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
原先所在的位置绿草连带泥土表面一起被砸陷了下去,阿诺扑了个狗啃泥才险险躲过这一击,但背后还有无数的触手接踵而至。
呸掉嘴里的泥土,阿诺一咬牙,心一狠,掏出82-7式手榴弹,拔掉保险销,看了一眼背后确认目标位置,然后用力一抛,手榴弹在半空中和几条触手亲密接触,跌跌撞撞落在地上。
随着一声震天的轰鸣,手榴弹内2400颗钢珠炸开,把半径10米内所有事物炸得粉碎。
阿诺从地上爬起来,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心想:这总该化成灰烬了吧。
爆炸的烟尘很快散去,这层楼似乎装有二十四小时运行的换气设备。
阿诺看着烟尘背后那个从模糊变得清晰的怪物身影,紧张地攒紧了拳头。
终于,他看清了触手怪物的模样,防御惊人的坚硬外壳被手榴弹炸得粉碎,右半边身子被钢珠穿透鲜血淋漓,密密麻麻的小洞在向外淌着血。
但是,另外半边,怪物却几乎毫发无损。
这家伙竟然在爆炸发生之际,为了保护左边的心脏,牺牲右半边身体和触手去抵挡爆炸的伤害。
手榴弹杀伤力固然惊人,令它受伤惨重,但它仍旧活着。
阿诺迅速从战术腰带上拔出弹匣给95步枪换上,火花喷涌不消一会儿就打完一个新弹匣的子弹,但硝烟散去,露出的却是一排排触手结成的盾墙,触手上流转着金属的光泽,犹如钢铁。
怪物直到这一刻才展露真正的实力,仰起脖子,发出撕裂肺腑般的吼叫声,一股暗绿色的血气自它身上散发开来,它给人的感觉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如果说刚才触手怪物还是人类可以战胜的范畴,那么现在这怪物恐怕已经完全脱离了人类,一团团肉块从怪物的体内往外涌动,每个肉块都被一条条暗绿色的血管爬满,恶心至极。
那是前所未有的压迫感,阿诺感觉自己正在面对的是一座巍峨的高山,而自己不过是山脚下无知的农夫。
男孩意识到,触手怪物远不是自己能够战胜的对象。
阿诺深吸一口气想要让自己冷静下来,但还是无法克制自己内心不断升起的恐惧。
也许,只有LED显示屏上的那些转变者,才是这怪物的对手吧。
空气一滞,触手如矛,划破空气而来。
耳边传来女孩的呼喊,似夹杂着哭声。
真麻烦,怎么就那么爱哭呢,才刚认识你都哭了多少回了,你是爱哭虫化身吗。
眼前一黑,浑身的力量仿佛都被抽走,身体沉重地跪在地上,仿佛什么也感受不到,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扑到自己身上抱住自己的温暖的手,使尽全力地睁开眼,男孩望见的,是女孩哭得梨花带雨的脸庞。
“真的!我可是黑街里响当当的老鼠阿诺,有我在,这穆斯贝尔没人能杀得了你。”
说过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却什么也没有做到。
真可笑啊,那么自不量力,一个普通的人类却妄图保护身为转变者的女孩。
“不要……不要死……求求你……”女孩跪倒在了地上,鲜血从她的唇角不断溢出:“队长不在了,瑞贝卡姐姐也不在了,沈书也没有回来,我害怕一个人……”
“噗嗤!”
鲜红的血洒在脸上,有滚烫的温度,女孩原来明亮如同星辰的眼睛逐渐失去神采,嘴巴微张涌出来的都是血,女孩就像一支小玻璃瓶,被人往里灌注了滚烫的沸水,然后瓶子因为温差太大碎裂开,止不住的血染红了她白色的连衣裙,瘦小的身子随时都要倒下,胸口是贯穿而过的青色触手。
和他被一同贯穿的腹部连在了一起。
两个身影在光影中交汇,似乎拥抱在一起,他们的背后连着长长的黑影,那是触手在空中狂舞,肉身被黑影贯穿,却仿佛有另外的什么交融在了一起。
触手摩擦着血肉从两人的身体里抽离,弱小如浮萍的女孩倒在男孩的面前,女孩努力抬起手,却最后无力地垂下,男孩的脸上还留着仿佛火焰在灼烧一样火热的血痕,那是女孩努力伸出手轻轻抚过男孩的侧脸。
然后她死了,她长有几点雀斑的小脸上再也不会展露笑颜,她的身体会变得冰冷,接着被蛆虫爬满,最后化为一堆白骨。
你答应过要保护她的啊,你说没人能杀得了她,可她现在死了!就死在你的面前!
雨势磅礴,把窗户打得碰碰作响。
遥远处有惊雷,划过天际的闪电照亮男孩的侧脸。
女人瞪大的眼睛里似乎还含着泪水,她白色的针织衫被鲜血染红,柔弱的身体倒在血泊当中隐隐抽搐,眼前是一双崭新的黑色皮鞋,男人穿着定制的高级西装,眼镜在闪电下反着光,他握着一把餐刀,从口袋里抽出做工精细的干净丝巾轻轻擦拭刀上的血迹。
“你要学会表演,我的孩子,你的母亲就是因为做不到这一点,才不得不离开你。”男人的声音平静如常,就像脚下死去的女人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明明他手里的刀刚才还在滴血,明明和这个女人结婚已整整十三年,还生下了一个孩子。
原来忘记一个女人对于这个男人来说,是如此简单的一件事。
“你还没有资格站上这个舞台,牢牢记住自己的软弱吧,那样你会活得更久,终有一天,学会演出世界上形形色色的角色,再重新站到我的面前。”男人转身离去,外面有仆人递上干净的衣物。
木门沉重地关上,声音震得男孩的身体微微一颤,他的嘴巴微张,却发不出声音,屋内只留下男孩与一具渐渐变得冰冷的尸体。
男人说的没有错,他需要保持他的软弱,他没有力量救下自己的母亲,也没有能力为女人反抗这个家族,他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哭声和呐喊声都没有。
可为什么眼泪还是溢出眼眶,一滴滴豆大的泪珠打在地上。
“妈妈,以后长大了由我来保护你!”
记忆里女人沐浴在和煦的阳光下,坐在藤椅上,微笑着揉着他的头,用丝巾替他擦去脸上玩耍时沾上的灰。
“好,妈妈等着阿诺长大后变成妈妈的骑士。”
仿佛又回到那一个雨夜,耳边有磅礴的雨声,惊雷划过夜空。
混蛋,我还不够努力吗,我已经这么努力地想要扮演亚瑟这个角色,为什么还是无法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我已经能在复杂肮脏的黑街里生存下去了,这样还不够吗。
我还是,和过去一模一样的软弱……么。
为什么,为什么要那么难过,难过得像是全身的水分化作眼泪往下跌落。
“阿诺,你演戏演得那么差,为什么还会想来华夏学演戏呢?”有个声音在耳畔响起。
那是越昔的声音,一天的黄昏,两人从肮脏的废弃街道拼了命逃出来,两人脸上身上都挂了彩,被混混狠狠揍了一顿,那天他们接的活是要从一个黑商手里要回欠款,两人商量后决定演一场戏,装作是老辣的打手,唬得对方害怕交出钱来。
但阿诺的演技太蹩脚了,才演了没两句就暴露出他们两人的底气不足,被黑商发现叫手下的混混狠狠收拾了他们一顿,无奈之下他们只得抱头鼠窜。
躺在火红夕阳下的废墟楼顶,两人喘着粗气休息了好久,然后越昔就问了他这么一个问题。
他从美联邦来到华夏,一方面是为了远离那个家,回到母亲的故乡,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想要变得强大。
那个男人说他需要学会扮演各种各样的角色,才能在那个舞台上生存下去,所以他来了。
只不过运气不太好,来到夏商市演艺中学的头一天,中学就在伽马灾变的地震中坍塌了。
为什么要学演戏,答案明明很简单。
因为他想要变强,想要能亲自站到那个男人面前。
因为那是软弱的他,变得强大唯一的办法了。
他心底,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那一天,他回答说:“因为我想成为亚瑟那样的人啊,想做那种在阳光下比光更加耀眼的英雄,可以有力量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他还记得越昔听后愣了一愣,然后拍着他的肩膀放声大笑,他当时很不解,就问越昔在笑什么。
然后越昔就说:“阿诺你一直就是我们的亚瑟啊,还记得那天你不顾一切冲上去救佩儿的时候么,你保护了佩儿,成为了佩儿的太阳,你一直都是佩儿的骑士。”
“阿诺,你就是你想要成为的人啊。”
“啊!”
金发的男孩伸出手,将女孩抱紧,仰天长啸,声音是那么愤怒那么不甘,双眼赤红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狮子。
原来你从来没有明白怎么变得强大,你为了那个人的一句话学习扮演,却在扮演中忘记了自己的模样。
过了那么久你还是当初那个软弱的小孩,在死亡面前无能为力,你说想要努力生存,卸下软弱站在那个人的面前,能够保护想要保护的人,却从来没有想过那样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
你只是用名叫亚瑟的幻想,在欺骗自己罢了。
所以你才无法知道,这么多年在黑街里当老鼠,改变了那么多去适应这个悲伤肮脏的世界,却始终没有改变的东西,一直在成长的东西,其实一直在自己的身上。
“阿诺,你就是你想要成为的人啊。”
原来,是这样啊。
从那天开始,就下意识地去逃避自己,害怕对自己的审视,你害怕看到自己还是当初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母亲死去而无能为力的小孩。
所以,你才畏惧,才会想不到理由只是拼命去做。
这世间,有些东西或许可以不需要理由,比如父母对子女的爱,比如突然而来的哭泣,微笑。
但这从来不包括强大,没有人生来强大,亚瑟也一样。
强大,是需要理由的。
只是扮演,不能变强。
男孩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女孩,她的胸膛空了,血流尽了,再也无法再哭再笑了。
这是多么悲伤的事啊。
男孩伸出手抱紧女孩,发现她的身子变得异常得轻,就像抱着一团棉花。
他要的不是拙劣的表演,他是要成为自己想要的模样。
蹩脚的戏子终于跳出了既定的剧本,在男孩看不见的身体里,每一条血管之中,绿色的因子正快速进入红色的细胞,然后完好地融合在一起。
细胞,变成了淡淡的金色。
这种金色的细胞一瞬间占据了他的身体,男孩受伤的腹部肌肉突然蠕动起来,淡金色的细线从伤口处游离出来,渐渐包裹住受伤的肌肉组织,然后像是裁缝穿针引线将它们重新连接在了一起。
肌肉,正在超速再生。
本以为胜券在握的怪物正蔑视着跪在地上的男孩,它深知自己变成这副模样以后会有多么强大,生命力大幅提高后,手榴弹造成的外伤已经变得可以自愈,阿诺逼它使出全力,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那么阿诺也就只剩下一条死路。
但是这只被它逼到死角的老鼠突然死灰复燃起来,男孩不甘地仰头咆哮,声音透着绝望的悲伤和愤怒,高高仰起的眼睛里,有燎原的火光。
那里,淡金色的光芒正满溢出来。
男孩抱着死去的女孩,缓缓站直了身子。
怪物突然发现,它逼到绝路的不是一只弱小的老鼠,而是一头还没觉醒的雄狮。
现在狮子终于苏醒过来,张开血盆大口,狮子咆哮如修罗降世。
男孩把女孩轻轻地放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偌大的演习场地显得格外寂静,只有他轻轻的呼吸与怪物渐渐粗重的呼吸声两相对比。
下一秒,男孩已经出现在了五十米开外的怪物面前。
怪物碧绿的瞳孔猛地放大,它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阿诺已经抬起沙漠之鹰,将枪口抵在它没了外壳的右半边身体上,扳机扣动,子弹发发刺入血肉和骨髓,那本该远距离射击的热武器,在男孩手中化作了奇特的冷兵器,一发发子弹就像逐渐刺进的匕首,一点点,击穿它的防御。
怪物发出痛楚的哀嚎,触手在身前胡乱挥动,男孩脚步轻点,如诡异的幽灵,在怪物的身前与袭来的触手跳起刀尖上的贴面舞,他右手仍旧紧握着沙漠之鹰,左手却从战术腰带上取下那柄锋利的军刺,在闪避的过程中挥动武器,从怪物身上带起一条条的血线。
战局在瞬息间被逆转,猎物和猎人的身份突然对调。
距离近了,阿诺这才发现之前从未察觉的东西,怪物虽然因为异变导致面目扭曲布满绿色的血管,但还是可以发现它的额头上长满了一颗颗黄豆大小形如瘤子的东西,右脸上有一颗黑痣。
这张脸,阿诺还不至于忘记,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再见到这个人。
那个当日被他和越昔用计抓住扭送到酒吧的黑商,朱要。
“你是朱要?”阿诺向后一跃拉开距离问。
听到阿诺的话,怪物似从受伤的疯狂中恢复了一丝清明,喉咙微动,从他嘴里发出沙哑的声音:“朱要,朱要,朱要,是啊,我当然是朱要。”
“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还不都是拜你们所赐!”朱要大吼一声,双眼被绿色充斥,夹杂着猩红的血丝:“你们将我送给了那个魔鬼,到处都是它们的声音,它们爬到我的身上,要把我吃掉。”
“是它们的毒素催化了我体内的辐射异变,但是因为毒素混入我体内的缘故,我才变成了无法完全异变的不伦不类的怪物!所以,都是你们的错!”朱要愤怒地嘶吼着,暴怒之下的触手将周围的树干拦腰打断,四周的灌木被一扫而空。
无数的触手从朱要的身体里涌现出来,每一条触手上都流转着钢铁的光泽,它们如蛇般灵活,又如钢铁般坚硬,化作黑压压的枪阵,向着地上的阿诺狠狠刺下。
“你们,都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