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骊武德十三年秋,蛮兵过境……
对于这种事,大骊朝野上下早就习以为常,倒也没有特别担忧。
通常情况下,蛮兵大多会在与其接壤的乾阳郡南部诸县劫掠一番,等蒲城、三河府两地的驻军赶去,他们也就退却了。
乾阳郡东,枯木林。
青阳雷在老猎户的木屋里用熊皮和毛毯铺了个被卧,歪着身子躺在上面,对正忙着生火的老猎户发牢骚:“老爹,你说那些蛮子有什么可怕的?我在行里收皮子的时候也见过不少,通常都是压他们三成的价,气得那些蛮子直拍桌子,可也没见有谁敢拔刀。”
“少爷,那是买卖,您用银子说话,他们说是上好的皮子,咱也得认不是?”老猎户笑呵呵地回了一句,旋即叹道:“打仗就是另一回事喽,人家用快马和蛮刀说话,您要是跑不过人家、打不过人家,也得认不是?!”
青阳雷发牢骚:“那也不用跑这么远吧?再往东就进入百夷了,和南面的蛮子差着五六百里呢!”
老猎户依旧笑呵呵:“老爷是行商的,趋利避祸嘛,小心点总没错。”
青阳雷不以为然:不就是蛮子过兵么,打他懂事起,每年秋天总会来上那么一次。可他家所在的三河府驻有重兵,正常情况下根本无需担心安全问题。也就父亲生性胆小,每次听到风声都要风风火火地套上马车跑路,而且还不往大城市跑,偏偏选择这里的深山老林。幸亏家里开了间皮货行,平日里收货的时候对老猎户多有照拂,来了还有个托靠。
“少爷,您歇着,我去老爷那边瞧瞧。”老猎户生好火后便离开了。
几百米外还有一座新建的木屋,被一个叫青阳恒的家伙和他的四姨太占去了。
想起青阳恒,青阳雷下意识摸了摸脸,似乎还有点疼:那是半月前青阳恒扇过的一记耳光。
他觉得在这件事情上父亲有些不讲道理,不就是在“夜花楼”里喝了几顿花酒么,还敢打老子……呃,至于动手吗?!哦,许你娶四房姨太太,不许当儿子的找几个姑娘?还说他今年才十四,小小年纪……十四咋啦,你十四的时候还娶我娘了呢!
唉,要不是我娘死的早,这事儿……嗯,这事儿不能让娘知道!
说起来,四姨娘还是替自己说了话的,说什么三河府府事卫大人家里的小姐正待嫁闺中……那是个什么样的小娘皮呢?有没有“夜花楼”里红姐的脸蛋漂亮、有没有甜甜的小蛮腰,还有柳儿的小手,又嫩又滑啊……
迷迷糊糊间,青阳雷进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一阵猛烈的砸门声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似睡似醒间,他仿佛看到奎铁牛那张黑漆漆的脸,还呲着满口白牙喊了句什么。
这货看起来有些不高兴……
对了,说好去“夜花楼”喝花酒的,可自己被父亲拽出来跑路了,难怪他会生气!
也不对,自己临行前把银子都留给张一发了,还嘱咐他一定要和铁牛玩尽兴……
突然,他看见奎铁牛举起一把明晃晃的刀。
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铁牛怎么可能对自己拔刀呢?
如果哥几个出去逞勇斗狠,铁牛对别人拔刀还差不多。
唰……
雪亮的钢刀对着他的脖子砍落下来。
青阳雷蓦地一醒,这才发现来人并不是奎铁牛,而是一个披散着头发的黑脸汉子。
披散着头发?
那不是蛮子吗?!
还好青阳雷曾不止一次见过蛮族的皮货贩子,知道蛮族的风俗是披发左衽。
至于这蛮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会闯进木屋用刀劈砍自己,自然不容他再做多想。
钢刀业已砍落,就在间不容发之际,他猛地打了个激灵,整个人骨碌滚到旁里。
啪!
钢刀紧贴着他的脖颈砍在熊皮上。
青阳雷感觉颈侧一凉,紧接着流淌出温热的液体。
他知道,自己的脖子被刀尖划伤了。凭借他在三河府街头乱斗中总结出的经验,应该只是皮外伤,不是很严重。但他还是感到后怕:如果自己再晚警醒半分,估摸脑袋瓜子就得和肩膀说拜拜了!
那蛮子一刀砍下,没能得到想象中的脑袋,似乎有些意外,略微一愣。
青阳雷趁机挣扎着想要起身,可他这才发觉……自己的身体竟然被毛毯裹住了。
裹住不是绑住,毕竟这条毯子是他的,不可能跟那蛮子一伙。但想要解除毯子的束缚怎么着也得耗费些许时间,或许两秒,也许一秒钟就够了。
可那蛮子显然没打算给他这一两秒钟,一个跨步上前,高高举起蛮刀,全力劈砍下来。
青阳雷双眼一闭,暗自爆粗:尼玛,小爷居然会因为一条毯子……
他把脖子梗直了,只希望这蛮子能给他来个痛快。
谁成想,先是“噗”的一声轻响入耳,紧接着一个臭烘烘的家伙压在了身上。
“少爷?”有人在唤他,是老猎户的声音。
青阳雷睁开眼,眼前一片漆黑。
他把压在身上的家伙掀开,于是就看到了老猎户。
压在他身上的自然就是那个想要他脑袋的蛮子。而此时,那蛮子的胸膛业已被一支利箭贯穿。
救下青阳雷的自然是老猎户,他手里还拿着狩猎用的长弓,可他胸前竟然突出一截带血的刀尖。
“老爹?”青阳雷手忙脚乱掀去毯子,噌地蹦了起来。
“快走,后面林子,你爹在……雪儿,我孙女……”老猎户费力地吐出几个字,然后便扑倒在地。
青阳雷跑过来,老猎户已经没了气息。
怔愣片刻,他慌手慌脚地取下老猎户的长弓、箭囊,反身拿了死蛮子的蛮刀,仓皇逃出木屋。
屋外趴着两个被利箭贯穿胸膛的蛮子,不用想也知道是老猎户下的手。
新木屋那面着起了火,可以透过稀疏的树林看到憧憧人影。
他听到有人在用蛮语叫喊:“男人杀掉,女人带走……”
然后,他听到一个女人的惨叫,听起来有些耳熟,像是四姨娘。
原本他正跑向木屋后面的树林,惨叫声入耳,脚下不由一顿,当即生出挥舞蛮刀杀将过去的冲动。
他已经转过头,瞠目看去——如果这时有镜子,他甚至可以看到自己充血的双眼。
但那憧憧人影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他脸上,让他瞬间恢复了理智:那里的蛮子少说也有几十个,只凭自己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