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个作为实验体的女人化为飞灰,穿着白大褂的男人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拳重重砸在操作台上。
“为什么,我明明重新调配了药剂的比例,它应该能够完全抑制住她体内变异细胞的活性才对,怎么会突然有这么强烈的排斥反应!”男人暴怒地吼着,眼睛透过玻璃窗口死死盯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实验室,半分钟前还有个活生生的女人躺在那张实验台上,尽管她会扭动会痛苦,但她还实实在在地活着。
可现在,她已经不存在这个世界上了。
男人背后,若琳捂着脸无力地跪在地上,泪水顺着指间的缝隙流下:“不该这样的,我们本该救她的……”
实验室里沉寂了几分钟,男人突然走过来,双手紧紧按住若琳的肩膀:“别哭,看着我,我们还有机会,我们还有她的女儿。”
女人直愣愣地看着近在咫尺的这个男人,男人眼底里透出的疯狂令她内心一颤,她突然发现自己有点不认识自己的未婚夫了。
“你,还要继续吗?你要知道,她女儿的病情远没有她那么重,变异细胞的扩散还要一至两年,这段时间她还可以活得快快乐乐。”若琳直直地看着男人,眼神里有悲伤也有哀求,她希望男人可以停手:“她还那么小,不该死在实验台上啊……”女人说着眼泪止不住顺着她光洁的脸颊滑落。
“愚蠢!”男人猛地松开按住若琳双肩的手,力道之大令若琳差点摔倒:“你根本不知道我们离成功有多近,你也见过那个资料不是吗,你难道不明白总长交给我们的是什么吗,那是构筑人类通向神的阶梯的图纸!”
八年前的那一天,自诩站在世界顶点的那个人将钥匙交给了他和她,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两人展开了这一项秘密的研究实验,试图掌握建造人类通向神的阶梯的方法。
这一次,若琳陷入了从未有过的长久沉默,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她才缓缓站起来,如果有人在场,会发现她脸上的神情发生了变化,刚才的她似乎还是一个柔弱的女人,因为实验失败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失去了生命,她伤心内疚地哭泣,可现在她重新站起来了,如同一把出鞘的利剑,她抬起头,眼睛里写满坚定,目光锋锐如刀。
也许男人已经忘记,自己被她吸引,同样是因为她,和他是一类人啊。
男人没注意到若琳的变化,只是轻轻拍了拍若琳的肩膀:“好了,看来你也明白放弃是绝不可能的,我们重新整理一下方案,马上开始给女孩进行实验,一鼓作气。”
男人的口气就像是在玩一种叫高空抓杆的游戏,第一次跳出高台的时候没有抓住铁杆,那就再爬一次,这次站在平台上不犹豫也不双脚颤抖,直接跳出去抓住目标。
但是,这不是一场考验勇气的游戏。
若琳摇了摇头,握住男人放在她肩头的手,然后轻轻将它移开,退后一步看向他,语气坚决:“既然你已经做了决定,那我也做好决定了,我会用我自己的方式阻止你,让你明白你错了。”
男人似乎没有反应过来若琳的意思,但若琳已经决定好了自己接下来的路,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啊,做了决定就绝不后退,当年在实验室里只有她和他会因为一个实验如何进行争得面红耳赤,其他人都默认支持他的方案不敢也没有能力反驳,可女人总是有自己独特的想法与见解,她和男人的方案孰优孰劣的比例基本是一半对一半。
就是因为她是这样的一个女人,你才会爱上她的不是吗。
现在女人展现出了她的果断与锋芒,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的缘故,所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收起了自己的锐利,藏起了自己的尖牙利齿。
但现在,她又变回了从前那个说一不二的姑娘。
她毅然转身,离开了自己的未婚夫,离开了这间实验室,男人不知道背对他时若琳的眼里含着眼泪,却忽然明白自己恐怕很久很久,不会再见到这个他深爱着的女人。
他伸出手半张着嘴,似乎要呼唤女人的名字,可直到女人的身影消失在实验室门口,他也没能说出来。
他和她是一类人,他知道的。
既然已经做出自己的选择,就没有谁会因为谁临时变卦,决定了的事情,即使下地狱也要完成。
男人毅然决然地转过身来,埋头整理起手中的实验资料,开始着手明天最关键的一场实验,他的眼睛里似乎燃烧着冰冷的蓝色火焰。
女孩坐上冰冷的实验台,男人温和地笑了笑,伸出手去摸了摸女孩的头:“依依会害怕吗?”
依依摇了摇头,小脸上露出可爱的笑:“依依不怕,依依要赶快好起来,这样才可以一直陪着爸爸。”
男人站起身,声音低沉中带着些许沙哑:“依依很乖。”他走出里间,关上气密门,回到实验机器操作台前,透过玻璃可以看见女孩安静地躺在实验台上,今天她穿着淡蓝色的连衣裙,是她的妈妈还健康时给女孩买的生日礼物,和女孩很配,可惜的是女孩没办法扎她最喜欢的麻花辫,不然女孩应该会更漂亮。
女孩闭上眼睛,那一刻男人忽然联想到被摆上实验台的小白兔。
它们乖巧听话,完全不知道人类将会在它们身上做出什么残忍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可能很快会死。
男人忽然甩了甩头,把胡乱的思绪抛到一边。
女孩是不同的,她不是什么实验用的白兔,她是病人,没错,她本来就快要死了,自己这么做,是为了拯救她。
他在键盘上敲击了一连串的指令,里间各种自动化仪器便开始按照预设值精确配置药剂,没一会就有一瓶药剂制造出来被机械臂推到实验台前。
剩下的就只有操作机械手将药剂注射到女孩的身体里,这最简单的步骤,男人却花了两倍甚至更多于制药的时间来考虑。
最终,他还是将已经键入好的指令回车执行。
从实验台下探出一只机械手,按照男人输入的指令将药剂装进针管,在女孩的右手臂开始静脉注射。
随着药剂进入静脉血管流向心脏,女孩全身开始抽搐起来,汗水立刻爬满女孩的小脸,混着泪水鼻涕往下流,女孩眼睛圆睁,模样狰狞而丑陋,再也不复刚才的可爱模样,反而更像是地狱里遭受苦刑的厉鬼痛苦挣扎寄身在她的身上痛苦挣扎。
一条条躲藏在连衣裙下的绿色纹路开始蔓延,像是遭到了围攻的小蛇,在女孩的身体里四处乱窜,血管持续扩张,药剂刺激着全身感官和神经,剧痛一阵接着一阵,女孩再也忍不住痛呼起来,隔着玻璃男人什么都听不见,但他能从女孩张开嘴全力嘶喊的样子,明白女孩正在经受莫大的痛楚。
和给女孩妈妈用的药剂基本一样,都是以完全抑制变异细胞的生长为目的的,但这一次男人担心再出现昨天的情况,降低了其中一种物质的比例,让抑制性同比例降低了0.0001%。
很快一小时过去了,女孩已经被痛苦折磨得几乎失去知觉,两眼紧闭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有时不时的一下抽搐和隐约跳动的眼皮才能证明女孩此刻还活着。
体征数据只比寻常稍低,看上去还算正常。
男人仔细地观察女孩,虽然女孩和刚才几乎没有什么不同,但他就是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抓住这种感觉,更细心地查看着,终于,他发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所看见的东西。
原来女孩瘦小的身体下面,不知何时竟然长出了一条条细小的藤蔓,暗蓝色的藤蔓带着细密的小刺,这藤蔓早就在连衣裙里面生长了,它先是将女孩的身体紧紧包裹,然后才长出外面来。
0.0001%的差别,却让女孩和女孩的妈妈有了不同的结果。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男人拍着操作台,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一样欣喜若狂地大喊。
“变异细胞就有如杂质的基因,人类也许可以通过一代代细胞培植和繁衍去尽可能地消去它存在的印记,却永远无法将它抹除干净,最后的基因会变得异常顽强,甚至在最终反噬人体,这就是昨天实验会失败的原因。”
他回想起机关总长八年前曾告诉他的那把钥匙,那深藏的秘密:“起源与终焉并存,天地间再无黑之极,亦无白之极。”
这句话可以这么理解:一切事物的起点与终点是同时存在的,世间万物没有纯黑的物体,也没有纯白的物体。
就像一条响尾蛇的图腾,你越过蛇头,就来到了蛇尾,中间是一片虚无。
因为药剂的完全抑制性,女孩的妈妈被停留在了虚无,灰飞烟灭。
而因为女孩被留有0.0001%的余地,她可以与变异共存。
藤蔓停止了生长,女孩的身体被满室的暗蓝色藤蔓贯穿,可奇怪的是女孩竟没有流出一滴血,就像是所有的血都已经流干了,或许该说被那藤蔓吸收当作了养分,它的颜色似乎比刚才更加鲜艳,像是有一条条淡淡的血丝在里面游动。
“滴……”持久的鸣叫声,昭示着女孩的心率降到了零,从医学层面上来说女孩已经死了,没了呼吸,没了心跳。
“不可能,这次实验不可能有问题,我给她留了余地,她是不会死的!”男人扑在玻璃上,发出歇斯底里的吼叫,像是一个被世界遗弃的疯子。
“嗡!”一阵诡异的巨大蜂鸣声四散开来,男人呆住了,他抬起头望向实验台,那里没有了呼吸和心跳的女孩在这时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里流动着澄净的翠绿色流光,一股人类身体难以察觉的波动在这一瞬间以这间地下实验室为中心发散开来,实验室内监测各类波纹的显示器上,数据彻底乱了规律,红绿各色疯狂跳动起伏,这是一段当前科技无法解读的波动,却在未来的半天时间里传到地球的每一个角落。
这一天,青蛙退化了后肢重新获得蝌蚪时期的尾,牛群变得巨大无比狂暴肆虐,蜘蛛蟹跃出海面用巨钳袭击逃离陆地的海船,深山里的老鹰用坚硬如铁的羽翼割开人类的喉咙。
灰黑色的海洋,一扇深藏在海底的巨门轰然打开,海流被虹吸吸入门内,宛如漆黑黑洞里裂开来的一张嘴,贪婪地吞噬着世间的一切。古老的生物在门内睁开了赤金色的眼瞳,暗金色纹路是他鳞片的刻痕,碧蓝的鱼鳍遮天蔽日,他劈开万米海底的重压,如潜龙升空,鱼跃而出海面,但没有一颗卫星可以观测到他的雄伟身姿。天空是卷积的黑云,空与海形成传说中归墟的景象,黑云翻涌成了无底的黑洞,海浪被他卷上天空,掀起的巨浪海啸淹没沿海的各大城市。
奢华游轮的甲板上,穿着比基尼的女人,丝质华服的贵妇人,金边礼服的绅士,精致童装的孩子,他们不约而同围拢在甲板上,用呆滞的目光遥望着黑云与滔天巨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他们靠近。
绅士老爷叱令船长打电话让人派直升机来救援,贵妇人吓得花容失色失声惊呼再无淑女风范,性感的女人们扭动细腰在甲板上尖叫,无助的小孩嚎啕大哭,闹着要父母带他们回家。
可他们谁也没有办法活着回去。
翻涌的黑色波涛像深渊里张开的巨口将游轮吞下,继续向着沿海的陆地呼啸而去。
从这一天开始,人类要为自己的自大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