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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打马路平安

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

正是:“江南好,风景旧曾諳。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时值八月,金柳儿也罢,黄柳儿也罢,也都随着和风细雨扭啊扭,像是姑娘对着少年郎抛手绢,一旁狗尾巴蒹葭也笑的不亦乐乎。

入目来了一片舟,舟上妖童媛女,丝带随风起,淡声吟唱,听得仔细:“碧玉小家女,来嫁汝南王。莲花乱脸色,荷叶杂衣香。因持荐君子,愿袭芙蓉裳。”

穿的最简陋的便是那船头之人,灰布麻衣,破破烂烂。只见那人坐船头,腰间佩剑,左手持肉,右手持杯,在吃酒。江风不似有情人,温温婉拂面,吹的那人长发似压住尾巴的银蛇在乱舞。

吃净杯中酒,那人起,拍拍衣袖,立于船头,迎风起势,真乃活神仙下凡,凌空踩水,向着岸边信步而来。

“时隔数年,老夫也回来了。”那人缓缓说道。

惊为天人,近了才看清,这是个老头,发丝凌乱铺在胸前背后,一张扁担马脸儿实在是方长,高约摸着有七尺,让人吃不住的是他腰间佩的那一把剑,足有五尺,若是一寸长一寸强的说法,那可有些门道在里面。

老头向着前方走去,挥了挥手,没回头,只见那船上人欠身恭送,眨眼间,烟波桨声便没了踪迹。

前方一桥,桥名二十四桥,过了桥便是那平安集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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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安集市热闹非凡,熙熙攘攘,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叫卖声也不绝于耳,极烟火之盛。

“你这天杀的穷鬼,去,去,去一边去。”水桶腰,扁担腿,绿豆眼的小店老板骂骂咧咧道。

几个街乞黑手捂面歪头咧嘴痴笑而不言。人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可这世道不同,实在话,想必这厮也不是个善茬。

平安集市尽头,人迹罕至,入目过去只有几头瘦巴巴老牛在枯黄的草堆里无力的慵懒的晒着太阳。在老牛与枯草之间,显然还有一物,蜷缩在草堆里,转眼间,动了,还翻了个身,才看清是个人,年纪不大的模样,是一少年,咋一看像是个没年头的牛犊子,还是极其消瘦的那种。

头戴草帽,哼着小曲一步三摇的赶牛人一声吆喝,几头老牛纷纷不情愿的前后鼻音浓厚的哞了几声站了起来。

不巧的是,一头稍微健硕的牛也约摸是顶着大太阳睡的迷糊了,起身后一个趔趄,又是倒了下去。正正巧的是这老牛倒地之处是一处草堆,而草堆之上巧的是,躺着个人。赶牛人那一声吆喝,这人已经醒了过来,其实到底这人是假寐还是真睡谁也不清楚。但估计是假寐,只因他口中叼着的草根上下翻动没停下过。此人闭着眼只觉天色一暗,呼呼风声疾速入耳,也没在意,又翻了个身,翻身之际,单脚轻飘飘的飞出,撑在身前,常理而言,这老牛倒下说少了也有几百来斤,这一脚怕是吃不了兜着走了,非伤即断。

可令人大跌眼镜,万想不到的是,这头老牛哞的一声停在了空中,还保留着倒下的姿势。只见老牛一侧腹背被此人一脚给顶了起来,多新鲜,这人莫不是天生神力?好在赶牛人扒着腰和一旁磨豆腐的张家寡妇聊起了家常里短,对此全然不知,不然可不是见了大世面,惊掉了下巴。再见这一脚,还是惊天人,可这么撑着也不是个事,老牛这就处境为难了,上也不是下也不是,万般无奈,卖力的蹬四脚朝天的蹄子,它想落地。

“聒噪。”那少年轻声一句。于是,他微微屈膝,再猛的伸直,老牛像是离弦的箭,被弹开来,不过力度把控的异常完美,老牛稳稳当当的四蹄落地,也没受伤。无奈,这老牛不是人,不会言语,也不知如何表达,只好做罢,轻哞几声,便也随着其它几头晃荡的老牛一同慢慢悠悠的走向了赶牛人。此人,收起了脚,经过这么一闹,怎么也觉得别扭,睡不好了。太阳豆大的光圈印在他的脸上,这才勉强看清这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口中咕哝几声,便是一个鲤鱼打挺,带着几根毛草纷落站了起来。虽说这少年单薄,却也八尺有余,这个鲤鱼打挺干净利索,丝毫不拖泥带水。

少年拍拍身上尘土,转身向后头走去,走了几步直觉的脚下隔应,坐在一盘老槐树下的大石上,少年脱了布鞋,伸着脖子龇牙着对着光亮向着鞋里看去,这光透过那鞋映在了少年脸上,这一看才知,这难怪隔应,这鞋底都磨穿了,这还亏了自己皮糙肉厚没得什么察觉。

就在这时,这耳边传来极具风俗的对话。

“老李头,又来赶牛,这天还没黑,今个怎早了起来。”这女子笑着推磨轻声说道。女子没等老李头回话像是想到了什么,手头一停顿,擦擦手,转身进屋,片刻端了杯水出来,小步走过,迈过小栅栏,走到老李头身前,将水缓缓递过去,一同交到老李头手中的还有十个铜钱。这可是把老李头给整的不明所以,对着老李头不解的目光下,她轻声说道:“过些日子,家里田家间黄豆熟了,我一个姑娘人家搬抬不动,请旁人过来帮忙也是一笔大价钱,我承担不起,我见你这几头牛儿整日在这也想偷个方便,让这牲口帮个忙,不白忙活,这有十个铜钱,就权当给你的买酒钱了。这么说也就是我的一面之辞,还得看你的意见,你若是这几头牛儿有别的用处,我也不强求,老李头,你看呢?”张寡妇透漏着中肯的模样对着老李头一字一句的慢慢说道。

“哪里的话,一句话的事,这邻里的,说那些干啥。”这老李头也不含糊,盯着推磨的女子一口就是应了下来。这家伙,只见女子推磨,香汗淋漓,打湿了鬓发,垂在侧脸,一前一后,曼妙身子,惹火烧身。

这女子是张家寡妇,王氏。从别的村嫁了过来,过门时年仅十六岁,在这穷乡僻壤,也称得上是个颇有姿色的女子,也不知道这磨豆腐的张家给了多少钱财才将这十里八村有名的小美人坯子迎了进门。

可这倒好,一时间可是羡煞了这后门的光杆司令老李头。日以继夜是辗转反侧,每日傍晚卖剩下的豆腐也会送与一些给这邻里,说是邻里其实也就两家,他家和老李头家,可这老李头只觉得这前门每日送来的豆腐晦涩难以下咽。

好景不长。

这张家当家的走的早,病走的,没啥征兆。当家的父母嫌这王氏晦气克夫不详便也在办了后事后匆匆离去,只留下这王氏一人于此地。都说人死为大,怎么也是个悲的模样。可这老李头可是盼来了春天,做梦都笑醒了七八个来回,从此放养的牛越来越瘦,还从来不选别地,就选在这张寡妇门前的废旧草田,牛儿也是苦不堪言。

这老李头每日闲来无事就上来看看与这张寡妇吹牛砍山,乐在其中。这老李头老来不正经,到了什么地步,在张家当家的走后,曾用和着泥水的小棍子在其墙上打了个小孔,每日白天上门家长里短,夜里也不闲着,透过小孔那一方狭小的空间窥探着这张寡妇的起居日常。

昨夜小楼又春风,惹火,这老李头昨夜赶巧在日落前见这张寡妇背着身模模糊糊的洗了澡,可真是干柴无烈火,燃不起来,勾动不了这天雷和地火,昨夜难熬。

这老李头的心思龌龊,可还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凡事讲究个过程,也讲究个先来后到。可昨夜之事后,老李头一忍再忍难以再忍,本想来个霸王硬上弓,可见了人,有色心没色胆,还是怂了下来,下不了手。万万今日这小娘皮如此动人,摸了胭脂般的脸颊上微微泛起秋波,细腰圆胯前后扭动,这让老李头又想起了张寡妇洗澡的模样,再度冲昏了头脑。上头了。人怕上头,这老李头也是,心一横,干脆今个来个一不做二不休,今天就给她办了,也省的我回去了夜里干后悔。

“就是不知,我这小牛犊子帮你拉磨可有些甜头给我尝尝,你也清楚这几个破钱干不了什么个事。我这小牛犊子帮你拉豆子,累坏了可咋办。”老李头望眼欲穿的盯着张寡妇说道。

“这...”张寡妇难以启齿,不知该怎么回老李头的话,明眼人都能看出这老李头心怀不轨。“日子还有几天,不急于一时,要不就算了吧,不劳烦你了,我自行想想其他的办法。”张寡妇憋了半天说了这么一句,低头不再言语。

老李头心一凉,可别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别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罢了,倒不如挑明了说。

“我说张寡妇,我把话挑明了说,你当家的走得早,也有一些日子了,这些日子我老李可是看在眼里,你一个女人家可不容易。更何况,我又未娶,也不嫌弃,倒不如你随了我吧,如此最好,我这几头牛任听你使唤,实在不行我也听你使唤,你磨豆腐我放牛在这穷乡僻壤也算得上是个天伦之乐了,你说怎么样。再说了,女人就那么几年,你又没个孩子的,再过些年日,可就不吃香了啊。”老李头说出了埋积在心里多日的话,摩拳擦掌的看着张寡妇。

“你个老李头,休要说笑,莫不说当家的走了,我这三年寡没到时日,就算到了时日,也不会这般委曲求全,借你牛,你不愿,那算之,你走罢,邻里抬头不见低头见,这些话你休要再说。”说罢,张寡妇停下手头活,进门,关门,留下老李头在门外。

“张寡妇,你他娘的别给我不知好歹,不识时务,老子今天倒要看看你是个什么葫芦卖的什么药。别逼急了,在这尾疙瘩,我真做出点什么,别人也不知晓。”老李头眼珠子都红了,都说覆水难收,说出去的话怎么也难以收的回来,一不做二不休,破门办了就是,我倒要看看这倔强小娘皮是个什么货色。

老李头说完破门而入。“你今天是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听我的,少受些皮肉之苦。”屋内传来老李头失心疯的咆哮。

“你、你、老李头,当家的生前可没对你苛刻,甚是以礼相待,你这样做,良心何在?别说从了你,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得逞。”说罢,哐啷一声,不知摔碎了什么,争吵不休。

都说热血少年好儿郎,这少年在一旁的老槐树下背着人可是听的一清二楚,这要是一走了之,不闻不问还真不是这少年的作风,这真可谓热血气盛,这老李头还真是不是个东西,罢了,帮了便是。

“住手!”少年喝道。

少年虎步生风,三步作两步跨进家来,两眼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这老李头。

“哪里来的小子,快给老子滚,老子办事,滚远点。”老李头心一惊,不知道这人从哪里冒出来,又怕这事暴露,一下心里没了主意。

屋内不知何时来了个不速之客,这少年模样的人就直勾勾盯着老李头看,也不回话,让人发毛。

“好你个张寡妇,你敢给我藏人,不知廉耻!这人是谁,莫不是你的姘头的不成。”老李头坏事败漏,心里不是个滋味,火烧的难受,满嘴胡言乱语起来。

“你休要胡言乱语。”张寡妇见反驳道。

老李头气急败坏的吼道:“好啊,看你年纪不大,倒是给我装贞洁。今日你不从了我,我就把你屋里偷人的事说出去,至于你小子,从哪来滚哪去,再看老子打断你的腿。”老李头怒目圆睁,誓不罢休的样子。

张寡妇双眼空洞,已然不想再说什么,刚才已下了必死的决心,妇人之贞,可山石可草芥,这张寡妇怕不是也是个烈女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死也不让这老李头得逞。

张寡妇盯着两人没有言语。她也不知这少年模样的人何时出现的,更不认识这少年模样的人。门外细微南风吹进来,她散落的头发披在肩上,眼角挂着泪痕,颇无助。

破碎的碗碟碎片散了一地,破开的门前前后后被风吹着吱呀吱呀的响着。老李头摸不清情况,也不知如何是好,泛着浊光的眼像个核桃恶狠狠的咬住少年不放,仿佛要吃人。这事到如今为止,已是全然泡汤,事情败漏出去也是没了脸面,干脆一不做二不休,除了这眼前少年便是,恶向胆边生。看似这李老头还有出路,实际上他没有了。

老李头低头余光扫扫地面破碎的碗碟,弯腰拿起锋利的碎片,白晃晃的碎片拿在手中。

抬手就是向着少年刺了过去。

“小心!”张寡妇在一旁见的真切赶忙喊道,惊出了一背冷汗。

少年暗暗将一切看在眼里,毫不在意,嘴角甚至挂着淡淡笑意,仿佛刺过来的不是明晃晃的碎片而是鹅毛一般,颇有一股看小孩耍灯笼的意味。

事情并没有像老李头预想的一般,少年并没有应声倒地。

屋内鸦雀无声,张寡妇捂住嘴睁大了眼睛,老李头低头猛吸一口凉气。整个屋内针落可闻,少年还是笑眯眯的看着老李头,只见这少年稳稳的抓住老李头的手,如鹰爪入肉,容不得半分偏差,老李头瞪大血红的眼但做不出一丝反抗,突然,少年转手向内折去,啪嚓一声,老李头手骨断裂,随着断裂后,锋利的碎片一分一厘的缓缓刺入,片刻间,已全全没入了老李头的胸膛。啪嗒啪嗒声传来,鲜血顺着老李头的胸口一滴一滴的滴落在地上。

“给你三息,离开此地。”少年松开了抓住老李头的手,拍拍屁股,脸上始终挂着浅笑。

啪嗒一声,约摸着是刺肉钻心的疼让老李头彻底清醒了过来,跪了下来,跪在了少年面前,喘着大气,手捂着胸口。

这老李头深知这碎片短浅,虽说刺入皮下,却也只有皮肉之苦,伤不及内脏,可也是面前此少年留手了,若是真较起真来,怕是九条命都不够收拾。

刚说的让张寡妇尝一尝皮肉之苦,可不曾想,下一幕这皮肉之苦就出现在这老李头身上,戏剧性的一幕全因这少年的出现而出现。

“这、这、这位爷,小人有眼无珠,小的知错了,若是知你与这王氏相识,我怎敢如此,多谢不杀之恩,是我糊涂了,愿做牛做马...”老李头手捂住胸口止血,忍着疼痛发着颤胡言乱语道。

“两息!”少年背对老李头淡淡说道。

这时快,老李头收起口中的豪言壮语,又是扑腾一声从地上艰难的爬起来,勾着身子,手撑着墙面,步履阑珊的向着门外赶去。老李头不敢怠慢,谁知这少年什么来路,难保不齐真会杀人!

此刻老李头只想离开,不是离开这张寡妇家,而是这平安集市。这平安集市再也没有他老李头容身之地了。

屋内悄无声息,只剩下这张寡妇和这少年。张寡妇哪见过这个阵仗,一时间也是失了言。

“你莫怕,那个,他不会再回来了,我走了。”少年看着没缓过神来的张寡妇轻声说道。

这张寡妇紧绷的身子颤抖了一下,寻常女子怕是早已哭爹喊娘要么就是蜷缩在地任你拖拉也是软了脚跟起不来身。

这张寡妇松开了手,手里握紧的发簪也掉落在地,叮零作响。

门外老李头早已没了踪影,夜幕降临时分,清风萧瑟,几头牛低着头啃着没入土里的草根,少年笑了笑,便去了。

“你的名字。”少年没走多远身后传来张寡妇轻微的询问声。

“莫去旧!”少年应了一声,便一步一步伴着微弱的余晖走进了暮色里也消失在了张寡妇的眸子里。

张寡妇还是没言语,站在原地生了根般。

一里开外,芦苇荡里,一仙风道骨老人,俨然如神仙下凡,脚踩芦苇,单手负背,右手持酒,立于空中,纹丝不动,双目如铜铃。看仔细些,芦苇荡里还有一人,躺在那里,也是纹丝不动,血流不止,再看仔细些,那人竟是老李头,已然死透了。

风来,老人消失,只暮色中那一柄长剑在暮色萧萧中肃杀声响。

晚来风急,天黑的快。远近家家户户都亮起的灯火,升起了炊烟,在去旧眼里,就像那泛黄的大红柿子连成了线。

可没有一盏是属于他。

去旧晃晃悠悠的走进了一方小胡同,胡同里漆黑一片。可这黑夜对于旁人来说就是睁眼黑,伸手不见五指,行路得需火折子。可只见这去旧有如如数家珍轻车熟路的没入在黑暗中。

煤油灯亮起。

去旧又是拍了身上尘土再缓慢的躺在了竹椅上。

在看这屋内,那屋内真可谓是一贫如洗,干干净净,就连黄鼠狼耗子都不愿多待。

去旧微微眯眼看向那泛着黄光的煤油灯,昏黄的煤油灯火一蹦一跳缓缓打在这少年脸庞,这才看得明白。

少年也是好儿郎,生的俊俏,一张秀气脸。一双英眼射寒芒,两弯眉浓淡得,面若桃花红秋月,怕是女儿郎也是不甘。身水墨布衣,生的是风流韵致。

似是没有睡意,起身走了三步,弯腰在地上似乎在找着什么,吱吱呀呀一声,去旧拉开了地上的暗板,莫不是这少年还有什么宝贝埋在地下。

只见呐,去旧单手提起一坛酒,竟然是酒,这埋在地下的是酒,虽这酒埋地下,情有可原,可在这一幕又觉得无比的奇怪。

又见这少年掀开大红布头,酒香四溢,瞬间整个屋子都弥漫开来。这少年单手持酒坛,又躺在了那竹椅之上。不错,这少年是要喝酒,旁人定然看不出来,这少年莫非有什么心事?

这吃酒还真是风卷残云如那田野间无人问津的野草般肆无忌惮。也就是囫囵吞下,不问来由。江湖人讲究个爽快,可见这少年有那快意恩仇的意境了。

正是:“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月上柳梢头,不知觉间已然夜深了,这少年已将这一坛酒饮的七七八八了,躺在竹椅上,双目迷离,闪烁着晶莹。莫不是想起了伤心事,谁人愿如此,此刻怕是就想一醉方休,酒不醒人不起那才是再好不过,图个快活,图个消愁。

“嫌皮脸,滑皮膏。

脸上长了个纽儿疱。

半夜起来捞粑烧...”

夜深了,他已然迷糊的睡了,口中呢喃。

说这时呐,从墙角走出一人,灰布麻衣,左腰间别着酒葫芦,右边佩剑,正是那老人,老人目光微微灿灿,盯着那躺在竹椅上早已酣睡而去的少年,满目疮痍的眸子里透露出些许慈爱。

“杨柳虚空凌风起,不甘落寞。”说罢,老人熄灭了煤油灯,缓缓没入在层层夜色中。

去旧拨开云雾缭绕,看着眼前,山河日暮,血流成河。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世人瞩目,满山叶红。不顾人心惶惶反嗜命如草芥。一曲高山杜鹃红,风月宝鉴寻南梦。杀,杀尽人间无情登徒子。空我上苍有好生之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一城之将驻留城楼,观城池惨景,气血翻涌,一口喷出。

酒醒次日下午。

“昨夜的酒儿真烈。”去旧起身囫囵了一句。

平安集市属石国,贯南北,分东西,内通一江,江通京都,草木运输,多用于此。其东为石国,西为水国,这平安集市位那广袤战火边境线的一隅,便也是边界之村。而那边界之乱,前后纷争,多少家户是散了又聚,聚了又散。

平安集长而窄,南北延伸,左住家,右临江,江之右,再住家,如此反复,绵延至无人之地。

随街有乞讨之人颇多,去旧笑笑,好歹是个男儿身,有得一把力气,不至于乞尾街头,沦为这平安集里十步一跪的乞丐。

既来之,则安之。

平安集,顾名思义,平安和谐的集市。而从另外一个角度而言,平安,平安,是否是在居之人的一种美好憧憬?他也不知晓。

整理水墨长衣,布鞋,束发,便也如富家子弟般昂首在人来人往其中,多新鲜,而他首当其冲的问题解决温饱。

阔步前行,真是意气风发。路过肉香四溢的店家,难免有些意动。转头,进店,入座。

少年寻得靠墙角的一张四方桌,坐下,张望起来。

“平安酒馆。”

四下人不多,去旧坐下后,才发现前有一老人,粗布麻衣,在吃酒,桌上一把剑,极长。

心生诧异,刚进门环顾时好像没见有此人,却也没多想,权当昨夜就还没醒,揉了揉眼,没再想。

许久没见老板身影。寻待了片刻,还不见。

“小二。小二?小二!”少年饥肠辘辘,忍不得了,便开口。

破旧木台后布帘微动,伸出个憨厚的脑袋,浓眉大眼,头发后束,厚辫拖背,粗布大衣,八尺男儿,憨态可掬,一看就是老实巴交人。

“诶,客官,来了,来了。”三步做两步来到少年前,吆喝着并随手拿起抹布在桌子上走了两圈。

这才看的仔细,这人也是英气逼人,猛人也。手指粗大有力,膀大腰圆,弯腰间竟有虎虎生风之势,好不干练。

“店子就你一人?”少年对此人颇有好感,笑问。

“平常这店由俺叔照看,俺打杂小二,今日叔外出,您别介。”傻大个笑笑。

“客官,您看来点什么?”傻大个弯腰问。

少年深知酒肉美味,却也价高。可就去旧性子来说,不食也罢,即便是吃也是顿顿大快朵颐。可奈何这囊中羞涩,这去旧他也并非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之辈,也做不出食而不银的事来。

罢了,今朝有酒今朝醉,都已这般模样,今日事,今日毕,难免安慰起自己来,这种情况下的自我安慰,颇有成效。去旧摸摸口袋里仅有的十五钱心想。

“酒有否?肉有否?”少年侧头问道。

“有!”傻大个急忙应道,憨态简直了。

“如此便好!上酒!上肉!”少年豪迈的说。

“得!”傻大个利索的话毕人已拿酒去了。

不一会,酒肉便齐全了,不过寻常酒肉罢,却令去旧食指大动,去旧饿急了,自然也顾不上吃相,也不会如美娟女子般细嚼慢咽,整个画风,夏季田间除野草,风卷残云。

食肉无话。

喝完最后一口酒,吃完盘子里最后一片肉,少年放下碗筷,将头发向后拨去,抬头,不见傻大个,摸摸口袋,将兜里十五钱全然掏了出来,数都没数,反正没多少。这十五钱付这饭钱够了,甚至会多出一些,至于多多少,不知晓。

没来由的下起了雨,八月落雨便如此,毫无征兆。

去旧也就是只身一人,没太多顾虑,信步而出,不像这平安集上三三两两人一般,撑伞而行,姑且不说去旧没伞,就算有,也不会撑开。

“你这人走路不长眼?没见到我家公子在此行路,还不速速让开。耽误了我家公子雅兴,你可担当得起!”刚走几步,去旧身后便传来怒喝声,转头看去,却看不见个门道,行人早已围了起来,一个圈,说是水泄不通,毫不为过。

他不是爱看热闹的人,摆摆手,也就准备继续前行,没放心思在此上面。

“公子,莫要怪罪,民女这就速速离去。”身后又传来女子声,可这女子声硬生生的让去旧放缓了脚步。去旧寻这声,听上来熟悉,却又不知是谁。

“大胆,你是寻死不成?”这一声怒吼有点不明所以,就连围观之人都唏嘘了起来。

去旧走向人群后方,八尺身高,即使在人群后方也能看得清楚。

只见,这人群中围着的是一名女子,这女子背对着去旧,推着一个小独轮车,这独轮车上有一把黄色的油布伞,遮住了这女子的面容,单单就这瘦弱的背影来看,这女子很狼狈。

再见女子前方有一把伞,华丽山水油纸伞,伞下有一人,是个侍女,侍女旁边是个锦衣华服的男子,男子嘴角内敛,显然是很生气,为何生气,因其衣物上沾染了水渍。在这男子的身旁有一持刀侍卫,显然是个护卫。这唏嘘声中,只听这护卫叫喊:“你这刁女是何居心?”

究竟所为何事,去旧也大概看了个七七八八。不知是谁家的二世祖路过此地,这女子在此推车,持刀之人蛮横无理,向前威逼,女子惶恐避让不及,车上水溅起,恰好溅到了这公子身上。

“公子,民女无心之举,实在是无心之举,还望公子恕罪。”女子惶恐,不知如何是好,急出声来。

持刀侍卫对这女子声声怒喝,青筋暴起,向前一脚便是将女子的独轮推车给踢翻,侧倒在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雪白,一块块四四方方的豆腐冒着热气随车流出,沾染上泥垢。随即这持刀侍卫来了兴致,上前用那大红马靴狠狠踩踏,几个来回满地便都是碎末。

“无心之举,我这也是无心之举,给我家公子跪下。”持刀侍卫誓不罢休骂道。

车翻伞落,这才看清了女子的面容,女子面容姣好。可这去旧却迟迟没缓过神来,是她?

“哎,这女子倒霉了,惹上了李家二公子,怕是不能善了啊。”

“这女子我知晓,这是张家那过了门的媳妇,张寡妇,她家男人走的早!”

“可不说啊,她也是苦命女子,这李家二公子本就是骄奢淫逸之人,哎......。”

围观之人小声议论在去旧的耳边响起。

“等等,抬起头来,给本少爷看看。”一旁迟久没出声的二少爷轻轻说了一句。颇有玩味的盯着这面前女子,这二少爷发现这女子颇有些姿色,便心中现了念头。

女子轻慢抬头,目光死死的盯着地面,这一抬头,看的真切,李家二少爷也是看直了眼,简直美的不可方物,心想平安集市何时出现了此等上上之物。

李家二少爷可是远近闻名,寻常女子听此名,可谓是如见豺狼虎豹,二少爷家境显赫,不知多少良家女子祸害于此人手中,令人发指。

这女子李家二少爷从未见过,这女子过门后都是身居家中,至多也是洗衣做饭罢了,这前段时间,当家离去,父母也离去,也不得回家,为了生计,这才来这集上卖豆腐。

“罢了,你还算有些姿色,我这衣物,也不是你等能赔偿的起的,不如你去我府中,给我赎罪!我见你胸口双峰高耸,倒不如夜里与我讨教一番,看看谁上谁下,可想必你我也是旗鼓相当啊!”这二少爷口吐轻巧话,嘴角挂着笑,丑陋极了。

“你这小娘皮,想做甚。”持刀侍卫见自家公子如此一说,便伸手拖拽,可女子死活不起。

女子跪地不起,显然已是反了这李家二少爷之意,人群后的去旧心中也是着实捏了一把汗。气氛紧张了起来,众人仿似也猜到了结局,连连摇头。

“公子,小女子家住平安集,公子的衣服小女子一定赔偿,请宽限些许日子。”女子跪地不起大声说道。

听到此话,二少爷也是知晓这女子今日不愿,心中哪能忍?

“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这刁女,由不得你,今日你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

二公子见女子不从,声声怒道。

持刀侍卫会意,上前便是动用蛮力。“今日拖也将你拖回去。”

人群已喧闹开来,只见呐,有人小声斥责当街强抢民女,也有人在为女子悲哀,更有甚者,看热闹!

去旧此时那还能忍得住,围观之人多是假面之辈,何出此言呐,众人光打雷也不下雨,没个人上前劝阻,可这也怪不得他们,俗话,民不与官斗。可他去旧不是,这强抢民女之事,他不得不管。

去旧迈着虎步,拨开人群,上前就是三下五除二猛的一脚,这一脚,虎虎生风,实实的落在了那持刀侍卫的后背,持刀护卫也没个防备,啪的一声,踹倒在地,只见着他手捂着嘴,哼哼唧唧,原来是磕掉了两颗门牙,口中血流不止,去旧上前不给其起身机会,又是一脚,这下老实了,趴在地上一动不动,这一脚可不轻,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围观之人目瞪口呆。李家二少爷也是呆愣在原地久久没回神。

这去旧想不得太多弯腰拉起女子拨开人群便跑,路上泥泞不堪,女子哪能和去旧这般八尺男儿郎比,跑出几步,一个趔趄,竟是晕厥了过去,若不是去旧拉着险些摔倒在地。这紧要关头,也想不得太多,去旧翻身就将这女子背了起来,在这温热的气息里,两人就这么向着远处跑去了。

“大胆!你给我站住!你逃不掉的,我要让你十倍奉还!”身后传来二少爷的怒吼声。见那人并未理睬,二少爷啐出一口口水,恶狠狠的模样,不愿做罢。要说如何形容,那就是气急败坏!

长安街依旧热闹。

行人又出来了,叫卖声又起来了。雨后的空气极其的清新,街上人不多不少,孩童拖着长过脚的裤脚在泥水里跳来跳去,身旁还有吆喝叫骂的大人在拽着衣袖打着屁股。

“客官,慢些!”身后传来大气声。显然是跟着跑了一路。

是那店家小二,他来作甚?去旧见此,心中一惊,莫非他也是那二少爷的人,来此追我。

“你追我所为何事?可与那二少爷有关!”去旧压低声音冰冷说道。

“不是,不是,先前客官桌上留下十五钱,实在太多,叔不在,多的这五钱,俺也不可收下。俺见你没了踪影,才送予过来。”这店家小二憨头憨脑的急忙说道。这小二也不是个傻子,听面前少年语气冰冷赶忙的解释。

“你没了我的踪迹,又是如何知晓我在此地且跟了上来。”去旧的声音显然有些冰冷,他不是没想到这面前之人是那二少爷的眼线,派人跟随,后来接应。去旧一身武力,说不上怕不怕,只是避免麻烦,他还真没将这些权贵放在眼里,大不了横刀立马,打便是。

“是、是一位灰衣老人告诉俺你往这里走了,叫俺快些跟上。”店小二显然是着急了。

说罢,小二转手递给了去旧五钱并塞给了他一张纸条,说道:“这也是那老人叫俺转交与你。”说罢小二转头就走,不愿多留。

去旧见那店家小二虎头虎脑的离去,走进人群,不见了踪影,低头看向那手心的五钱和一张纸条,在转头看向后背晕去的女子,迈着步子一时沉默了下来。

天忽的凉了,微风也刺骨。

来到集尾,去旧再次来此,轻车熟路,将那女子送入家中,见女子呼吸平稳,并无大碍,显然是劳累过度加之惶恐晕睡了过去。去旧安置好女子,轻声离去,带上了门。

老槐树下,去旧坐在大石上,他背着女子行了一路,也乏了,去旧抬起陷入在泥水里的布鞋,水中涟漪跑开了。停在原地弯腰的他看着泥水里浑浊的自己,只有个大致的模糊的轮廓,却是真实的不能再真,他知道那就是他自己。

去旧坐在此地,数刻后,天色又暗了下去,仅有光亮在眼眸间飞速的消散。去旧就坐在老槐树下一动不动,他不能走,他深知他走了今夜怕是要生祸端。

这李家二少爷他在此地也有耳闻,何等货色,心中了然。可他去旧也不是个怕事的主子。今日在集市驳了这二少爷的颜面,想必这厮必然心中恼怒,定要寻人,这平安集市寻人不难,况且是李家二少爷,等到再寻到此处怕是有备而来,此时我若离去,岂不是救姑娘于火热,弃姑娘于水深。

屋内燃起了昏黄光芒。

“你进来吗?风凉。”不知何时这门前传来女子轻唤。

去旧知晓她已醒,但并无进屋打算,其中缘由,只因去旧觉得不大方便。

女子猜见去旧并未答应,便缓缓走来,手中提着一小布兜。

大槐树下,今夜无月。

“多谢公子相救。若不是公子我怕是昨日就活不过来,今日又是连累公子,我一走了之也就算了,不料拖累了公子,这里是我这些日来所有的积蓄,白天公子为我冒犯了那李家二少爷,他白日不好做什么,今夜怕是逃不过了。你收起这些,快些走吧。拖公子下水,我于心不忍,你这份恩情,我来世再报。”女子声泪俱下。

“我不叫公子,我叫莫去旧,你进屋,今夜别出来,我这就走。”去旧深知自己若不答应离去,女子怕是不会进屋,到时候免不了是一个拖累。去旧伸手接过布兜,转身离去。

女子叹息。

说不上何种感觉,看着去旧转身离去的高大背影,不是滋味,又说不上什么。

见去旧没入夜色,女子拖着小步回到屋内,竟梳妆打扮起来,对镜贴花黄,今夜那李家二少爷若来,我定逃脱不了,倒是拖累了公子,倒不如一命换一命,也好为那莫公子解脱出来。好在心中还有一丝欢喜,他若不走,我心急如焚,他走了,剩下的我一人承担,虽说失落,但这一次绝不拖累他人,说罢,女子手中握紧的发簪再紧了些许。

数息后,去旧坐在大槐树下的大石上,看着手中的纸条,上有寥寥几字。“大道于心,行者行之。”去旧盯着手中苍劲的八个字,目光恍惚。

去旧靠在大槐树下,迷迷糊糊,梦里不知身是客,满天星河,伸手去抓,又抓不到。

夜半,狂风屠城,肆无忌惮的屠杀整个城池的温情,所到之处,萧瑟、凌乱、悲哀。

去旧醒了,见屋内煤油灯还在撕裂着夜。

他一动不动的靠在哪里,和睡去之前的姿势没有二样,后半夜出了月,月光照在平安集市上,送所有人进入了梦乡,一股劲风,惹的去旧两角鬓发在眸子前左右摇晃,漆黑的眸子在没有动静。

山雨欲来风满楼,他们来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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