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邱波另有所图是陆长青一早便知晓的,只是除妖之事迫在眉睫,他也顾不上这许多,如今大事已定,陆长青乐得做这顺水人情。
两人选在一个客栈二楼靠窗的位置,往近里看有萧条的街面,往远里看有广阔的海面,此情此景倒是甚为怡人,就连急脾气的冯邱波也是默不作声的看了许久风景才转向陆长青。
那眼神颇有几分审视的意味,陆长青笑问,“大人何意?”
冯邱波叹了口气又将头转向了窗外,陆长青觉得稀奇,这关于冯邱波的传闻多少有些不实吧,但转念又一想,能在尔虞我诈的官场中,一路走到二品巡抚的位置,多少还是有点真本事的,祖母生前不就一直嘱咐他,为人为官最重要的便是‘沉得住气’,而这冯邱波大致是将‘沉得住气’修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又能刚强正直,又能雷厉风行,还能沉得住气,祈国的官员当真是可敬可畏。
在这一点上,陆长青自认不如,于是他又问,“大人是有何顾虑?”
冯邱波顿了一下终于是出声了,但他答非所问,“这便是将军的世间?”
陆长青清楚他为何有此一问,妖魔鬼怪本是出现在塌前吓唬孩童的话本故事,如今全都呈现在眼前,确实让人难以消化,但他原本以为那些百姓才是更难接受的群体,不料反而是自诩学识渊博类同于冯邱波这样的人才更难接受,难道越是博识越是不信鬼神之说?
“将军与我等所闻所见所行皆不相同,本该有更广袤的天地。”
“大人不妨直言。”陆长青微微苦笑道,“可是接了圣上的旨意而来?”
“将军既已知晓,为何还要将自己陷入泥潭之中?”冯邱波肃然一惊,“你本该过的逍遥自在,你有这能力!”
“我现在也过的很好,大人可以给圣上回话了,陆家绝无二心。”陆长青起身告退。
“将军可知。”冯邱波一急也跟着站了起来,“圣上已将长宁公主允给了南国公子。”
“我知道。”
“那将军可知圣上何意?”
“他想以何为贵,要放弃以暴制暴。”
“将军既已知道,为何偏要娶这烫手山芋,世间女子何其多?何必要跟南国抢人?”
“抢人?”陆长青甚为不解的问道,“我大祈国的男儿娶一本国女子何来抢人一说?”
“对不住,是我失言。”冯邱波解释道,“和亲并非我朝先例,这是一种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政治策略,于国于民都是好事。”
“说出这话可能显得我有点狂妄。”陆长青笑着说,“大人就权当听了一句玩笑话吧,南国之所以来求和,是我陆家军用血用泪换来的,边关一旦撤守,送过去的公主只会沦为他们祭旗的祭品,反之,就算将长宁送过去,边关一样不能撤守,于我而言没有什么分别,与我娶谁也没有任何分别。”
“将军之意我明白,但你当真清楚圣上何意?”
“当然,他想求和还想要兵权,着实是个贪心的人。”
“那将军为何不试着交出兵权?权势与美人总不能兼得。”
“那边关谁来守?”陆长青的脸慢慢沉了下来,“祈国若是有将可用,我用得着陪着年过半百的祖母来打仗?我如今是为了什么才没有过上你口中所说的那种生活,你当真不清楚?”
虽然陆长青的官职要较冯邱波高上一品,但因两人年龄差距太大,所以陆长青一直表现的很谦逊很客气,如今一改常态倒是惊了冯邱波一下。
“太平时释兵权,大乱时予重任,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又哪里有那么好打的仗。”陆长青冷言冷语的说完最后一句话,便自顾自的下楼离去,“陆家军是凭借着夜以继日的锤炼,方能侥幸赢得对手,他们都是凡人没有什么异能,不如你今天看到的场面畅快,把他们交给旁人我不放心,若陛下也不放心,大可拿走帅印,而我拿走陆家军,自此两不相干,最后再劳冯大人带个口信给圣上,长宁公主已下嫁给陆某人,烦他下次先征得夫家许可,再行他事。”
......
冯邱波久久不能回神,他从前不是很懂,甚至就在方才还没弄明白,陛下为何会如此忌惮陆长青,古往今来,功高盖主者数不胜数,陆长青别说是在他们面前不值一提了,就算在陆家的先辈面前也得排到末位,如此少年为何不被君王所容?
但是,听完他一席话,冯邱波大概能够明白陛下的难处了,祈国若想继续姓祈,那陆长青决计不能留,至少是不能久留,他手握重兵竟敢毫不避讳的说出带走军队的话,想来是天上地下仅此一人了,而且他还真是个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修道之士,叫人如何不怕如何来防?
可陆长青说的也没错,陆氏一族对祈国的安定繁荣作出了极大的贡献,而这些贡献都是一枪一棍挨打挨出来的,圣上不感念其功绩也就罢了,还要释其兵权,只为自己安心而不顾百姓死活,这与昏君有何区别。
他一生自诩刚正不阿,怎就摊上了这种事,不想给人名分又想让人卖命,世间却然没有这种道理,他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又怎能说服陆长青。
晚些时候,冯邱波再次硬着头皮来到了陆长青居住的小院,小院灯火通明应该是在招待他的那些朋友,冯邱波正在踌躇时碰到了外出归来的李遇。
“冯大人是来找将军的?”李遇停下步子向冯邱波作了一揖。
冯邱波点点头而后突然想到一事便问李遇,“我见私底下有人说,不许管陆将军叫少将军,这是何意?”
“回大人的话,将军已无长亲,确实不能再叫少将军了。”
“此话怎讲?陆老夫人呢?”
“陆老夫人日前已然殉国。”
“什么?”冯邱波一惊差点没站稳,护国大将军去世他竟一点消息都没听到。“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前些日,将军接旨要来剿匪的时候。”李遇往里让了让,“大人请随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