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祯和许时年还在和甜甜对峙的时候,左仪拿着手机,看着上面已经结束的聊天记录一阵发呆。
感觉像是做了一回颠倒往复的过山车,晃地她一时半会儿回不过神来。
这场聊天开始于她颤抖着手指按下的发送键。
左仪:峰哥在吗,现在有没有空?
于瑞峰:在吃饭,有事吗?
左仪:……没什么事,就是有句话想对你说。
于瑞峰:什么话?
左仪:你猜。
于瑞峰:有什么需要我帮忙?
左仪:不是帮忙,就很简单的一句话,你猜一下。
左仪:就三个字。
于瑞峰:三个字能算是一句话吗?
左仪:能啊,比如“谢谢你”“对不起”什么的。
于瑞峰:哦,不用客气。
左仪:。。。
左仪:不是这三个字。
于瑞峰:?
左仪:你再想想看,三个字动宾短语,我们生活里不陌生的。
于瑞峰:不知道。
“……”
左仪:喜欢你。
于瑞峰:?
左仪:我说,我喜欢你。
这条消息发出后,屏幕那头大概安静了小五分钟。
左仪依旧记得当时自己快跳出嗓子眼的心跳,等到她数到近600下的时候,才收到了一条绝对没想到的回复。
于瑞峰:你毕业后什么打算?
左仪:毕业?没想过那么远的问题,我们才大三吧……
于瑞峰:马上就大四了,9月秋招就开始了,时间过去很快的。
时间过去很快的……
左仪只觉得心脏一缩,平白升起一种紧迫感。
左仪:我……那我应该会回北京吧。
于瑞峰:我打算回湖南。
左仪:嗯?
于瑞峰:大城市生活成本高,日语专业的工作又不好找,我能力有限,没有信心能在大城市获得生活品质的保障,所以我一开始就打算毕业后回家乡,考公务员或者找一份普通的工作,稳扎稳打地过日子。
难得见他打那么多字,左仪看得有点懵:嗯,那也挺好的。
于瑞峰:所以,我们俩不合适。
于瑞峰:我觉得与其毕业时分手,不如现在就不要在一起。
于瑞峰:对不起。
“……”
“……”
左仪:害,我就开个玩笑而已,没想到你那么认真。
左仪:你回答的那么严肃,搞得我都后悔整蛊笑你了。
左仪:真是不好意思,愚人节快乐呀!
于瑞峰:……
于瑞峰:嗯,愚人节快乐。
看到最后几句强忍着难受的辩解,左仪憋了很久的眼泪还是没挂住,画了半个多小时的眼妆也终是没能保住,花掉了。
“毕业时会分手”,这算是什么拒绝的理由?
可为什么她那么不能接受,却又开不了口反驳呢?
毕业后去哪,是她从没想过的问题,或者内心深处对此抱有恐惧,因而本能地选择逃避。
总是抱着明天再努力的态度懒懒散散地享受过今天,然后用船到桥头自然直的鸡汤安慰自己,大学三年不知不觉就这么过去了。
而在此刻,有什么东西如同长长的钩锁般,将她从幻想的浪漫小言故事里钩出来,然后当头一盆冷水无情泼下,冷笑着对她说:小姑娘,别做梦了,也睁眼看看这真实的人世间吧。
*
贺易一边走着路,一边不停地瞄身旁的于瑞峰。
这人自吃饭的时候看了一眼手机开始,就变得有些奇怪。
起身没站稳,险些被桌脚绊一跤;盘子没拿平,洒了一裤腿的汤汁;还有收盘的时候,筷子和勺子扔错了框,被阿姨提醒了两遍都恍然未闻,还是他给换过来的。
他试图问了两句,但这位平时就沉默寡言的人,这会儿更是一个字都蹦不出口。
一路无交流地来到播音室,贺易正想着今天的台本还能不能顺利对完,就看到社长匆匆地从里面走出来。
“贺易,你来的正好,”见到他,社长停下了脚步,“今晚7点有空吗,咱们社里开个会。”
贺易点头:“有空,开什么会?”
“学校那边有新通知下来,要我们广播社加个时政议论版块,紧跟社会热点,提高思想高度。但现在有个问题,咱们所有播音的时间段都排满了,没有空余的版块。”
社长顿了一下,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贺易心下一“咯噔”,突然生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几个老师讨论了一下,相对而言,你们那个修仙的故事最没营养和水花,所以暂时决定用你负责的那个版块来……”
“等等等等!”
眼看着苗头不对,贺易飞快地抬起手打断他:“社长,你们这么快就做决定是不是太草率了点?这个故事我们连载了大半年了,我除了吃饭睡觉和上课,几乎把所有的时间和心血都花在这上面了,下周的台本也写好了,你突然说取消就取消,这对我们也太不公平了吧!”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不好受,但这不是我一个人做的决定,是几个老师讨论后的结果。”
早就预料到他会这么说一般,社长平静地扶了一下眼睛,“你也别拿心血说事。咱们社那么多个节目,哪个不是负责人的心血?谁不是牺牲了大量课余时间来搞这事儿的?你努力,别人也努力,可咱们做广播节目又不是做给自己听的,光在这儿自我感动有什么用,得有听众喜欢才行!别的节目论坛上有讨论,还有人写信反馈,相比之下取消你的不是最好的选择吗?”
“不是,你拿一些校园互动类节目和我这架空广播剧比就很不公平好吗?”贺易非常不服气,“你说的写信反馈是投稿吧,论坛上有人讨论也是投稿的当事人在发发帖子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而且谁说我的节目没人听,话剧社就有人在听啊,他们只是不发帖子而已!你取消我这个节目就是不合理,我这个是独一无二的广播剧,跟别的节目没有性质上的重复!你把‘心灵之声’和‘校园故事’这俩主题内容差不多的并一并,用空出来的时间段做新板块岂不是更好?”
社长摆摆手:“你跟我说这些没用,有人听和反馈是唯一的评判指标,赶紧调整一下心态,别今晚开会的时候也这么跟老师吵架。我还有事先走了。”
“喂,社长!”
贺易叫了他一声,社长没理,加快脚步拐入了楼梯间。
贺易“啧”了一声,猛地一拳砸在门上,转身看到远处没上前来的于瑞峰还一副没完全回神的样子,烦躁地拉开了播音室的门。
他走进去,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了,然后掏出手机给许时年打电话。
校园铃声响完了一轮,没人接听。
“这家伙又干嘛去了?”
他埋怨一句,把手机往桌上一搁,顺道把包也扔到了边上。
挂在书包拉链上的挂坠撞上桌面,发出一声轻响。
贺易看了一眼,心下微微一动。
他想了想,重新拿起手机,翻到和左仪的聊天记录,重新找到对方推荐过来的那个用户名片,点开,找到好友申请,发送。
……
……
手机上方的横轴提示栏挂下来,显示有新好友申请。
坐在公交站台上,正吃着热乎乎鸡排、玩着手机的金天瞟见,愣了一下。
“一盒声音”这个id她简直不要太熟,这是她的漫画开坑以来唯一的一个活粉,每次更新她都能第一时间在评论区看到他。
说的狭隘一点,她这漫画几乎是为他一个人画的。
只是这个人为什么会有自己的微信?
金天狐疑地盯了一会儿屏幕,不安的情绪没来由地泛上来。她摇摇头,拉下菜单栏,转换到微信界面。
新好友申请处,备注里的几个字就那么猝不及防地跃入了视线:你好,我是贺易。
“……”
金天浑身一僵,手里的鸡排突然不香了。
就在这个当儿,“叮咚”一声,QQ消息的提示音也恰时地响起,发信人是她最近每天都期待地查看一遍的编辑。
“您好,经过我们编辑组的商议审核,您的漫画暂未达到签约标准,请继续努力,我们会继续跟进您的贵作,感谢您的支持。”
“……”
开往学校的公交车在眼前停下,又重新启动。
金天眼睁睁地看着它开过,许久,没有动作。
……
……
“愚人节快乐!”
身旁有学生趁人不备把冰可乐塞进同伴的后领里面,惊地另一人“哇哇”地直叫。
万洲站在树荫下,看着他们打闹后互相嬉笑着奔跑远去,许久,把夹在指间的烟重新放回口袋,转向了不远处的自动贩卖机。
……
……
虞忆文把手里空了的可乐罐子放进书包,抱着怀里写满了对话的手稿站起来。
走过已经秃地看不见粉色的桃树时,她突然转了向,从湖水里拾起一片刚落水的花瓣,小心地夹进了书页里。
……
……
沈青阳坐在图书馆的椅子上,有些不耐烦地望着对面不知何时已经靠倒在桌上男生,他手边亮着的手机屏幕上依然是熟悉的游戏界面。
她嘲笑似的“呵”了一声,收拾了一下东西,头也不回地离开。
……
……
“萌主恕罪”的店面外,茹帘青穿着他唯一一套体面的西装,透过模糊的玻璃,看着和哈士奇玩得正嗨的姑娘,许久驻足。
距离他不远处,一个背着吉他的大胡子男人坐在花坛边,小心翼翼地用布条擦拭着手中的琴弦。
一抹修长的身影从旁行过,目光触及那琴弦上躺过的光亮,微微一顿。
“怎么了?”同行的女孩不解地回头。
“没事。”他上前去,牵过她的手。
擦琴弦的男人抬起头来,望一眼那相携而去的身影,眼底划过疑惑。
……
……
牧祯没有理会后面跟上来的许时年,独自快步地往餐厅外走。
她走的那条路通往屋顶花园,门口店家精心修缮过的茶花竹林畔着深浅不一的池水,意境悠然。
水是流动的,有花瓣和竹叶被风吹落,红红绿绿地沉浮在水面,很快就被水流旋转着带走。
她停下来,默默地观赏了一会儿,然后听到了手机短信的提示音。
是每月初的银行卡到账提醒。
她瞧见“50000”那串没什么新意的数字,随意地点开来,却意外地看到了数字后面那句留言:
阿祯,你还好吗?
她还好吗?
牧祯微微一怔,再看向那雅致的流水落花时,心里突然堵得慌。
哪里有什么人间最美的四月天呢。
流水也好,落花也罢,春天已去。
天上如是。
人间亦如是。
(上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