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级‘鳞肉者’赵天麻吗?”独眼医师的声音不由地颤了颤,不过双手却仍然稳如泰山,没有丝毫的抖动。
就如同那一系列的手术动作都已经铭烙在他的肢体当中,成为了他的肌肉记忆了一般。
“那么,想必你应该连续缩紧了压力手环四次了吧,毕竟是面对那种可怕的敌人······”独眼医师推测道,而他的这种推测,甚至已经将白淞那远超常人的心理素质计算在内了。
但即便这样,独眼医师仍是小瞧了白淞。
白淞摆了摆手,声音平和稳定,如同激光水准仪的萤绿射线般毫无起伏:
“没有,仅仅缩紧了一次罢了。”
平淡的语调,极简的内容,如同在描述一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件,可白淞那断裂的肋骨、凹陷的颅骨,却又证明了事件并不是那样云淡风轻。
独眼医师眼中惊诧之色一闪而过,一名身患PTSD的患者,本就极易产生过激反应,哪怕有四种生物激素同时发挥作用,也很难在S级“鳞肉者”的气息下支撑下来。
而最关键的是,白淞还仅仅缩紧了手环一次!
独眼医师心中感叹:这意志,或许是真的经受过铁水与血汗浇筑洗礼吧······
手术刀依旧在飞舞,白淞瞳孔中无影灯的光晕逐渐放大,疼痛并没有预想的那么大,甚至可以说仅仅有轻微的刺痛,看来独眼医师多半是动用了《封血解体术》。
“对了,我今天把你的联系方式告诉了‘下水道暴君’,以后对方搜集到的所有‘浮光孢子’相关情报都会直接告知你。”
白淞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道,而独眼医师的嘴角也抽了抽,他总算明白刚才喝热咖啡时,心中那“咯噔”一下是怎么回事了。
一边感叹着白淞的胆魄,独眼医师一边又有些忧心忡忡,毕竟是和那位以残暴著称的强大“鳞肉者”打交道,谁知道对方会不会突然一个暴脾气,将自己捏爆成肉泥?
手中的细长柳叶刀不断挥舞,似上下纷飞的银色蝴蝶,独眼医师看向白淞的眼神莫名有些尊崇。
但他也有着一种预感,预感到自己的未来将会面临艰难的抉择与巨大的牺牲。
于是,独眼医师的脑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现了那个经典的抉择问题,那个诞生在“新希望元年”、并记录在历史的抉择问题——“血清列车”问题。
“玛雅纪27年年末,一列满载着K病毒血清的高速列车行驶在葱郁林间,却突然发现前方的铁轨上阻拦着二十多名K病毒的感染者。”
“这些感染者们都是为了列车上的血清而来,并具备着被挽救的可能,只需要在此刻停下列车,从货运车厢取出二十管血清,为感染者们进行专业的注射,那些感染者们便将生还。”
“只是一旦停下列车,血清的运输至少要耽搁数分钟,而这数分钟的时间,意味着百万级人口的大都市中,将有数百人无法得到及时的救助,最后死在医院之中。”
“可是如果不停下列车,那二十多名铁轨上的感染者,将会成为列车下的亡魂,杀害他们的不是K病毒,而是象征着希望的、自己满心期待的同胞。”
“如果是你指挥着高速列车,你会让列车去冲撞那二十名感染者吗?”
心中略显忐忑地说出了这个问题,独眼医师很想知道白淞的答案。
若是停下列车,那么都市中将有数百条无辜性命丧生。
若是不停下列车,虽然死亡人数可以降低至二十条左右,但是自己的双手却会沾满鲜血,更要在同胞们希冀的目光下,残忍地将他们抹杀······
不管做出了怎样的抉择,那位“血清列车”上的指挥者,内心都将承受着一定程度的煎熬。
“所以,白淞,如果是你的话,会怎么做?”独眼医师谨慎地道。
白淞听着这两难的问题,心中却早就有了答案,一个不假思索下便产生的判断。
无视了头部肌肉被冰冷手术刀切开划断的轻微痛感,无视了金属硬物贴近头骨的怪异触感,白淞冷静地道:“若是时间来得及,自然是要停下列车救人的。”
“若是实在来不及的话,那么我会拉响汽笛,警告阻拦的感染者,并让‘血清列车’全速冲撞过去。”
“这样,便能保证那些感染者们,只会感受到最小的痛苦。”
果然是最理性且无情的抉择······独眼医师点了点头,白淞的选择在他意料之中,而这种做法,与当年那位列车上的领导者如出一辙。
手术进行到了最后的阶段,独眼医师用手轻抚高频手术刀的刀背,随着细微电流的释放,白淞的伤口也慢慢收敛,只留下了几道蜈蚣般的伤疤。
根据以往经验的推算,一周之内,这伤疤便会彻底脱落消失,白淞的躯体也将完好如初。
慢慢关闭了无影灯,独眼医师开始收拾起了器械,而白淞依旧躺靠在柔软的手术台上,如一具尸体般毫不动弹。
他的思绪,仍然沉浸在那个“血清列车”的抉择深渊中,难以自拔。
那“血清列车”问题像是一个引子,像是粗麻绳捻成的导火索,将白淞的意识接引到了一个奇妙境地,一个所有生命体都具备的心灵层面。
眼神空洞,白淞的呼吸开始急促,在他的思想里,两条分岔开来的木枕铁轨从葱郁林地中延伸而出,如同两条螺旋状的花斑巨蛇般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思维漩涡。
思维漩涡之中,存在着二十多名感染者,正是即将被绿皮火车碾碎的无辜之人,他们随着潮水涡流不断下沉,沉入那漩涡尽头处,乌黑光芒不断闪耀的核心。
而白淞自身的意识,也追随着那些无辜之人,被卷入那漩涡之中,直至进入一种魔怔的沉浸式状态。
世界变得昏暗,但很快又恢复了光明,白淞的双脚平稳地落地,来到了此次“意识漫游”的终点。
这里是“魂师”心灵世界的“表意识”层面,这里的场景,往往由“魂师”所经历的刻骨经历构成。
而白淞最为刻骨的经历,自然就是那感染者战争的过往了。
坑坑洼洼的柏油马路,熊熊燃烧的喷气机车中,流淌出一地泛着电光的淡蓝高温电浆,白淞置身于遍野的横陈尸骸中,再度回到了未来!
絮状灵魂中的细密黑点缓慢聚集,白淞的眼中满是烈焰的反色,满是那强烈到极致的惨绿强光,而他的嘴唇也在机械般地煽动着:
“没错,必须要有人做出牺牲,才能挽救更多的性命!”
话音刚落,白淞的“表意识层”世界,便兀地涌现出大量的记忆碎片,那记忆碎片像是一片片毫无重量的碎玻璃渣,如羽毛般随着狂风朝白淞的面孔席卷而去。
每一枚记忆碎片中,都承载着大量的信息,或是生活画面的重现,或是古老文字的记载,白淞的右手,自然而然地抓住了一枚记忆碎片,他的手掌,也因为记忆碎片锐利的边缘变得鲜血淋漓。
但即便鲜血淋漓,即便有痛感不断传来,当白淞低头看向那染血的记忆碎片时,还是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笑意。
因为这一枚记忆碎片中所记录的信息,正是一种与“牺牲”有着密切关联的强大术法——《黑影潠心术》!
《黑影潠心术》,一种针对“心魂”创造而出的邪祟阴诡的术法,其级别,已经难以用A或是S来划分,若是非要给其评级的话,只能评定为禁忌级!
但即便被评定为禁忌级术法,《黑影潠心术》却罕见的不需要任何修行与磨炼,称得上是门槛最低的禁忌级术法。
其功效,是通过献祭一位“倒霉蛋”的“心魂”,从而提升自己相应的“心魂”强度。
比如一名C级的“魂师”,在献祭一名B级魂师的“心魂”后,便可以将自己的实力立刻提升到B级“魂师”的境界,并且没有丝毫的副作用产生。
若是一名E级的“魂师”,能够顺利献祭一位S级魂师的“心魂”,那么他的实力便将直接晋升到S级,同样没有任何副作用!
此等术法,堪称是人类历史上最强的晋升术法,极强的功效,极低的副作用,即便是在所有禁忌级术法中,也堪称独一无二!
只不过这《黑影潠心术》一来太不人道,需要以阴诡手段牺牲一人。
二来时间跨度太长,先要完全侵占一名天赋极强的“九段魂师门徒”的意志,随后要等待对方塑造完成“心魂”,获得境界的大幅度晋升,才能献祭对方。
所以纵观魂师发展史的30年历程,能做到这一点的魂师总共都不超过十个人,而且那十个人中的九个,都被各大安全区的治安卫队所绞杀。
唯一一个还活着的人,也遁逃到了死亡禁区当中,失去了踪影。
不过对于白淞这样的、穿越回归的“鳞肉者”而言,《黑影潠心术》简直就是量身定制!
通过这邪秽的术法,白淞有望在上一世“鳞肉者”的单重身份上再度突破,成为一名至少是A级的“魂师”。
那时的他,将兼顾“骨疽”与“心魂”的力量,拥有世所罕见的绝强战力,并且是完全“不瘸腿”的双重修行者战力。
到时候,他应付未来的那场大战也就不会处于太过被动的境地,至少在军队之中,白淞能够轻松具备“统将”级别的话语权。
视线中那绿油油的残影似汽车尾灯不断晃动,白淞默默道出了《黑影潠心术》的要义:“寻找一名细胞潜力极佳的九段魂师学徒,不断地、重复地、彻底地击溃他的自尊与信心。”
“更要在他尝试突破E级魂师时,给予他最为毁灭性的打击,让他全身心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我白淞的身上。”
“于是,他所塑造的‘心魂’,多半会具备我的模样,换言之,他所塑造的‘心魂’,根本就是我的‘黑影’!”
“这时候,我要尽可能地帮助他突破境界,填鸭式地给他灌注各种修行助力,残酷地发掘出他所有的潜能,让他成为最强大的魂师!乃至是S级魂师!”
“而最后,就是收割的时候了。”
白淞扭了扭脖子,强行克制住了心底的抗拒与排斥,随后道:“当那黑暗之花成熟为深紫色的残瓣,我的黑影也将前所未有得强大,在最为关键的时刻,我要与他一战。”
“击败他,碾压他,操着最为笨钝的朽烂镰刀,如黑色斗篷死神割麦穗一般,轻而易举地、毫无悬念地将他的心魂、我的黑影一分为二,并彻底吸收。”
“于是,我便能够得到质的蜕变,并获得巨大幅度的提升!”
长叹了一口气,白淞有些犹豫、又有些徘徊道:“既然我可以为了都市中的一百名患者而去残害二十人的性命,又何尝不能施行《黑影潠心术》?仅仅伤害一人便能拯救千万人的性命!”
可想到这里,白淞攥紧的拳头又不由自主地颤抖着,目前局势还没有到绝望的境地,他强行控制自己将这想法舍弃。
亡者的土坟还未挖垦,昔日战友尚且无一人丧生,现在的他还无法心安理得地越过那人性的底线:
“算了,还是不要去打《黑影潠心术》的主意了,我从未来回归,有的是修行的诀窍与法门,又何必走这些歪门邪道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