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擎的神器名唤“镜花水月”,据说除了东垣,至今无人观其全貌。镜,大可观天下,微可览万物;花,如梦如幻,如坠梦境,可杀人于无形;水,主掌渡化之力;月,映射心底,一切污秽无所遁形。
单凭洞察力,“镜花水月”甚至略胜天机轮一筹,位列神器排行榜第四,超过了西凡的捆仙索,杀伤力相当可观。
只是南擎为人低调,内敛含蓄,鲜少展露实力。
遥记当年他顺应天命被选为仙座之时,反对声最为高涨,只因他出身卑微,父亲是个身份不明的散仙,母亲更是个半点修为没有的凡人。若不是东垣在诸仙面前夸下海口力保他,连留在九重天都成困难。
不少人趁他位置尚未坐稳,背地里捅刀子,说他沽名钓誉无功无绩,三流神器中看不中用,只会几样拿不出手的幻术,终归难登大雅。
东垣气得怒起,拎起太乙剑就要找他们理论,却被南擎淡然拦下,对一切流言皆一笑而过,不争辩亦不反驳。
他这一回避,让好事者愈发猖狂,三十六位仙君纷纷跑来约战,美其名曰“仙座之位当能者居之。”换句话说,就是让他输了就滚。
你情我愿约法三章的比试并不稀奇,但比到最后连帝乙天都惊动,就不平常了。
仅凭一件诸仙口中的“三流神器”,便将约战的三十六位仙君打的落花流水,溃不成军。而后但凡参与过那场比试的,再见南擎一个个仿佛耗子见了猫,能躲则躲,更有甚者直接求神尊将其贬为地界散仙,发誓永不回天宫。
“镜花水月”,从此成谜。
乾坤殿之上,如水如画的镜面漂浮空中,画面被平均分成六块,倒影出的人影各不相同。其中之一,千秋和龙听雨的身影清晰可见,当然,也包括龙族听雨“勇斗”恶徒的一幕。
只听庄严肃穆的大殿上忽然传来几声怪笑,帝乙天皱了皱眉,南擎淡淡地往声源方向瞄了一眼。
东垣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笑出了声,赶紧用手捂住嘴,改作潜心思考状。
“南擎仙座觉得如何?”
问话的是帝乙天。
南擎一向严谨,从不做没把握的假设:“臣认为现在加以判断,未免为时过早。”
东垣一如既往的耿直:“怎么会,我就很看好那两位姑娘,率直可爱还聪明,胜出的可能性极大。可惜被派在了同一组,注定…”
若不是南擎一个眼刀飞过来,他还不肯住嘴。也难怪众仙开玩笑时总说,“东垣仙座的嘴不是没有把门的,只不过钥匙在南擎仙座手里。”
为缓解尴尬,东垣转移目标道:“龙君怎么看?”
今日不知太阳打哪边出来,连一向深居简出的龙君也来凑这份热闹。
“本君意同南擎仙座。”
东垣:就知道问了等于白问。
离试炼结束时辰还早,南擎不搭理他,西凡又没来,东垣开始磨身后默默站着的那块石头。
“怎么样,来一盘?看在咱们相熟的份上,算你一赔一百。”
北溟专注的观战,没想搭理他:“没钱。”
东垣曾多次试图拉他入伙,从未成功过,好不容易逮住他出了流霜殿,怎能轻言放弃。
“别啊,谈钱多伤感情,我的庄我说了算,你要是不愿意,咱们可以赌点别的。”
北溟瞟了他一眼道:“比如?”
见他来了兴致,东垣再接再厉:“前日龙王从极东之地带回几株千年何首乌,我刚巧路过,就讨了点回来。”
北溟:“‘路过’?”
东垣:“好好好,我特地跑上门讨的行了吧。赌不赌?”
北溟沉默少顷,又道:“若我输了当如何?”
东垣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你要是输了,我什么都不要,只不过…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
北溟:“一言为定。”
东垣问:“所以你压谁?”
北溟手指其中一组,道:“她们两个。”
东垣愣了一下,又道:“我也很看好这两位小公主,可是规定珠多者胜出,她们……”
北溟收回玄袖,学着他的口气说道:“到底赌不赌?”
东垣:“反正提醒你了,到时输了可别哭,我赌蛇族胜出。”
这边赌局已定,东垣好一顿偷着乐,左右闲着也是闲着,又打起了龙君的主意。
一阵风似的飘过去,可惜还未开口,就听龙黎烨头也不回道:“不赌。”
东垣很自觉的原路飘了回去。
再看凡间。
一对小姐妹沿河道边找了个带屋檐的亭子,跨过长椅绕到亭子外面,随便擦了两下席地而坐,脚在离河面三尺处自在的荡来荡去,开心地吃着剩下的莲蓬。
烟雨重楼,偶有淅淅沥沥的小雨打在身上,别有风情,丝毫没有影响两人旺盛的食欲。
受千秋影响,龙听雨也立刻被这新奇的食物俘虏了。
“这个真的好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清爽的果子,真想让哥哥也尝尝。”
千秋笑道:“没骗你吧,其实我也是刚知道,要是考验通不过,让我带回点莲蓬也值了。”
龙听雨纠着细眉道:“不会的,你这么厉害,一定没问题。”
千秋奖励她一粒剥好的莲肉,扔到她嘴里:“怎么厉害了?都没见过我的身手,就这么肯定?”
龙听雨模糊不清道:“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一定很厉害。”
千秋笑得前仰后合,一拍大腿道:“就冲你这句话,以后我还带你来吃。”
嘴角的笑容渐渐变得苦涩,龙听雨放下了原本准备放进嘴里的莲肉,放在手心来回摆弄,舍不得吃。
千秋料到必有隐情,没有贸然相问,而是用手指戳了戳她的酒窝。
“这可不像你,来,笑一笑。”
龙听雨咬着嫩唇,轻轻摇了摇头:“你有所不知,未经龙女姐姐允许,我是不准下凡的,姐姐她…很严厉。”
千秋不信:“能有多严厉?比我大哥还严?”
龙听雨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沉寂良久才又开了口:“我和龙王哥哥还有龙女姐姐不一样,我母妃是父王最宠爱的…妾室,可她却为生我难产而死。从我懂事起,父王就没有对我笑过,王后和龙女姐姐也…不是很喜欢我...所以全族上下,肯陪我说话的,只有哥哥而已。”
有些话并非她故意藏着掖着,而是她也说不明白。比如龙王龙后虽指腹为婚,孩子都生三个了,却始终貌合神离,连寝殿也相距甚远,分居九天仙境的一东一西。直到某日,龙王无意间路过久违的碧芳庭,巧遇了正在给牡丹修剪枝叶的龙族侍女,从此坠入爱河无法自拔。
这名侍女,便是听雨的母亲。
龙后心高气傲,怎么也无法忍受与昔日的婢女平起平坐,遂处处刁难,企图将她赶出九天仙境。可龙王非但不听,反而以“善妒”为由扬言要废黜龙后,天宫一时掀起轩然大波。
最后不得不由帝乙天出面调停,将此女子赐给龙王作了侧妃,才算了结。但代价是终此一生,女子不得迈出自己的寝宫一步。
可怜女子命薄,没享几年“福”便仙命殒逝。留下了孤零零的龙听雨,在大家的你一言我一语中,小心翼翼的活着。
爹不疼,娘不在,有个姐姐还不如没有。千秋有生以来第一次庆幸自己生在蛇族,虽然大哥有点凶,二哥有点熊,红莲姐有点耿,但都是把她放在手心里疼的。
气氛一度降到冰点,连刚才还觉得鲜美清脆的莲子都不甜了。食之无味还不如不吃,千秋挪了挪屁股,在她的肩上轻轻撞了一下。
“所以说,要怪就只能怪你爹太花心,娶那么多给自己招事。看我阿爹,一辈子就我阿娘一个,就这还宠不过来呢。”
龙听雨破涕为笑:“希望哪天我也能遇到一个人,像你阿爹疼你阿娘那样就好。”
“姑奶奶你可算笑了。”千秋拍着胸脯斩钉截铁道,“什么叫‘希望’,那是必须的!将来谁要敢对不起你,我帮你掀了他的老巢,抓到后抽筋扒皮,再拿骨头熬汤。”
明明十分凶狠的话,龙听雨不仅没害怕,反而笑得乐不可支:“谢谢你,千秋,你是第一个除了哥哥外,对我这么好的人…谢谢。”
千秋不客气的弹了她一个脑瓜崩:“忘了我说的么,再说‘谢谢’可是要受罚的!”
龙听雨配合的举起双手挡了几下,连连求饶:“对不起对不起,一时大意。”
千秋大发慈悲的停了手,还帮她揉了揉被打到的地方。
“照你所说,你上面有一个龙王和一个‘凶神恶煞’的姐姐,那这个‘哥哥’是何方神圣?”
提到这个,龙听雨立刻来了精神:“哥哥对我可好了,从不逼我背书,也不会罚我,教我很多很多好玩的。只不过,每次来看我都是偷偷摸摸的,不敢张扬。”
千秋疑惑不解:“堂堂龙族殿下回趟自己家,怎么跟做贼似的?”
龙听雨道:“好像是犯了什么错误,龙王哥哥不让他回来。”
小脸又开始哭丧了,千秋不敢再往下聊。
“晌午了,不如先吃点东西。”千秋拍拍屁股伸个懒腰,原地活动了一番。
莲蓬毕竟不能当饭吃,龙听雨也跟着她站起,“好啊,说起来我也有点饿了。”
选了一家门面还不错的酒楼,伙计是个行家,一看便知这俩必定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一路护送到二楼,找了个风景绝佳的窗位将二人伺候好。
千秋将最后一颗元宝拍在桌上:“把你们店里的招牌菜通通拿上来,荤素都要有。”
“得嘞!”本着职业操守,伙计多问了一句,“二位姑娘有何忌口没有?”
龙听雨纳闷道:“什么是‘忌口’?”
伙计耐心的回答道:“就是不爱吃,或是不能吃的食物。”
龙听雨:“没有的,我不挑食。”
千秋想了想道:“那就少来点荤。”
“好嘞!您瞧好吧~”伙计拿抹布又擦了几把油光锃亮桌子,往肩上一甩,麻溜干活去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她们这桌菜上的比先来的还快,精美的餐品一样样被呈上来,全都是在天宫和黑木山从未见过的菜式。
见千秋丝毫不占荤腥,只挑些青菜和点心吃,龙听雨问道:“你不爱吃荤?”
“不是不爱,是不能。”
千秋咬着筷子抱怨:“说起来都要怪我阿娘,肚子里揣着我时只吃菜不吃肉,害我受不了半点荤腥。她老人家倒好,卸了‘货’之后,大吃特吃,恨不得把那一年少吃的肉全补回来。”
龙听雨干笑道:“这…这样啊。”
吃的差不多,千秋放下筷子,趴在窗边四处观望,嘴上不断叨咕着“奇怪”。
龙听雨:“怎么?”
千秋把头收回来,手指无聊的敲着桌子,边思考边道:“不太对。”
龙听雨吓得神经瞬间绷紧,两只手紧紧地攒住筷子:“什、什么不太对?”
千秋道:“晌午将至,‘考验’的时辰已过半,可我们除了彼此还未遇到其他仙族,怎么想都有问题。”
龙听雨把抬起的肩缓缓放了下来,轻拍胸脯到:“镇子这么大,我们的外表又与凡人无异,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也并不奇怪。”
刚想说她太缺乏危机感,猝然听到酒楼后院传来伙计们的尖叫声。
“救命啊,走水啦!”
惊慌失措的食客争先恐后冲出酒楼,生怕被波及,楼梯上推推搡搡的挤满了人。
“待在这别动。”
嘱咐完龙龙听雨,一个飞身从二楼直接翻下去,谁知她前脚刚踏进后院就听二楼传来另一声尖叫。
“啊!!”
糟了,是听雨!
千秋以最快速度冲回来,看到的也只是被推倒在地的龙听雨,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我的珠子,还我珠子…呜呜…”
窗上带泥巴的脚印依稀可见,大街上有残影极快闪过,来不及安抚哭得正欢的人,千秋纵身向人影的方向追去。
人影似乎也知道身后追他的人不会善罢甘休,索性在经过一片竹林时停下来。
一明一暗,静恃片晌。日光被阴云遮住,朔朔西风打在刚淋过雨的竹叶上,凉意更甚。看似静谧的竹林杀气腾腾,连飞禽走兽都不愿多作停留。
千秋弯腰捡起一块石子,放手里掂了掂,猛地像某个方向掷出!
尖锐的石子在打断两棵竹子后,深深地陷进一个石墩里!
千秋:“缩头乌龟当够了没。”
话毕,从她方才打中的石墩后,无声地走出一瘦高的灰衣男子。此人天庭饱满,剑眉虎眼,平心而论,长得不丑。当然,也只是不丑而已。
男子俯身拱手,貌似恭敬道:“人狼族平奚,见过三公主。”
千秋怎会看不出他的笑意仅浮于表面:“现在想起客气了?刚才调虎离山抢听雨珠子的时候,可没见你手下留情。”
平奚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反而酸道:“像我们这种地界小族就是孤陋寡闻,我怎都不知龙蛇两族的关系何时变得如此要好了。”
千秋双臂抱于胸前,脑袋一歪:“怎么,嫉妒啊?”
“岂敢岂敢。”平奚恨得牙都快咬碎了。
龙族统天,蛇族治地,为了打破这一格局他们一族筹备多年,只差一个机会。想他身为人狼族少主,从小被族人寄予厚望,怎能在正式进入天宫前败在个小丫头片子手上!
再者说,规则里已写明仙族之间的死伤不算违规,大不了等考验结束后装装样子,亲自去蛇族和龙族请个罪,想必也不会怎样。
平奚心下一横,没坚持多久便露出了本来面目:“三公主是个明事理的人。废话不多说,交出珠子,我保你全身而退,不然,就对不住了!”
“对”字甩出去的同时,平奚抽出腰间盘着的细柳剑,向她刺去。
千秋料到他会玩阴的,却没想过他竟有武器傍身,依靠天生的反应力才并不轻松的闪过这一击。
“卑鄙,哪来的剑?!”
平奚舔了舔剑身,笑得瘆人:“看来三公主并不常在地界走动,不知道凡间有个地方叫‘铁匠铺’吗?还是说,三公主已经把银两都拿来下馆子了。”
被戳到痛处的千秋噎了一下。
“我的银子,我爱怎么花怎么花,要你管。”
单纯比拳脚功夫千秋当然不怕他,但对方居然有武器在手,实在让她始料未及,细柳剑杀伤力不高,却胜在攻速快,若不是她身手还算敏捷,早跟身边这些断成十几节的竹子一个下场了。
一个躲闪不及,千秋的左手袖摆被平奚划破了一个大口子,只见平奚得意的舔着划破她袖摆的剑尖。
“蛇族公主如此不堪一击,传出去可如何是好啊。”
面对他的挑衅,千秋异常平静:“才疏学浅,技不如人,没什么好说的。”
平奚听得一愣,传闻蛇族三公主争强好斗有勇无谋,本以为稍一挑拨便可成事,如今看来这传言还真不能全信。
不过这场仗,他是赢定了。
细柳剑再次迎风挥出,她依旧以竹为盾,以守为攻。岂料一时的疏于防备,手臂立刻被划出一道细长的口子,随着一声不大不小的惊呼,千秋顺势倒地。
平奚走过来看到的,便是千秋手捂伤口,嘴唇紧抿,身体蜷缩成一团似在减轻疼痛。
“哈哈哈哈哈!”舌尖点血,尝了一嘴腥甜,平奚放肆道:“三公主啊三公主,早跟你说过,要知道我可是……噗!”
春风正得意的平奚突然口吐黑血,面露青紫,浑身痉挛的连剑都拿不稳。
只见刚刚还躺在地上要死要活的人,一个鲤鱼打挺,掸掸身上的尘土,全然不复方才的可怜状。
千秋“关爱”的望着他道:“说你笨你就不聪明,忘记我是什么了?蛇啊,没有法力又怎样,毒也毒死你了。不过你运气真好,我的毒性天生不重,但还是要委屈你在这睡几天。”
不确定最后平奚到底是毒晕的还是气晕的,反正失去意识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