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球儿死的干净利落。
被陈玉瑕派去猫球儿家的人也是这样回复陈玉瑕的。
据他所说,猫球儿浑身上下只有一处伤口,就是胸口那一剑穿心的致命伤口,说到这里的时候,陈玉瑕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胸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挥手止住了下人的话语,将门外默立的禁军招呼进来,面色苍白、声音虚弱的陈玉瑕开玩笑说道:“我今天要出门一趟。说不定刺客还会动手,就劳烦你们了。”
禁军先是静静的看了他一眼,随后才转身出去安排相应事宜,陈玉瑕这时候转头对自己从陈国带来的老仆说道:“你说,要是陆爷爷这时候知道我还敢出去,会不会臭骂我一顿?”
老仆认真答道:“当然会。”
陈玉瑕脸上突然露出笑容:“陆爷爷骂归骂,但还是疼我的,只是……”他有些头疼的往忘忧府东南角望了一眼,那里本是他精心设置的花园,不过这个花园从昨天开始就被人强占了。
老仆一看陈玉瑕的表情,就知道陈玉瑕在为什么烦恼,忙道:“屈姑娘虽然已经搬进了府内,但她的院子内一直没有传出什么动静,殿下要不要去探望一下?”
陈玉瑕仔细想了想,只觉得心头发寒,胡言了一句:“我身体有恙,还是不去探望了,免得过病给屈姑娘。”虽然没有其他人,但陈玉瑕还是悄悄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把府中的那几名厨子,都派到屈姑娘的院子里去。”
老仆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点了点头。
陈玉瑕还想说些什么,先前出去的那名禁军就已经回来了,闷声闷气道:“车马已经备好。”
陈玉瑕正欲询问几句,就见禁军自顾自地转身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陈玉瑕一呆,只好对老仆道:“你识得猫球儿家吧?”
陈玉瑕虽然识得城中大半数的江湖混混,但却从来没去关心过各自的住址,是以他对于猫球儿家中的情况是两眼一抹黑,只能依靠自己的老仆。所幸的是,这些事宜都被老仆打点的妥妥当当,陈玉瑕也不二话,便在老仆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那猫球儿本名上官一泓,祖上曾有幸结识了当时的平海侯,受其恩惠,在搬到京城后便做起了生意,慢慢的在京城立下了脚跟。如今的上官家已经没落,不过在京城里提起上官家,还是能有几分名声,然而这几分名声经不住上官一泓的败坏,兴许再过些时日就会荡然无存了。
上官一泓体形肥胖,眼睛细小,深深陷在满脸肥肉里,由于他总是满脸憨态,便在京城一众混混里得了一个猫球儿的名号。
陈玉瑕坐着没有纹章标识的马车从街上缓缓行过,车厢内,两名禁军与陈玉瑕对立而坐,车外老仆扬着辫子驱赶着马车,姿态悠闲却紧绷着精神。
对于禁军的做法,陈玉瑕已经是视若无睹,他掀开帘子往外看了一眼,奇道:“城中又发生了什么大事,怎么有那么多人聚集在此?”
陈玉瑕指的是城门处人头攒动的布告榜,此时的布告榜下聚集着一大片人潮,一帮子城门官正满头大汗的维持着秩序,而懂字的城门官则是在大声念着布告榜上的内容。
老仆闻言,回头询问了一下陈玉瑕,然后便停了马车,独自往布告榜处行去,待听了布告榜内容,回来道:“殿下,是奉仙观的郑真人登天了。”
陈玉瑕听了这句话,随口道:“郑真人?奉仙观什么时候又出了一位真人?”
话一出口,陈玉瑕便呆坐当场,失声叫道:“是郑师叔登天了?”
老仆道:“回殿下,正是郑晟郑真人。”
陈玉瑕眉头皱起,心道:“虽然陆爷爷来夫怀的理由看上去光明正大,但若是深究下去,夫怀方面肯定会怀疑上陆爷爷,当今之计,唯有找陆爷爷仔细商谈,免得事情败露。”思虑间,陈玉瑕已然将郑晟之死当成了陆象山的手笔。
陈玉瑕叫来老仆,吩咐他驾车驱往鸿胪寺,至于猫球儿那边,已经无关紧要了。
老仆自陈玉瑕幼时便已跟随在侧,对陈玉瑕身周的人和事都十分了解,看陈玉瑕疑虑重重地模样便知道陈玉瑕心中所想,只不过此事事关重大,他不敢与陈玉瑕在禁军面前谈论,只好低声道:“陆道长与郑真人有同门之谊,我担心……”
陈玉瑕摇头道:“陆爷爷已成宗师,这件事应该对他造不成太大影响,况且生死有命,兴许便是郑师叔天命已到,我们也不必太过悲伤。”
两人在禁军面前做了一番交谈,老仆便驱着马车掉头,往陆象山等人下榻的鸿胪寺馆舍而去。
老仆心知此事宜早不宜晚,也顾不得陈玉瑕身上有伤,急驱着马车在大道上疾驰,等到了鸿胪寺馆舍前,只见门前人簇马拥,不断有人往马车上搬着东西,老仆粗略一看,馆舍前停靠着整整十二辆马车,每辆马车上都装满了财货宝物,惹人眼红。
老仆将陈玉瑕从马车上搀扶下来,那两名禁军按刀站于陈玉瑕身后,似远非远,隐隐将陈玉瑕的所有退路尽皆封住,陈玉瑕恍然不觉,在老仆的搀扶下步步往馆舍走去。
馆舍前的人都在忙着自己手上的活计,并无人注意到陈玉瑕一行人的到来,而陈玉瑕一眼就认出了那名立在馆舍门前的常服男子。
男子双手抄袖,年过不惑,相貌平常,脸上却始终挂着笑意,细长的眼睛随着笑意微微眯起,看上去如同闭眼一般。此人正是陈国燕王府管家陈一觉,掌管着燕王府上下大小事宜,位卑权重。不过陈玉瑕嫌他总是一副笑面虎的模样,故而除非必要,从未与他有过过多接触。
陈玉瑕依稀记得自己父王曾对自己说过,陈一觉离宗师榜只差一线,若是全力施为,甚至可以以命搏杀一名宗师榜之人。但陈玉瑕只觉得这是自己父王为了缓和自己与陈一觉的关系而开的一个小玩笑,并未放在心上,甚至还因为这件事情,对陈一觉愈加的厌恶。
不过陈玉瑕身为质子,在夫怀生活了这么多年,心性早非当初,当下便提声喊道:“陈管家,这是在做什么?”
“殿下?”陈一觉这时才仿佛是注意到了陈玉瑕,脸上笑意更盛,他连忙一阵小跑来到陈玉瑕面前,嘿嘿笑道,“殿下怎么来这里了?不在府上陪……”
陈一觉拉长了声音,眉头一皱,满脸笑意化作散不开的阴沉,如同覆盖上了一层刺骨的冰霜,寒声问道:“殿下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话语间,他的目光死死盯住背后的那两名禁军。
两名禁军只感到陈一觉的目光犹如实质一般,将自己等人钉在原地动弹不得,心中惧意横生,忍不住寒毛倒立,牙关战战,几乎是要大喊出声,左边的禁军把心一横,牙一咬,就要拔刀,但听陈玉瑕心有余悸道:“昨日在府上遭了刺客,所幸陆爷爷在旁,我才捡回了一条命。”
陈一觉眯着眼道:“我怎么没听陆道长说过这件事情?刺客可曾抓住?”
陈玉瑕摇头道:“听说是没抓住。”
“以陆道长的修为,都没能抓住刺客?”陈一觉大感惊奇,忍不住道,“需不需要自家人动手?”
陈玉瑕心头一跳,道:“当时府中还有宫中的齐公公在,更有其余高人,都没能留下刺客,可见对方身手功夫俱是上上之选,非同小可,燕王府在此人生地不熟的,还是不要掺和了,免得被笑话。”陈玉瑕不在江湖,也不关心宗师榜,是以并不知晓齐公公名讳,只得以“齐公公”称呼。
陈一觉听完陈玉瑕的话,心中便有了数,当即笑道:“既然连齐公公这等人物都未能捉住刺客,我也就没必要去献丑了。”随后又问道,“殿下身上有伤,为何不在府中休息,顺带多陪陪屈姑娘?”
陈玉瑕自然不会说自己的本意就是避开屈姑娘,便道:“奉仙观的郑真人登天了,这件事我得告知陆爷爷,请他早做准备,免得乱了阵脚。”说罢,他左右看了看,在陈一觉身边低声道,“郑真人是郑晟师叔,大概是世上除陆爷爷外唯一的正一道传人。”
陈一觉与郑晟有过浅薄的交情,本以为他早已亡于陈国灭道之乱,却没想到他入了夫怀,还得了真人名号,眼前一亮,不由得惊道:“郑——郑真人登天了?这事的确要告知陆道长。”
陈玉瑕斜瞥了后方一眼,道:“事不宜迟,我这就去见陆爷爷。”
才走没几步,陈玉瑕又停了下来,转头问道:“对了,你还没告诉我,这是在做什么?”
陈一觉笑道:“这批事物都要通过殿下送进宫内,除此之外,还有一批屈姑娘的嫁妆,以及用来打点夫怀世家豪门的事物都会在近期送往殿下府上。”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叠清单,交予陈玉瑕,并道,“一应事物详细,俱在此上,殿下回府后需记得清点。”
陈玉瑕粗略的翻了翻清单,咂舌道:“父王真是好大的手笔。”
陈一觉道:“与殿下相比,这些东西都不值一提。”
陈玉瑕深深的看了陈一觉一眼,没说什么,把清单还给了他,道:“清单就不必了,我心中有数。”
陈一觉趁机恭维了一声:“以殿下的聪颖,自然是看一眼便足够了,只可惜在下愚钝,需得时时观之,免得遗忘疏漏。”
陈玉瑕笑骂道:“这种马屁就不用拍了。”说罢,便迈步进了馆舍。
陈一觉这才感觉到陈玉瑕的确是有了不小的变化,换做以往,他决计是无法得到这样的回复的,正在思索间,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忙跟在陈玉瑕背后,说道:“昨晚来了名小道士要见陆道长,直到现在都还未出来,想来是与陆道长相谈甚欢。”
“小道士?”陈玉瑕脚步微微一顿,随后恢复如常,问道,“可看出他修行的是什么法门?”
“好像并无多少功夫在身,除了根骨天赋,便如同一张白纸。”说到这里,陈一觉多少也有点疑惑,像这样的弟子,无论拜入何门何派,都应有良师教导,修行有成,而非玄关未开,真气未凝。
陈玉瑕随口道:“兴许是哪派的不传法门,需要弟子熬炼打磨身子一定年岁。”
陈一觉附和了一句,随后拦下两名禁军,满脸笑意道:“两位也该到此止步了吧?”
虽然之前被陈一觉一个眼神给吓住,但两名禁军仍然是忠于职守,不顾陈一觉阻拦,就要跟着陈玉瑕进入陆象山的屋子。
陈一觉眉头微皱,随后舒展开来,他拉着两名禁军来到一旁的屋子里,不知从何处取出了两尊黄金铸造的小像,一尊乃是飘渺蜿蜒的青龙,一尊是憨厚稳重的玄武,上面镶满了各色各样的宝石,令人目眩神迷,华贵非常,他不动声色的将两尊小像分别递给了两名禁军,轻声道:“小小心意,不足挂齿。”
陈一觉看不到禁军面甲下的表情,但却清楚的感觉到了贪婪的视线和急促的呼吸声,于是他微笑道:“两位可愿与我小酌几杯?放心,不会妨碍两位职务,毕竟殿下……”说到这里,他突然打住,笑而不言。
隔着面甲,两名禁军对视了一会儿,随后点了点头,不露痕迹的收下了小像,而陈一觉此刻也拍了拍手,唤来自己的侍从,吩咐道:“取我那瓶玉液酒来。”随后回头温和笑道,“王爷以前率兵灭了联盟一小国,从该国宫廷搜出美酒无数,其中最富盛名的便是这玉液酒,色泽清透,酒香醇厚,入口轻柔,绵长厚重,今日献与二位,以谢二位护佑殿下之恩。”
陈一觉语调温和,笑意吟吟,言谈间显得平和近人,使人如沐春风。
而陈玉瑕入了屋子,并未见到陆象山的身影,只看见一名小道士和衣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眉目清秀,模样可人。陈玉瑕看了看屋内摆设,对桌上木盒疑惑非常,当下便上前一步打开木盒,探头探脑的往里看去,才看清上面的字,陈玉瑕就惊呼了一声:“正——!”话刚出口,他就压低了声音,“《正一天地剑图》!”
陈玉瑕自幼便与陆象山谈玄论道,虽未正式入门修行,但对于正一道的过往经历了解颇深,自然也知道《正一天地剑图》的分量,也知此物在正一道中早已失去了传承,如今在陆象山屋内见到此物,内心震惊非常,险些惊呼出口,让旁人听见。
陈玉瑕声音虽小,但那一声“正——!”还是惊醒了床上的青云,只见青云揉着惺忪的睡眼从陆象山的床上爬下来,迷迷糊糊的走到桌前,抱起水壶后便把嘴往上凑,一壶水下肚,青云这才提振了精神,疑惑的看了一眼陈玉瑕,然后惊呼了一声,连忙合上了木盒,语气不善:“你是什么人?怎么在师——师父的房间里?”
“师父?”听见这个称呼,陈玉瑕一呆,随后眉开眼笑,“你叫陆爷爷叫做师父?”
他摆开架势,正襟危坐,努力做出一副威严满满的样子,粗着嗓门沉声道:“还不见过大师兄?”
“大师兄?”青云茫然不解的看了一眼陈玉瑕,“你是什么人?”
话音一落,陈玉瑕方才的样子就垮了下来,他指着自己道:“我是你大师兄啊!”
青云皱了皱眉,嘀咕道:“我可没听说我还有名大师兄。”
陈玉瑕又是一呆,不过好在他反应机敏,及时道:“我身份特殊,自然不便让人知晓。”
“身份特殊?”青云看了看眼前这个面色苍白,眸光暗淡,身材单薄的年轻人,发自内心的反问了一句。
陈玉瑕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乃是陈国燕王世子,自幼拜陆爷爷为师,随他修道多年,自然是你的大师兄。”
他本以为自己说出陈国燕王世子这个称呼后,必能收到青云的一声惊呼,然而对方只是平平淡淡的回了一句:“哦。”
这让陈玉瑕气急败坏,他无可奈何的咬牙说道:“我是忘忧府的那个世子,那个陈玉瑕。”
青云脱口而出:“原来你就是那个废人!”话一出口,他就自觉不对,连忙讪讪一笑,“大师兄身份的确特殊。”才说完这句话,青云就又觉得哪里不对,索性直接闭口不言。
陈玉瑕铁青着脸,口中念念有词,随后道:“童言无忌。”
青云站起身,一拍桌子,怒目而视道:“你才童言无忌。”
陈玉瑕打了个哈哈,转道:“师弟如何称呼?何时拜入陆爷爷座下?”
青云愤愤不平的坐了下来,道:“我昨日才拜入师——师父门下,你唤我青云便可。”青云一时间还适应不了身份的转变,内心总把自己师父当成是郑晟。
“原来是青云师弟。”陈玉瑕点了点头,随后道,“你可知陆爷爷去了哪里?”
青云虽然有些惊奇陈玉瑕的称呼,但也不甚在意,心不在焉道:“师父昨夜看了这个什么《正一天地剑图》,问了我师——郑师叔的事情后,就急忙去了奉仙观找郑师叔。”青云口中虽说着不在意郑晟,但实则内心忧虑非常,熬至深夜方才堪堪入眠。
陈玉瑕一挑眉,喃喃道:“原来陆爷爷去了奉仙观,看来此事十有八九便是陆爷爷的手笔了。”得了青云的回答,陈玉瑕心中对郑晟登天一事更为笃定。
青云尚不知郑晟登天,疑惑道:“什么事?”
陈玉瑕深吸口气,在门前和窗前伫立良久,确定一切妥当,无人偷听后,这才回到青云身边,低声郑重道:“郑师叔被陆爷爷清理门户杀掉了。”
说完,没有听到青云的声音,陈玉瑕有些疑惑的看了青云一眼,发现青云满脸呆滞,双眼失神,虽然望着陈玉瑕,但目光却不知落在了何处,他喃喃道:“师父被清理门户杀掉了?”他的语气充满了不可思议,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当时猜测一语竟然会应验。
“难道师父早就算到了自己会因此而亡吗?”青云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在不断的盘旋,他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木盒,神色悲哀。
陈玉瑕不解青云的反应,纠正道:“是郑师叔被陆爷爷清理门户杀掉了。”
“师父被清理门户杀掉了?”青云嘴里不住的重复着这一句话,对陆象山昨夜的反应置若不闻。
陈玉瑕心生不妙,抓住青云肩膀摇了摇,急切道:“青云师弟?青云师弟!”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青云猛地挣开陈玉瑕,目眦欲裂,怒声喝道:“我不是你师弟!”他伸手抱住木盒,不给陈玉瑕思考的时间,飞身跃向窗户,直接破窗而出,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后,浑然不顾自身气血激荡,胸闷气短,踉踉跄跄的运起外家步法往来时方向行去,很快便消失在了陈玉瑕的视野中。
陈玉瑕有些目瞪口呆的望着青云的身影,不知道自家师弟中了什么邪,不过等他细想之后,双目一缩,露出苦笑,才觉自己被突如其来的“师弟惊喜”冲昏了头脑,不由在心里暗暗骂了自己一句蠢货。
青云破窗的动静毫无疑问的惊动了不远处的陈一觉与两名禁军,三人匆忙的来到陆象山屋子,正好看见陈玉瑕立在呆立在窗口前默然不语的样子,陈一觉按捺下心中疑问,轻唤一声:“殿下?”
陈玉瑕这才回过神来,摇晃着身子从窗前转过来,说道:“无妨,只是和那名小道士发生了一点小冲突。”
“殿下不要再说了。”陈玉瑕眼前一暗,却是陈一觉一步来到了陈玉瑕面前,伸手封住了他胸前穴道,免得伤口再次迸裂,陈玉瑕也才在此时发现自己胸前伤口因方才的牵扯有了扩大的趋势。
“陈叔。”陈玉瑕捂住胸前,低低的嗓音在陈一觉耳边响起,陈一觉心中一动,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陈玉瑕胸前的那只手,“扶我到床上休息一会儿,处理一下伤口,我等下还要去一趟奉仙观祭拜郑师叔。”
陈一觉依言将陈玉瑕扶到床上,然后对两名禁军赔笑道:“劳烦二位照顾一下殿下,我这就去取药品来。”
出了屋子的陈一觉脸色一沉,脚步匆匆的下了楼,转了向,对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吩咐道:“立马去抓住昨晚的小道士,不要让他逃回奉仙观。”他眯了眯自己的细长双眼,淡淡道,“必要时无须顾忌。”吩咐完这些,他又对另外一人道,“将四象金塑添入皇宫礼单中。”
吩咐完这些,他才带着药品回到了陈玉瑕面前,简单的给陈玉瑕处理了一下伤口,颇有些肉疼的看着陈玉瑕吞下一颗丹药,闭上眼,脸颊上的肉抖动了几下,嘴唇微动,像是要说什么一样,最后只是长长的出了口气,摇着头看着手中的丹药瓶子,感慨道:“陆道长采天地精华,耗费王府无数药材,以自身纯阳之火,于阴阳交汇之所,历经三年,方才炼制出这一炉丹药共九枚。”
陈玉瑕本来脸带着笑意,但没想到陈一觉最后所说的丹药来历如此艰难惊人,以至于他张大了嘴,半天不知所言,最后吭哧一句:“这样的丹药给我用岂不是浪费了?”
陈一觉笑道:“自然不是浪费,恰恰是对症下药。”他虽这样说,但却并不明言。
陈玉瑕也不追问,似笑非笑道:“我今天才知道父王所言非虚。”他轻咳了一声,挥手止住了面露忧色的陈一觉,道,“事不宜迟,我也要赶紧去奉仙观了,至于礼物一事,你持我腰牌,自然可以入无忧府,便劳烦陈叔安排了。”
陈玉瑕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阵才找到自己的腰牌,交给陈一觉后,二话不说就在两名禁军似搀扶似押带的姿势下离开了鸿胪寺馆舍,上了马车。
陈一觉送了一阵,然后回到馆舍前,脸带着笑意,乐呵呵的看着忙碌的场景,双手抄在袖中,摩挲着陈玉瑕的腰牌,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与赶往鸿胪寺馆舍不同,这次前方奉仙观显得不焦不躁,只是慢慢驱赶着马车,一步步的往奉仙观而去。陈玉瑕在马车里闭着双眼,除了气息略微有些紊乱、呼吸有些不平稳外,他做足了闭目养神的姿态,只是偶尔会从脸上流露出一丝丝的哀伤,他的这副模样,被马车里的两名禁军看的分明。
马车最后没能抵达奉仙观。
老仆有些无奈的把马车停在了距离奉仙观有半里之远的地方,陈玉瑕把帘子拉开,有些惊奇的看着拥而不挤的人潮,叹了口气:“郑师叔能做到这种地步,着实是无憾了。”
陈玉瑕拒绝了老仆搀扶的举动,忍着疼痛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在背后跟着两名禁军的情况下,施施然的往奉仙观走去。被陈玉瑕挤开的人群怒目回视,恼恨其破坏了转眼肃穆的气氛,他们先是认出了两名禁军身上的打扮,然后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了陈玉瑕的身份,当即就有声音在人群中流传开来。
“是忘忧府的那个废人来了,没想到他也会来祭拜郑真人。”
“肯来祭拜郑真人,说明他还是心中向善的,只是行事为人所不齿而已。”
“要是让他祭拜了真人,不会惊扰了真人在天之灵吧?”
“这……应当不会。”
陈玉瑕目不斜视,装作没有听到这些声音,一步步的行至奉仙观门前,发现这里早已被人派了重兵把守,难怪人群只是披麻戴孝的守在奉仙观外,不是不肯进,而是不能进。
“止步。”守门的小吏常年跟随着顾正成办案,逢年过节也曾登过顾正成的门,是以一眼就认出了陈玉瑕,二话不说就拦下了想要进观的陈玉瑕。
陈玉瑕皱眉道:“怎么是大理寺的人守在这里,难道郑师叔……”
话还没说完,就被小吏压低声音打断道:“不要乱想,我家大人只是适逢其会,拜访真人时正好碰上这档子事而已。”
陈玉瑕望着他有些焦急的眼神,心里发笑,道:“既然如此,也不耽误我进观祭拜郑师叔吧?”
小吏下意识道:“你要祭拜就和这些……”说着,他瞪大了眼睛,“你是真人师侄?”
陈玉瑕坦然道:“未来夫怀时,我曾在正一道门下修习。”
小吏一言不发,只是狐疑的盯着陈玉瑕。
陈玉瑕不耐烦道:“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小姐说你嘴里就没一句实诚的话。”
陈玉瑕脸不红心不跳道:“这说明潜雅妹妹并不了解我。”
小吏叹了口气,道:“既然你都这样说了,我就相信你是真人师侄。”说着,让开了身子,“只是我先把话说在前面,奉仙观如今许进不许出,陈公子你要是进了奉仙观,一时半会儿就不要想着出来了。”
陈玉瑕问道:“郑师叔难道不是寿终正寝?”
小吏面露迟疑,欲言又止,最后低声说道:“今早上有流言说是奉仙观下代的大弟子尚玄清离经叛道,亲手杀死了真人,但这只是坊间流传,语焉不详,做不得数。”
陈玉瑕大惊道:“有这回事?”
小吏赶紧把陈玉瑕推进了奉仙观,说道:“都说了是坊间流传,谁要是信了,那就是对真人的大不敬。你若是要祭拜真人,就去祭拜真人,祭拜完后,自然会有人将你们安排妥当。”
那两名禁军见此情形,面面相觑了一阵,随后分出一人回忘忧府报信,另一人则是赶紧跟上了陈玉瑕的步伐。
陈玉瑕跟在一名道士后,状似随意道:“我听闻郑师叔不是寿终正寝,乃是被下代大弟子尚玄清算计,可有此事?”
那道士把脸一沉,怒道:“居士从何听闻如此流言?”
陈玉瑕见他怒气冲冲,横眉立目,就先道了几句歉才道:“我瞧门外是大理寺的人,难道郑师叔登天一事另有隐情?”
那道士余怒未消,怎肯回答陈玉瑕的问题,只是脚步匆匆的将陈玉瑕带到了郑晟小院里,这才不咸不淡道:“无论有没有隐情,也不是居士你该询问的。”言语无礼,状似随意,想来是被陈玉瑕气极了。
陈玉瑕苦笑一声,看了一眼院子内的情形,思忖片刻,对跟随着自己的禁军道:“这里是师叔登天之所,不见兵戈,你先在这里候着。”
禁军点点头,依言在院子外等候。
那道士见状,脸上表情也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是板着脸,说道:“进了屋子后不要多说。”
陈玉瑕闻言点点头,便跟在他身后进了郑晟屋子,一进屋子,就看见郑晟含笑坐在桌前,如果不是脖颈间的伤口,陈玉瑕尚会以为郑晟依然活着,但郑晟的确是死了,他的笑意是冷冰冰的毫无生机的笑意。
望着郑晟的尸体,陈玉瑕不禁悲从中来,哽咽道:“与师叔一别近有十年光阴,本以为有再见之时,哪曾想如今已是天人永隔,念及至此,情难自抑。”说罢,他执礼伏在郑晟身前。
计知深在屋内看着陈玉瑕的模样,长叹一声:“没想到有人过去了十年还曾记得师叔,如今师叔一去,徒留我们这些师侄在此劳心伤神,若是不能抓住凶手,我还有何面目存于天地?”
他身边的人劝慰道:“大师兄不在观内,还请二师兄保重身体,否则奉仙观就真是群龙无首了。”
计知深点头道:“我知道,只是一想到大师兄,我就害怕自己的猜测成真。”
陈玉瑕听到计知深的话,忙站起来问道:“是什么猜测?”
引路的那名道士“哼”了一声。
计知深叹了口气说:“我怀疑是大师兄尚玄清暗算了师叔,致使师叔登天,但苦于找不到证据,并不能请大理寺发布海捕文书。”他发愁的望着外面,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引路的那名道士大喝道:“怎么可能会是大师兄,依我看来,凶手除了陆象山之外别无他人。”
陈玉瑕沉声道:“你说这话有什么证据吗?郑师叔与陆爷爷师出同门,共同修行半百之年,情谊非常,又怎会出现如此可笑荒唐的事情?”
计知深眼前一亮,忙道:“陆道长与师叔并无矛盾,反倒是尚师兄才与师叔产生矛盾,当天晚上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如果这与尚师兄无关,也未免太过于巧合了。”
陈玉瑕闻言,下意识看了一眼计知深,随即心底暗笑。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一拍即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