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是拿到了……可是……”泉桂将拿着米糕的手背在身后,支支吾吾。
“还可是什么呀?别可是了,我的肚子都快瘪了!”虞苒苒见他磨磨蹭蹭的,索性丢掉手里的干草,直接爬起来上手去扒拉他那只藏在背后的手。
泉桂被她抓着袖子,又不敢跟她使劲儿,那米糕两下便到了虞苒苒手里。
虞苒苒打量着手里这坨有些干瘪发硬的白团子,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是个什么东西,再歪着头仔细端详了一番,才斜眼看向泉桂,试探着问道:“这是……米糕?”
泉桂点点头。
她有些踌躇,瞧这玩意儿长得这个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正经能吃的东西:“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米糕长这样的。”
“小姐,要不就别吃了,饿一会儿还好,要是吃坏了肚子才麻烦呢。”泉桂最知道她那娇惯的胃口,冷不防吃出个什么毛病,倒还成了自己的祸事。
虞苒苒捏着它,横看竖看,的确下不去口,不禁有些为难:“可……可这也是粮食啊,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总不能浪费了。”她垂着脑袋嘟囔,“你怎么找这么个玩意儿来的?”
“咱们现在条件有限,没办法,就弄这个,还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呢。”
虞苒苒瘪嘴:“那给你吃。”
泉桂嫌弃的摇摇头,“我不饿。”
“那怎么办?”虞苒苒想了想,“……咱们拿去还给他?”
泉桂闻言噤声了,他刚才声泪俱下那一番表演,如今竟要他再还回去,这不是叫他打自己的脸吗?
两人这样僵持了一会儿,这米糕还是在虞苒苒自己手里捏着,于是只得妥协道:“行吧,我自己去!”
说着便大步走到门栏边,将这米糕完璧归赵。
那个穿了一身灰褐色麻布衣裳的看守,就站在边上,与她只有一栏之隔。
她伸手将米糕从门栏的空隙递出去:“谢谢你,这个还给你。”
门栏外,那人依旧背对她站在岗位上,虞苒苒说话,他连头也不回,只给了她一个冷冰冰的背影,半晌,才淡淡开口:“不吃?”
虞苒苒瞧不惯他这态度,并不想与他多言,却也耐着性子,好好答了话:“不吃了,我还能再坚持坚持。”
那人没有接,慢悠悠的继续说:“收你们的人还得两三天才到,这几天送进来吃的都是些糟糠烂叶的东西,只怕连猪食都不如,真能坚持吗?”
虞苒苒一听这话,霎时来了火气,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的人?破地方莫名其妙把她关进来,觉也没得好睡,水也没喝上一口,一开口又是买卖,又是私刑,如今还要吃什么糟糠烂叶,实在是欺人太甚:“什么猪食狗食的?怎么?打不死我,便要毒死我吗?我偏不吃!有本事把我饿死!拿我的尸首卖钱去吧!”她说得义愤填膺,小脸涨得通红,哪里还顾得上什么来之不易,物力维艰,就着手里这块儿硬邦邦的米糕,便往那人的头上掷了去。
他没有防备,一下吃痛,抬手捂上被打中的后脑勺,看向地上滚落的那脏兮兮的一团,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心中顿时火光四起,那本是他省下来留给阿娘的吃食,好心让给他们充饥,却被弃之如敝履,世上竟有这样不知好歹的人?
他默默地弯腰捡起那坨被地上一摊肮脏稀泥污染过的米糕,脏兮兮的,显然已经不能吃了。
虞苒苒看着他的动作,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心虚,分明是这群家伙做着败坏法纪,滥抓无辜的坏事,此刻怎么自己却倒像是成了恶人。
丢了那米糕,一时竟连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只能尽力维持住面上的凶狠:“你……你别不说话,有本事和我好好理论!”
而那人似乎也终于失去了耐性,冷呵了一声:“活该饿死!”
说这话的时候,他才转过头看向了门栏后的虞苒苒。
这是一张青涩而俊逸的脸庞,蓬乱斜生的额发有些遮住了他浓密而叛逆的眉,一双美丽而深邃的棕色眼眸,此时正透着漠然的光,比起她第一次见他时,那金鱼一样红肿的双眼,的确是好看太多。
竟然是他呀,那个曾在雪地里冻红了脸颊的男孩。
看着好像利落些了,瞧人却是这样凶巴巴的。
才说他凶,那眼神却在触到她的一瞬,戾气尽散,倏地呆住了。
“是你?”先开口的人是虞苒苒。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抓着栅栏,挤眉弄眼,满脸的怀疑。
肖戎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小脸,一时有些手足无措,堪堪往后退了两步,木愣愣的,一句话也说不上来。
这时,牢房外的走道尽头忽然传来了动静。
…………
巳时,澄华堂歇了灯,虞衡带着鹿苗回了自己的屋子,孟子瑶屏退了下人,独自坐在厅子里。
“夫人你先进房歇一会儿吧,官府的人也都在帮忙找了,会没事的。”贴身伺候孟子瑶的云姑端着新熬好的米粥进来,一面放在她手边,一面低声劝到。
孟子瑶坐了一宿,眼底泛着青黑,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我睡不着,也吃不下,拿走吧。”
她话音落下,云姑却是没有动静,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孟子瑶瞧她一眼,有些不耐:“有什么就说。”
云姑闻言立马俯身,斟酌着开口:“那几个丫头小厮,还在外边晾着,等着夫人吩咐,要不……先安排他们下去医治……”
孟子瑶似乎早猜到她要说这个,面上没什么起伏,顿了顿,淡淡的说:“你看着办吧。”
云姑一口气下去,如获大赦:“谢夫人!”
这会儿,一个丫头急急忙忙跑了进来:“夫人!夫人!彭大人到了!”
孟子瑶闻言站起身来:“到哪里了?”
那丫头回道:“已经请去前厅就坐了,奴婢这才赶来回话。”
“云姑!”孟子瑶强打着精神招呼。
“是!”云姑赶紧应声起身搀扶着她,往前厅赶去。
彭沛是虞桑手下的将领,原本只是个赋闲的武卫将军,一朝得了虞桑的赏识,被一路提拔到了执金吾的位子,做上了风光气派的三品大员,掌平京城北禁军,司管城内的巡察﹑禁暴与督奸,正是虞桑跟前得力的红人。
此番,他原本在距平京城不远的崂县公办,是孟子瑶连夜递信将他请了回来。
见到彭沛时,他正着一身戎装在厅子里来回踱步,模样也是十分焦急。
“彭将军。”孟子瑶快步进来,与彭沛见礼。
彭沛见她来,立时抱拳恭敬作揖:“彭沛见过夫人。”
“将军不必多礼,劳烦将军这样匆忙赶回来,实在辛苦。”孟子瑶向来是以端庄矜贵示人,如今一脸难掩疲态,确是受了大惊吓。
彭沛心下了然,出言安慰道:“夫人宽心,这些都是卑职职责所在。”
俗礼既过,彭沛随即开门见山的说:“卑职仔细阅览了您派人送来的信件,按照信中所说来看,三小姐失踪这事情的确蹊跷。按理说,这么多人派出去,再如何也该找到些眉目了,如今却是半点音讯也无,若说不是有人蓄意谋划,凭着平京城如此严格的治安,我倒也想不出第二种可能了。”
“我原也正作此想,可涧儿却好好的回来了,独不见了苒苒。”
彭沛思忖片刻,回道:“二公子心思活络,只怕不好控制,三小姐这样一个柔弱女儿,既方便下手,想来也足够他们达到目的了。”
孟子瑶听着,只觉得心中怒火焚烧,连说话也带了咬牙切齿的意味:“朝廷的恩怨,竟平白扯到孩子身上,莫叫我晓得是谁使这下作手段,等着大人回来,定要为我儿讨个公道!”
“卑职既已回京,必定会追查到底,夫人只需在府中安心等待,卑职必不叫夫人与司马大人失望!”彭沛推手抱拳,掷地有声的保证。
孟子瑶看他眼神笃定,点点头:“那就有劳彭将军了。”
“请夫人好生休息,卑职即刻前去查办。”说罢,彭沛便再施一礼,握住腰间的配剑,便准备退出前厅。
孟子瑶却忽然在背后叫住了他,眼眶泛红:“彭将军!小女就拜托你了……”
虞桑转身定定看了她一眼,声音浑厚洪亮:“是!”
看着彭沛离去的背影,孟子瑶紧了紧手中的丝帕。
这一晚上,她也并非白坐的,听彭沛这么一说,这事儿,已经是分明大半了。
树大易招风,以虞桑今时今日这金印紫绶的地位,整个平京城不知道多少人眼红眼热地盯着呢!她千防万防,一个不防,便要给人钻空子,正瞅着虞桑不在府里的空当,兴风作浪。
谁不知道大司马府那病殃殃的三小姐是虞桑的心头肉?偏有人爱在虎口里拔牙,做这样的龌龊勾当。
她如果猜得没错,这会儿,虞苒苒应是无碍的,只怕是被谁拘在哪里,等着和大司马府谈条件呢。
她只希望彭沛能带人搜出藏匿的虞苒苒地点,再一锅给他端了,后头的,自然有人为她做主。
……
“小子!干什么呢!叽叽喳喳的!”牢房走道的尽头,忽然传来人声。
“没什么,刚才有只老鼠。”肖戎看向声音的方向,镇定自若的答道。
不一会儿,从那走道的阴影处,走出来一个人,一个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中年妇人,脸上涂着厚厚的胭脂水粉,跟糊墙似的,还没走近,虞苒苒便闻到了她身上那一股呛人的茉莉香。
这得是在头发上抹了多少茉莉花油,才能生出这么玄乎的味道?
“我瞧瞧,啧啧啧,这小脸蛋,果然是上乘的货色。”只见她慢悠悠的走到栅栏边,忽然将她那张鬼一般的大饼脸,直接隔着栅栏怼到了虞苒苒眼前,吓得后者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
她忽然想起从前在话本里看的山中怪婆,阴影和恐惧顿时席卷而来:“有鬼!泉桂!快救我!有鬼啊!救命!”虞苒苒吓得惊声尖叫,拼命地扑腾着手臂,不断往后挪。
这场面滑稽,泉桂一边冲过去扶虞苒苒苒,一边强忍着憋笑。
那女人见状,当时便恼羞成怒,她可是最讲究体面的人,怎能忍受一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给她这番羞辱,脸上顿时青一阵,紫一阵,真是比鬼还骇人:“好你个女娃,我看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今天就让你知道我幺婆的厉害!”原来她就是那小胡子先前提起的幺婆。
说罢,她开始指挥起肖戎,“小子,把锁给我打开!我来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头!”
看她这动真格的架势,泉桂脸上放肆的笑容也逐渐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