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因为父亲回家来,接替了三大爷去瓜地看瓜,三大爷就难得地在家休息一晚。
吃过晚饭,三大爷坐在炕沿边抽烟,三大娘就着昏暗的豆油灯补三大爷的破布褂子。褂子是家纺的白粗布做的,三大娘把纺织好的白粗布用黑污泥染一染,就算有了颜色,然后做成裤做成褂。现在褂子破了,颜色也褪了,变得黑不黑绿不绿的,可三大娘还当宝贝似的细针密线地补……
三大娘一边补衣裳一边和抽旱烟袋的三大爷说起收童养媳一事,三大爷听说三大娘要给儿子吉发收童养媳,立即反对:我说你想媳妇等不得豆儿烂了,吉发才多大,你收什么童养媳?
三大娘继续补她的破褂子,头也不抬地说:这还用你说,我还不知道?不过我算好了,养童养媳合算,到了成婚年龄头一上就圆房,不用大操大办,能省不少钱。
三大爷烟也不抽了,在炕沿上磕了烟袋锅说:可眼下呢?家里这几口人还天天勒着裤腰带过,你还要再添一张嘴吃饭,你忘了你会算账了。
三大娘把补好的褂子往三大爷身上一扔说:可咱家缺人手啊,咱家往后年年种瓜,你还想叫吉发念几天书,他叔又去吹喇叭了,那瓜园谁看,下来瓜谁卖?
三大爷怀疑地盯着三大娘问:你不是想叫她看瓜卖瓜吧?
我就是想叫她看瓜卖瓜,怎么了?三大娘见再没什么活可干,就脱了裤褂,赤条条地扯过一块破被面盖在身上准备睡觉,她舍不得没事点灯浪费豆油。
你净想蹊跷事,你不知关东州不准女人进瓜园的吗?三大爷不肯躺下,继续提出他反对的理由。
放他娘的屁!我不是女人吗?我哪天不在瓜园?已经躺下的三大娘忽地一下又爬起来。
三大爷被三大娘的话噎了一跟头,他好像这时候才意识到三大娘也是个女人。
我就要破了他关东州的规矩,凡事都照留下的规矩做,咱都得穷死。别耗油了,快熄灯睡觉。三大娘又重新拱进那块破被面里。
如果不是蚊子多,大夏天三大娘是舍不得盖东西睡觉的。怎奈三大娘扛不住蚊子咬,家里又没有别的防蚊设施,只好用被子拆洗后还没有缝的被面暂且挡挡蚊子,至于被里子,拆洗后已经烂得不成个儿了。
三大爷赶紧也脱得赤条条的,随后吹熄了灯躺在三大娘身边。无冬无夏,一年四季他们都这样光溜溜地睡觉,这倒不是他们喜欢裸睡,而是舍不得穿一丝布躺在破炕席上滚,磨破了那是钱啊。说来说去,什么布也没有爹娘留下的这张皮耐磨,而且磨破了也不损失什么。
三大娘伸开被面把三大爷也罩上,然后继续算她的发家账:听那个姓李的说,小闺女精着呢,长得也俊,她真长得俊,真精神头足,我就叫她看瓜卖瓜,有个俊女人在瓜园里摆着,说不定咱瓜园以后的生意还红火了呢。
三大爷听不下去了:我看你是想钱想疯了,什么招你都使。
不错,我就是想钱想疯了,管他什么招,能挣来钱就是好招。忘了你为五毛钱给人下跪的时候了?
三大爷被戳了心窝子,气得钻出被单拖着枕头躺到了炕梢说:他娘,打人不打脸,说话不揭短,这件事你还不忘了,动不动就提……
三大娘并不理会三大爷的尴尬,毫不留情地奚落三大爷:得了,还打人不打脸,穷光蛋一个,哪来的脸。有了钱,你才有脸。只要能弄来钱,我就是什么招都使。
三大爷说不过三大娘,翻过身去不再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