,此时离东城只有半条街的距离,又奔过几丈距离,吕翰逐渐精疲力尽身法已是乱了,那程漪也是用尽全力几个纵步便追了上来。

城楼上一轮明月在雨中高高挂起,城外水汽萦绕这天与地的界限看上去都已是模糊了。

这正是成都守将高俨寿兵败自焚的牙城,此时满地断壁残垣并无人烟,与城中的雕梁画栋对照鲜明。

片刻过后,吕翰踉跄的奔出城门,他浑身便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身子一软便倒在地上。

程漪几乎同时追了上来,见吕翰倒地不起便冷颜向他走去,两人相距只有一步,程漪毫不犹豫抽出长剑高高举起,吕翰知道自己穷途末路便将浑身泡在这泥泞之中只待一死。

就在这一剑刺下的瞬间!“呲!”的一声破空之声响起一柄短枪从浓雾中如银龙般飞出直往程漪长剑飞去,枪身附力浑厚无比把周围三尺之内的雨水都振得四处飞溅!

程漪见那短枪来势迅猛避无可避,只得收剑去挡!

“砰!”

金铁相撞之声响起,那短枪偏了方向却是来势不减径直插入身旁的断墙之上直没入槟!

程漪被震得踉跄往后退了数步只觉内息紊乱,五脏六腑不住打颤,连站也站不稳,只得以长剑支撑才不至倒下,她强忍内伤不让腹中鲜血吐出,只秀目圆睁怒视前方,眼神中三分愤怒七分惊惧。

一片烟雨之中一灰袍青年策马从雨雾中奔来。

来人面容刚毅铁面刀眉,皮肤黢黑,透出一身威武昂烈之气,他对程漪毫不理会,只急忙下马扶起吕翰温言道:“吕叔,方才城内发生了何事,随行的兄弟们呢?

吕翰并没有死里逃生的庆幸,忙道:“你莫再多问!快领我去见全老!”

灰袍青年对吕翰模样颇为恭敬,闻言便也不再多问,牵来一匹黑马便将吕翰扶了上去。

那灰袍青年忽然望向程漪,见对方竟是个秀丽的女子这让倒是他颇为惊讶,便对吕翰缓道:“这人如何处置?”

程漪缓过气来,心神不宁只立在一旁,这青年武功太高自己不是对手,但若舍了吕翰回去自己定然被重重责罚,这去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立在当场

吕翰看也不看道:“不管了,此事牵涉过于重大须和快快全老商议,莫要再耽误了。”

灰袍闻言青年快步向程漪走去,只是那灰袍青年方才那一枪着实霸道此时他昂首阔步走来全然没把她方在眼里。

程漪不由握紧手中长剑,去留不定间心想此时逃走他应不会追来,心里又不甘心就这样放走了吕翰,若是以命相搏若或能拖得一时半会等得师兄赶来两人联手或有机会拖住待援,正犹豫见却见那灰袍男子直接从她身旁走了过去,她想出手暗算,只是这手就像不听使唤一样动弹不得,只能瞪大双目恶狠狠地盯着他,那青年又行得几步原来只是去拔出那陷入乱石的短枪。

待他折返回来,便与吕翰消失在了这苍茫烟雨之中。

程漪看着二人远去直到消失在视线里,忽然软倒在地,或是因为恐惧失败的责罚,亦或是由于方才捡回一条命的庆幸,此时她一张冷峻的俏脸在雨中显得极为苍白。

她感觉很寒冷,单薄的身体也止不住的抖了起来。

傅潜此时正好赶到,望着这雨中的师妹却没有半分关切,大喝道:“人呢?”

程漪指向前方的烟雨道:“被截走了。”

”你连一个丧家之犬都杀不了究竟要你何用!”傅潜大怒道。

吼完一句似乎不解气,便又是一声大喝道:“你且看着!回去师傅定然饶不了你!”

程漪正欲说明方才变故,但是看见师兄那狰狞的面目也懒得再费口舌,艰难的站起身来自顾转身离去。

其实傅潜早已目睹方才发生之事,他虽被老伍纠缠得狼狈,可不过一会就缓过神来,之后立时就将老伍砍成数块泄恨,是故早就追了上来,他见那灰袍男子武功太高便一直不敢现身,只是躲在乱石里面暗盘算如何推卸责任,眼下强敌退去便将怨气和责罚一并推到师妹身上,这一顿大喝着实是让他心情大为舒畅,当下也不发一语冷笑着望着师妹的秀丽背影也随着向内城去。

…………

成都府灵泉军驻地大帐周围空无一人,帐内只有两人正交头计议。

不消说,其中一人正是吕翰,另一人正是蜀中大名鼎鼎的灵泉军指挥使兼领文州刺使的全师雄,此人历经蜀中两次易主,可听了吕翰说了成都之事,也是极为震撼,二人商议此时重大不宜节外生枝,可思来想去都没有头绪,眼下两人坐立不安在帐内来回踱步,都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吕翰当先安耐不住急道:“全老,不能再等了,今夜就我一人逃脱,此时追兵定然已在路上,若是再不走怕是就走不了了。”

全师雄也问道:“你确定此事是王全斌指示?”

吕翰道:“千真万确,他先以诏令松了众人的防备,再突然出手暗算大伙。”

全师雄道:“他为什么这么做?他不知道西川旧将一死便要引得蜀中大乱吗?”

吕翰道:“他当然知道,可此事容得我们日后再查,这眼下当务之急是撤离蜀中啊,不能再拖了”

全师雄闻言道:“方才我已派出驻地所有探子前去成都沿途打探消息,贤弟莫要惊慌,咱们若跑且不说去哪里,单是这两千人马行到何处都怕脱不了这作乱的嫌疑,到时王全斌便可把成都之事尽数推到你我二人身上,咱们便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吕翰听完也是倒吸一口凉气道:“依兄长之见便在这坐等?可是眼下成都之事就你我知晓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便留在这里也是坐以待毙!”

全师雄回叹道:“眼下咱们实在是无处可去啊。”

吕翰道:“去夔州!那曹彬是圣上心腹爱将向来贤明,眼下蜀中各地即将烽烟四起,咱们既然去哪都摆脱不了作乱的罪名便只能撤去夔州。”

全师雄无奈道:“夔州距此千里之遥,这一路上怕是凶多吉少……”

“报!”

就在这二人为去留之事焦头烂额之时,一名探子浑身浴血从账外来报。

那探子急道:“将军!不好了!成都城内突然燃起大火,此时无数官兵百姓正从城内逃出。”

全师雄听完却是摸不清楚底细,焦急问道:“为何这官兵也在逃?你们可还探得其他消息?”

那探子急道:“没有了,我们才散出成都外城就遭到大批黑衣人截杀,兄弟们尽数惨死,我想事情重大,这才……”

全师雄大声道:“才什么!快说!”

探子跪地嘶哑道:“属下…装死…才得以脱身…这才赶回来向将军报信”说罢已经泣不成声想来对袍泽的惨死很是惭愧。

一旁吕翰也是搞不清这王全斌到底是想做什么,正在低头苦思间。

就在此时,那灰袍青年浑身是血的冲进大帐。

全师雄和吕翰见状不等来人说话都急忙问道:“行烈!出了何事!”

行烈冲到帐内不住喘息急道:“我方才潜入成都内城打探,见大批黑衣人以全老之名在内城四处纵火屠杀官兵百姓,这些黑衣人眼下已把成都搅得如人间地狱一般,现在整个成都都以为是咱们想要谋反!”

全师雄听完一下便瘫坐在椅上喃喃道:“王贼好生险恶……竟然…”

想是上了年纪,听此噩耗已是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吕翰虽然也是大惊失色却未乱了分寸,立马转身冲出大帐大呼道:“传全将军命令!!灵泉军立时开拔急行,目标!夔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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