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意偷眼瞟向那内事医官,心中不觉好笑。这圣子随意牢骚的一句话,只怕医官一职是难保了。
“徐少侠你朋友何在?本宫看姬城主这伤势倒是再不可耽搁。”圣子问道。
郑曹二人都盯着徐意,均都暗道,这小师弟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方才和黄远志认识一天的功夫,这便将其介绍给了圣子,也不晓得等着他的到底是如锦前程,还是火海刀山。
若是那黄药师争口气还则罢了,以后攀上黑水城城主甚而是圣子这棵大树,飞黄腾达自不必说;若他一个不留神惹恼了圣子,那岂不是我们这师兄弟三人也要跟着遭殃。
不过徐意话已出口,他们两人要是再从中阻拦,那便先犯下了戏君之罪,为今之计也只能盼着黄药师是人如其名了。
徐意先是看了看郑曹两位师兄,眼神中似是让二人放心。随后答道,“回禀圣子,我那朋友和我约定好今日清晨在城门外汇合,此刻想来他们也快到了。”
曹飞龙暗中翻了个白眼,心道,小师弟你这说话倒是轻松得很,上嘴皮子一碰下嘴皮子的事儿,可叫我这做师兄的怎么放心得了。我看你呀八成是想你那诸葛妹子了。
不过徐意当然不会知道,此时这位笑呵呵的三师兄正自暗中腹诽。
“如此甚好,还当劳烦徐少侠你即刻去请那位朋友过来。”圣子微笑道,随即令姬宁取来一枚令牌,又道,“这两日会封城整顿,你带上这令牌才好出入。”
徐意接过令牌口中称是,朝圣子行了一礼,倒退而出。
从城主府出来,一路沿街而行,清晨的阳光虽不足以驱散严寒,但道路左右两侧已然有些摆摊作市的小商贩。徐意看着一如往常的来往行人,心中欢喜。
他们虽在城中,却也只是底层生活的百姓。
而他们之中也没有人会知道,就在昨夜,一场本该降临的灭顶之灾就那般悄无声息地烟消云散了。
因此,他们得以在这样的一个晴朗的早晨,照例过着日复一日的生活。
或许,平凡之人的乐趣也便在此。
但杨老头儿曾跟他说过,他这辈子注定会碰上很多艰难。
因为不同的人要做不同的事,而一个生来要做大事的人,将面对的自然也会是大麻烦。
不知道石头村现在还有没有下雪,姥爷一个人还好吧?
徐意忽地有些怅然,不知不觉间加快了脚步。
这次向圣子推荐黄远志,一则是他看得出这黄远志的确是医道修为颇深,而且心地淳厚,想来是吉人天相;二来他也是童心未泯初入江湖,还多少有些觉得孤闷,是以纯然想着结交下这位朋友,想着此等机会于黄远志而言亦是可遇而不可求。
心中思忖着,抬眼却是已然望见了城门。
城门把守的兵丁数目俨然增加了一倍,且个个看上去俱都神情肃穆,偶尔有想要进出城的行人,全部被盘查驱赶,果然已是禁止出入。
看来黑水城虽逃过一劫,暗中却是要大变天了。
徐意很快走到了城门前,见几个兵丁向自己走了过来,不禁想到了昨夜那几个冤大头,只怕下了大狱都还不知道自己所犯究竟是何等的滔天大罪。
走到近前时,不等兵丁问话,徐意便出示了手中令牌,那几个守城兵丁上前检查,看到竟是少城主的手令,自然俱都唯唯诺诺的给徐意放行。
徐意出得城门,四下张望不见黄远志和诸葛芸的身影,以为两人还没来。心道,左右是要等着两人,不如在这里做做早课。
他在石头村中和杨老头儿十几年如一日,无论严寒酷暑风吹雨打,始终未曾松懈过武道拳法的修炼。
武道已然被他刻在了骨子里,流进了血液中。
如今他虽然已是行止坐卧中无时无刻不在练拳,但终归站桩走架、吐纳调息才是实打实的功夫。
徐意面向东升紫日,身形渐渐舒展开。
只见他双腿下曲,左前右后,直至右腿大腿与地面水平才止住。右脚脚尖斜向右前,左腿脚尖直直向前虚点在地,两足之间相隔一步距离。
身子挺直如沙中立杆,又仿佛是坐在了一张小凳子之上。
双掌虚抓,左臂直伸,小臂亦是与地面水平,右臂回护在肋下未脐间。
以往他手中都是握着两枚十数斤重的石球,不过如今不在石头村,自然也只好改成虚握了。
徐意缓缓闭上双眼,感受眉心、鼻尖、左手食指指尖、左脚脚尖这四处与紫日正对在垂天一线之上。整个身子看正似斜,看斜似正。
他的一呼一吸比常人要慢上数倍,而且随着呼吸之间,两肩窝处、小腹处、两肩胛处、两腰处、两胯根处以及手心脚心处也俱都是跟着轻轻翕动。
人之于天地之间,便如橐龠转息一般,气脉打通之后,真水自足底涌泉穴直达两肩侧之肩井穴,井中涌泉,正是上下交通,体内气血似滚滚大江生生不息,其甚者更可借助天地之气运为己所用,自此周身再无挂碍。这一步,按上古武道修行论说,当已跻身圣人之境。
所谓圣人贤人之别,不过是强意为之。境界一途,实则亦难以勉强分明。况乎若但见一人之形貌气质,所谓气血内蕴,必形于外,故而虽大抵可明晰其内在修为,究竟也只是依自身之体悟观照蠡测。大道无二,本是人人皆可达;强说境界,只因个个都拘泥。
上古究学之人,流传下庸人、凡人、平人、贤人、圣人、至人、真人的境界之分,不止于武道,天下众生均都以所修习内容之精研程度而划分境界。譬如那不做修行的浑浑噩噩愚鲁之辈,亦分入庸人之流。
却说即或庸人,往往亦有其过人之处,故此杨老头儿便曾嘱咐徐意,切莫妄信所谓这境界传言。
徐意并不理会周遭偶尔来往路人的异样眼神,他将心念托于紫日,普照罗光每偏移一分,三才桩便随之偏移一分,约摸过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才猛地睁开双眼,目光所及之处,只见一人破衣烂衫慌慌张张朝自己奔来。
“徐师兄!”来的人似已筋疲力尽,离得老远看见徐意后,忙提起精神大喊起来。
狂奔而来的正是黄远志。
徐意眉头微蹙。他只看到了黄远志,诸葛芸和踏云驹却都并没一齐跟来。
“诸葛姑娘被山匪劫走了!”黄远志说得极快,跑得也是极快,不过此时他已是强弩之末,话一出口立时便身形不稳,脚下一个踉跄,向地面扑去。
徐意闪身箭步纵越数丈,恰好扶住黄远志,忙道,“黄兄别急,先缓口气再说。”
黄远志大口喘息了一阵,半响才回过神来,凄声道,“徐师兄,我对不住你!昨夜我和诸葛姑娘沿小路回家,不想半路竟遇上了一伙山匪,他们见我们行色匆忙,不由分说便擒住了我俩。原来他们便是你口中说的攻城的山匪。这伙人掳着我俩又来到城门口,却发现大门紧闭,许是觉得情况有异,他们只稍稍停了片刻就调转马头回了山中。”
他知事态紧急,是以如爆豆般一口气便将昨夜的遭遇说了出来。
徐意听罢暗道失策,昨夜情况突然,却是没料到他们半路会碰上来的山匪。
“黄兄,咱们先回城中,边走边说。”徐意知道事已至此,心急也是无用,故而搀着双腿发软的黄远志往城主府走去。
“我和诸葛姑娘被劫上了山,心中本已万念俱灰,这帮山匪可是在刀尖上过活的人,若是得不着钱财,说不准便一怒将我们杀了。我倒是贱命一条,只是想到诸葛姑娘也因我受累。”黄远志看向徐意,又沉声道,“徐师兄,我黄奇实在是——”他说到一半,竟是低声哽咽起来。
“黄兄,无碍无碍。想必诸葛姑娘也是福大命大之人。她如今还被困在那山寨之中?”徐意轻声道。
只要诸葛芸还在山寨中,那由黄远志带路,便不难把她解救出来。
“我不是逃出来的,若是有逃命的机会,我也定然是让诸葛姑娘先逃出来。”黄远志惨然一笑。
徐意一愣,“黄兄不是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