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发找到二秃子,二秃子很快找来李长发、郭木匠、刘三,还有村里专管发丧死人的主管,俗称杠头,这些人都恭敬地站在堂嫂面前,等候她下达命令。
堂嫂谱儿挺大地坐在桌子旁边喝着水,又拿出烟卷分给众人说:大家都来了,谢谢你们能来帮忙,红白事就得有人相帮,谁也不能自个儿爬进圹里。我家老爷子辛苦了一辈子,也置下了家底,现在老了,老太太说了,要给老爷子出七天大礼殡,这七天时间,就辛苦你们了。
李长发第一个说:太太,你就别客气了,我们帮忙是理所当然的,现在要干什么您就吩咐吧。
那我就安排了,我先安排外边事情吧,杠头,你是远近有名的杠头,经验比谁都丰富,凡指挥入殓、钉棺、赁棺罩子,扎棺架子及找杠夫抬杠方面的一应大小事情,就全托付你了。
杠头听到堂嫂这几句吹捧的话很高兴,迫不及待地点头:太太,你就放心吧。
郭木匠,这七天你最辛苦,油漆棺材,搭灵棚,搭吹手棚子,都是你的事,还有接旌桌,牌位桌……都得靠你准备了。对了,吹手棚子要搭两个,院东院西各一个。
郭木匠不解:太太,这些我都能完成了,只是不知道搭两个吹手棚子做何用场?
我要搭,就有用,既是出礼殡,就得有个排场,张小宝,你负责给雇两班子吹手,大喇叭小喇叭,笙,管子,笛子、锣鼓,凡吹手班子里应该有的乐器,一样不能少,最好里面再带两个卖唱的。
好哩太太,我保证都给你找来。张小保满答满应。
一边的三大娘沉不住气了:吉发家的,吹手雇一个班子就行了,多雇一帮吹手要不少钱,格外还得给赏钱。
妈,雇一班子吹手太单薄,还是雇两帮好,院东院西对着吹。咱出的是大殡,一天三报庙,接旌、送盘缠、烧夜纸,村里看热闹的人一定不少,出殡那天,人家更是要看咱家的势力,咱不能让人小瞧了,就得两班吹手。堂嫂口气坚定,不给三大娘省钱。
帮忙人刘三立即附和:太太说得是,雇两班吹手有声势。
堂嫂接着安排:刘三,你的任务是纸扎,纸扎的种类一样也不能少,孝子扛的灵幡,男男女女手里的哭丧棒,送盘缠时烧的一辆车、一匹马、三头骡子,还有赶车的车伙,还有出殡那天棺材前方开路的元宝幡、条幡、葫芦幡、罗圈幡……对了,陪伴老爷子去那世的童男童女要多扎几个,免得老爷子一人去那世孤独,怎么样,你都记清楚了?
刘三连连点头:记清楚了。
堂嫂又交代李长发:我家老爷子在这世操劳了一辈子,盼望到那世早早升入天堂,你给请几个道士和尚给超度超度。
李长发赶忙答应说,这是自然,既然出礼殡,就一定得请道士和尚,这事就交给我了。
堂嫂接着安排:还有,我们老孙家人丁不旺,老爷子走了没有几个哭道的,李屯长麻烦你再给找五男五女哭道,不白找,咱花钱雇,除了钱,来时还一人一身孝衫,出殡后孝衫就归他们了,你能找到不?
李长发说:没问题,别说花钱雇他们,就冲那一身孝衫他们也愿意来,一身孝衫事后能改做一身好裤褂哩。
二秃子,这几天凡是采买丧事要用的东西,都是你跑腿了,用钱到我这里支取,把账记清楚,现在你先去买五十丈白布……
三大娘又一次沉不住气了:吉发家的,用得着那么些白布吗?
堂嫂喝了口水说:我说老太太,你是又想凉快又怕风大。你算算,自个家的,外加来哭丧的,男的孝帽孝衫孝带,女的搭头孝衫孝带。其他来吊丧的,送殡的,男的要给孝帽孝带,女的要给搭头孝带,院子还要挂白幔子,白幛子,只怕五十丈还不够呢。
那就买吧,我豁出去了。三大娘嘴里这样说,脸色可都白了,心里骂道:这个娼妇,叫她管事,她就兴头得不知自个儿姓什么了,一点也不给我省钱。
你们帮我想想,外边的事有没有没想周全的。堂嫂又给众人发了一次烟卷。
众人都说:太太,外边的事情你安排得头头是道,没什么遗漏的了。
堂嫂自己也点起一支烟,抽了一口,喷出一口长长的白烟说:下边我再说说家里这一摊子,家里这一摊子要说起来麻烦事情比外边还多,不说别的,就这七天里帮忙的、吹手、念经的道士和尚,来来往往吊孝的人吃饭、喝茶就需要几个人打点,还有推磨轧碾,做孝衫缝孝帽缝搭头满孝鞋,也得几个妇女,李屯长,老孙家没人手,你再辛苦一下,给雇几个做这些粗活细活的妇女。
李长发赶忙答应:这有什么辛苦,只是不知道找几个能够?
堂嫂想了想说:六七个吧。
行,我给你雇来就是了。李长发爽快地答应。
另外,像接旌、送盘缠、烧夜纸,还有出殡那天的所有礼仪,需要一个内行的男人张罗,我看,就是刘三你吧。
刘三被委以重任,很兴奋,说:行,安排接旌送盘缠、烧夜纸,出殡那天的所有礼仪,只管交给我,俺屯里谁家老丧人,这些事都是我管。
堂嫂也兴奋起来,很为自己的指挥才能得意,得意得已忘了刚才恸哭三大爷时的悲哀,继续展示着她的本领:
外边的好了,屋里还有一摊子,像密封灵棺、蒸各种小祭品、安排前来吊丧的女眷、准备装裹老丧人需要的东西,一天里指挥女眷三报庙,接旌、送盘缠,出殡时的拉孝,得一个内行的女人张罗,你们看谁行?
刘三奉承地说:屋里这一摊子嘛,我敢说谁那精神头也比不上太太你,不过自家人不能插手干自家事,还是找外人好,我推荐我家里头的来吧,这些年我在屯中应酬这些事,她多少也学会一些。
那好,你回去立即请她来。行了,事情大体就这样了,大家分头准备吧。堂嫂站起来,像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一样神气,因为三大爷的丧事,堂嫂又一次显示了她不凡的指挥才能,这让她得意得很。可惜堂嫂不识字,如果她有文化,看过《红楼梦》,非对那位荣国府女管家嗤之以鼻:哼,都说你能,你有什么了不得?
众人领命去了。
堂嫂转回来指挥家人,对吉发说:这些日子你是孝子,孝子什么也不能干,你就管跪在灵堂里,有人来吊孝了你磕头迎接,走了磕头送。又说秋红:家驹他妈也不用做饭端茶,但一天三报庙,接旌、送盘缠、烧夜纸送殡,一样也不能少,你是老孙家的媳妇,样样你得走在前头,哭在前头。
吉发没吭气,因为流产身体虚弱的秋红小声答应:我知道了。
堂嫂继续发号施令:常言说,发丧老人出大殡,孝子都得脱层皮,这七天你和吉发衣裳都不能脱,就别想躺在炕上睡觉了。
吉发忍不住了,为秋红求情说:家宝他妈,这些我都好说,只怕秋红不行,秋红刚掉了孩子,这么拖只怕她受不住,就让她适时照个面不行吗?
那不行,秋红一定得陪到底,别人还跑前跑后紧忙活,自己的儿媳妇能脱清净?她要脱清净让谁领头哭去?再说,嫡亲的儿媳妇躲清净,外人不笑话?堂嫂毫不通融,她又一次成了秋红的命运主宰人。
怎么就不行?官儿还不差病人,我看你是故意刁难人,叫你主管丧事,你还了不起了。吉发来了气,吉发最看不过的就是堂嫂那股得着机会就兴头的骚劲,用现在的话说是得点阳光就灿烂。
你这叫什么话?人一辈子能死几次?你心疼老婆也不能心疼到连老爹的丧事都不顾了,你要不怕别人说,就叫秋红躺着,看别人戳谁的脊梁骨。
秋红见吉发跟堂嫂闹僵,赶忙拽住吉发说:你不用为我担心了,我能行。又说堂嫂:你别听他的,丧事这些天我跟着就是,一定不能叫外人说闲话。
这就对了,克服点吧,忙完了七天,把老人送到土底,爱躺几天躺几天。堂嫂拍拍秋红,起身带着丫头去三大娘屋里了。
三大娘自从听了堂嫂的铺排,才知道那大礼殡是不好出的,哪一关节都得钱串子朝下。那股要在屯中显摆势力,要向王财主挑战的心劲已经消失了多半,她心疼钱,可出礼殡的风已放出去,就像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现在只能咬牙扛着了。三大娘后悔自己一时逞强,弄到现在骑虎难下,所以不等帮忙人离去就提前回自己屋里躺到炕上了,吉发和秋红则留下来守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