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我就住在这小院子了。也从我记事起,我就听周围的人喊我父亲“吴秀才”。小时候总是好奇的,明明父亲有姓名为何叫他秀才。大了一点偶然问起母亲才知道,父亲年纪轻轻就有了功名。十里八乡的人都说吴家三郎是个神童,过目不忘,将来必是将相之才。外祖是这小镇里轻舟书院的江夫子,书香世家,教书育人。母亲适龄时父亲家就上门提亲,外祖开始有些不同意,后来拗不过母亲就答应了。为什么不同意我并不知晓,只知道每次母亲身边的刘嬷嬷提起这里就会微微叹气,然后笑着问我要不要吃水晶饼。
我自记事起就在外祖家,母亲偶尔上门看我,听说父亲要考乡试,几次不中有些失意。但住在外祖家不是因为母亲分身无术。母亲常说,我生下来就瘦弱,几次生病差点就活不成,母亲听得哭的几近晕厥,抱着我夜不能寐。外祖母茹素多年,笃信佛理。带我去镇外灵山寺拜佛,又将我系了红绳,认寺内那株三人堪堪合抱的大槐树做了“干娘”。寺内的主持说我颇有佛缘,出生的八字又合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也许出家就好了。外祖母实在不忍心,想了个折中的法子,让我在外祖母处的小佛堂修行,既不用受骨肉相离之苦,也可保我小命一条。母亲思来想去也只能答应了。外祖母找了个大我几岁的映秀陪我一起,照顾我起居。映秀年纪虽没比我大几岁,彼时也就约莫5岁年纪,却负责的很。外祖母交代她的事虽不多,她却样样事负责的很,生怕我哪里出差错。
我虽年纪小,却从小就与外祖母江陆氏一处诵经。许是年纪小,记忆力还好,与外祖母一起诵经几次就能记下个七七八八。只是不解其意。外祖母觉得我颇有慧根很是高兴。“尔时,佛告文殊师利:“有因缘故,如来于此说有余义。又有因缘,诸佛如来而说是法。时王舍城有一女人,名曰善贤,还父母家,因至我所,归依于我及法、众僧,而作是言:‘一切女人势不自由,一切男子自在无碍。’我于尔时知是女心,即为宣说如是偈颂。文殊师利,善哉!善哉!汝今能为一切众生,问于如来如是密语。””“炀儿诵的不错,知道其中意思吗?”我茫然摇摇头“外祖母。炀儿不知。”外祖母笑了笑闭着眼睛接着诵读。恍然间,我觉得烛光映着外祖母的脸颊蒙着金光。
这是我每日对的功课,晨起就学着外祖母在小佛堂诵经。每每起不来却也让映秀抢拉起来,照顾的外祖母嬷嬷唤我过去时,映秀赶忙用温热的手帕揉着我的眼睛。拿开的瞬间,瞬间来了精神,不过也只能坚持瞬间就是了。诵经后,外祖父教我一起打五禽戏,总是东倒西歪不像样,外祖父看我几眼挑挑眉也就得过且过了。毕竟只是为了让我强身健体,到也没真打算像几个表哥那样六艺俱佳。用完早饭后,外祖母就让我休息去了,我扯着映秀巴不得脚下生风回了小佛堂的小院子。“老爷,炀儿这孩子年纪虽小,却也是该开蒙了,跟着我念佛经总也不是道理,叫她跟着几个哥儿一起学些字懂些理也是好的。”“嗯嗯,是该学些了,兰儿也是早早开了蒙的”提起自己的女儿,江夫子嘴角微微上扬不知想到什么转而落下,只口不提,拂袖而去。江陆氏怎能不知夫君的想法,叹气就转身回安悦堂了。
我还在梦中云游,就朦胧听到有什么动静却也醒不来,转身又睡去。等我醒来时,映秀回我说外祖母身边的王嬷嬷刚才来过,说下个月就让我同几个表哥一起上学堂,听外祖父的“私教”。我心想,佛经已经读的不清不楚,还要再上学堂,那几个哥哥年长我许多,一起学有些勉强。长吁短叹了数日才得知,虽和几位表兄一起受外祖父教诲,可男女有别,外祖父其实是让我与几位女童一起上课罢了。自然,这学堂也不在轻舟书院,而是在外祖父教书外出的县官李信家中,李信家中有一女与我年纪相仿,女孩子不好叫出门,就央了几个好友家中的女儿一起学,聘我外祖父为师,外出教导。外祖父和李大人商量后将我塞入这小书塾内,少些银钱便是,李大人二话不说还是全额给了。
时逢三月,乍暖还寒,映秀与我缩在马车里,每日往来李府。因是夫子外孙,几位一同学习的小姐们觉得我合该比他们早开蒙些。开始也不太敢交际,后面发现我也是个草包就也没有太过疏离。李家小姐名叫矜文,虽然是这院子的小主人,却安安静静的笑的让人心里舒服,不拿架子。我素日没什么朋友,外祖母只是一再叮嘱我安静守本分,平日偶尔玩闹却也不敢失了礼仪。可是看了李大人的千金才觉得我这实实在在是假文静,其他的小姐妹一拥而上有时候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可是李矜文的优雅像是与生俱来的,她常常笑着看着我们打闹偶尔加入,我想“跃跃欲试”的时候她也笑着看着我。总觉得像是被他看破一般。
炎暑寒冬就是几个春秋,我身量长得倒是快,像是抽薹的韭菜,拔着长。如今也是识的几个字了,外祖母的诵经未曾落下,佛经的字认得倒比四书多。母亲一年到头也能见上几面,只是每次见她都觉得比上次更憔悴更老了。细细的摸着我的脸蛋时嘴角含笑,走的时候每次依依不舍偷偷拭泪。我想也许是太舍不得我的缘故吧,多年母亲未孕,只我一个女儿,不能陪伴左右,心里定是苦楚万分。想想我突然间心里也泛上一阵酸涩。想着要不要和外祖母说,看着外祖父外祖母却又张不开口。四书五经什么的外祖母也不太逼我通读,但是《女诫》和《女则》外祖母却是时常教导。慢慢开始训练礼仪形态,再者就是女红。从外祖父到舅舅再到母亲,画工都是精通的。偏偏我描个绣花的图样都成问题。外祖母用小竹板子敲手的次数竟然比外祖父上学堂训诫的戒尺打的都多都痛。“小姐的字倒是都通,怎么画起画来就变了样子,兰花的图样说简单也算简单了,小姐画的活像鸡爪子跑过去的。”映秀笑话道。我心里也不好受,偏偏笔不对心,顺着就偏了,空白的地方有心补几笔,却没那个味道了,此时没加上兰花的花朵活脱像韭菜:加上兰花的花朵,活脱像韭菜开了花。一时之间外祖母也是哭笑不得,“我这里有描好的简单花样,你先拿去练练女红吧,画画的事急不得。”拿了花样也是头疼,画画不成难道女红还能好了?映秀看着我一点一点练着,虽然开始不太像样子,后面竟然渐渐地有那么些许味道了,至少不像韭菜了。“还好还好,女子女红才是要紧,画画不甚要紧;不然我可怎么办才好。”我感叹道。“小姐尽可说是农家耕种图,绝对没人怀疑。”“好啊,你。。。”还没说完映秀就脚底抹油的溜了。不一会儿便带了饭菜。我才发觉已经这个时辰还没用饭,哪里顾得上说映秀,吃饭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