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神话故事中，有穿墙术。第一次使用这术的人，常常半信半疑，做好了撞墙的准备。结果往往是一头撞空，不仅穿墙而过，还摔在墙的另一边。
美良硬着脖子走进外滩6号楼时就是如此。从保安视角来看，这是一个莫名昂扬的女孩，充满斗志，许是要进楼里找人打架，争夺她的富二代男友。这情况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美良就进了神秘的洋楼。面前是亮晶晶的黑色楼梯，向上盘旋成一个海螺。装潢精致名贵，窗户设计非常考究。沿楼梯向上，一路有拍照的女孩。大都穿着小黑裙，长发红唇，名媛贵妇风。美良明白了，这里应该是商业场所，不是酒店就是饭店。这些女孩不是网红就是致力于成网红，拍好照片就大功告成。
美良继续往上走，来到二楼。二楼似乎有两家饭店，看不清楚，门脸都很小，灯光昏暗。透过侍应生身后往里看去，黑洞洞一片。门口也不挂招牌，生怕让人认出来饭店名，就会掉了身价似的。
因此，即使美良能认全电梯旁招牌上那几个稀奇古怪的英文饭店名，但也分不清这两家谁是OLIVIA谁又是Victoria。
饭店中间的平台面积小得可怜，美良又想起六尺巷的典故。这点儿公共区域，倒真像两家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楼梯和平台边分散着十几个穿名媛连衣裙的美女在拍照，除了要考虑上镜美观，还需考虑不要把其他美女拍进照片。摄影师清一色全是女孩，当时美良没有仔细观察，她怀着高人一等、自以为是的体谅：跑到饭店门口拍照片却不消费，一定不好意思被人盯着看。因此美良就没看。
其实她错过了一次目睹大新闻的机会。她从上海回来后，网络上火爆了“名媛拼单”的事，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那些拍照的女摄影师同样装扮入时，一轮过后，就会调换过来，成为被拍的主角。
美良的嗅觉还是不够敏锐，带着无用的体谅。如果她还在做记者，铁定又会被杨巡叫出去上课。
不过她不遗憾。比起刚毕业的时候，她发生了一些改变。曾经急切地追求真实，想把它带到众人面前，所以去做记者，现在她明白真实不是一瞬间，而往往需要更久的发酵，世人也不必急于知道，所以她更喜欢纪录片。
美良继续往上，来到三楼。三楼的空地大一些，还有供等待的座位，造型古早的窗户，一些补妆和休息的拍照女孩。
三楼的饭店是中文名，美良能叫得出名字：御锦天。好名字。
美良透过窗户看外滩的风景，窗户有点小，框又太多，玻璃也不干净，看得不过瘾。美良向御锦天里看看，里面有光，也许那像小时代一样的阳台就在这里。
“嗬，饭店而已嘛！咱也消费！”美良后来对林正恩讲述，“我当场就打开美团一搜，还真有！”
“2—3人套餐588，还成，不贵的。我一看菜单就反胃了，脆皮素烧鹅，鲍仔红烧肉，白切生态大公鸡！”
真是消受不起有钱人的食谱。溜了溜了。
美良透过窗子，勉勉强强地做登高眺望状。
她一直以来的心结和模糊的向往有了眉目。她每次来到上海，心中都盘旋着莫名的情绪。她以为是因为那些人和故事，但当一切释怀，那样的情绪依旧不能消散。她不想留在上海工作，也不舍得离开上海。她在上海消费，但丝毫得不到满足。
直到今夜，她仰望上海的灯火辉煌，来到心中高高在上的外滩6号，却发现里面只是几家饭店卖着她不爱吃的熟菜，还有一群网红拍照打卡。
美良明白，她对上海的迷恋，都源于好奇。她好奇的不是上海本身，而是未知世界和生活。到那些光鲜亮丽的地方去看看，然后从旁边走过。
她曾想过要征服上海，幻想着拥有极致的富裕，来到上海出入各种高档的场所，购买奢侈的商品。但现在她懂了，除非能买下上海所有的东西，买下整个上海，使上海再也不能给她一丝幻想，不然她对上海的欲望永远无法填满。
归根结底，想超越庸常的世界，过不同于所有人类的生活。做一个巨人，把上海像模型一样装进口袋，或者成为一粒尘埃，飘散在上海的夜空里。
这些幼稚的幻想，买100盘白切生态大公鸡也无法接近。
只是一场虚妄而已。明白了自己只是想飞，美良的心反而落地了。她选择直梯，从3楼下到1楼。走出了曾经神秘的建筑。
再找到可奈特和姜东阳，两个人已经变成3个人。可奈特身边跟着一个穿小黑裙的女孩。娇小的骨架，显得瘦而不柴，这是南方女孩的优势。巴掌大的小脸，画浓妆有点满，长发，瘦瘦的双腿。眼睛很大，可奈特一向偏爱大眼睛的女孩。
美良看到这种类型的就怯。本来就不够鲜活生动的她，在这样的女孩面前显得更加呆若木鸡。因此她只是微笑着点了一下头。
“你去哪里了？”姜东阳绕到美良身边问。
“那儿。”美良在空中随便一指。
姜东阳不知道那儿是哪儿，但不重要。他悄悄问美良：“她会跟我们一起走吗？”
“你问他。”美良看看可奈特，他正搂着小黑裙的肩膀，小黑裙依偎在他怀里，像一对甜蜜的情侣。
“我晚上睡哪里？”姜东阳很苦恼。
“和他一起呀。”美良指指可奈特那边，用韩语说。
姜东阳拧着眉头，拍了美良一下，“说什么呢。”
“唉，你怎么没有女孩。”美良替姜东阳惋惜：难道是韩国偶巴比不上法国老外吗？
“才不是！”姜东阳急得说母语，“很不合适不是吗？”
美良点点头，笑眯眯地看着姜东阳说，“好孩子。”
美良对姜东阳说：“如果有时间，我要从外滩1号逛到外滩18号！”
姜东阳看看表说，“先去赶地铁8号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