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前的夜晚，一场小雨在人们入睡后悄然落下。
加百列机关地上建筑，那座位于东面住房区的宏伟教堂，朱红色木门正缓缓开启，不知哪里吹来的风摇曳着大门两侧的壁烛，昏暗的烛光下，一个接一个穿着各异的人拿着伞从门内走出来。
这个平日里鲜有人迹的教堂，却在深夜迎来了这样一批特殊的过路人。
他们不是在教堂里参加弥撒的信徒，而是机关地底实验室里的科研人员。
结束了漫长一天的工作，他们的脸上都带着些许疲累，但对于科学研究的热情依旧让他们神采奕奕，大家三两成**谈着一些研究过程中遇到的问题，也有些人将思维很好地转换出来，开始聊些生活琐事，他们这些科研者在堡垒内的生活是很简单的，就是实验室家庭两点一线，但是，他们永远乐此不疲。
每个坚持在一线的科研人员，都希望有一天，通过自己的研究，挽救人类目前的困境。
渴望着有一天，人类可以得救。
理想是他们的动力，但并不能把人改造成机器，是人就需要休息，在住房区，这些科研人员都有属于自己的豪华套间可以居住，机关给予了这些科研者尽可能周到的福利。
走在这些人最后的，是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消瘦男性，他的眼窝深陷皮肤干燥，看上去远比其他科研人员来得疲惫。
“黄主任，您今天看上去很辛苦，有什么我可以帮您的吗。”身边走过的年轻助手带着善意问道。
“啊，”似乎才回过神来的黄主任顿了顿脚步，不知想到什么，连忙摆手说：“没事，我没事，小林你跟大家先回去吧，我突然想起实验室里有台机器忘了关。”
年轻助手还当是怎么了，黄主任心神不宁，原来是年纪上来了，容易忘东西，他笑了笑，体贴地说：“黄主任，这点小事我来做就好了，您尽管先回去休息，明天还得……”
可年轻助手还没把话讲完，就被黄主任突然拔高的声音打断。
“我说了！你先回去！”
黄主任的声调把年轻助手吓了一跳，他抬起头看向本该最为熟悉的主任兼老师，发现对方的眼睛里布满了猩红的血丝，在昏黄烛光的映照下显得诡异而渗人。
从什么时候开始，老师变得愈发憔悴的。
年轻助手不自觉地开始回忆，好像是有一天，实验室里的大伙研究有了一个重大突破，那是一个困扰了大家好几个月的难题，但想明白了之后调对参数，就一路畅通无阻了。
所以那一天，大家都格外的高兴，甚至主任发话提前下班，大家一起去黑街酒吧里好好喝了一顿酒。
他们都是实实在在的科研者，哪会喝什么酒啊，每个人才喝没两杯，就东倒西歪说胡话了。
黄主任喝得尤其多，年轻助手记得很清楚，那一天黄主任很早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连日的实验工作早就让不再年轻的黄主任非常疲惫。
那一天，到底是谁送黄主任回家来着。
年轻助手发现自己忽然想不起来了。
他只感觉到面前的老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不自觉地背心一凉，忙不迭点头离去，那一瞬间他感觉平素和蔼可亲的老师突然变成了要吃人的猛兽一般。
如果他有时间去贫民区走一走，会经常看见这样的眼神，那是身处绝望的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流露出的疯狂。
目送着其他人撑着伞消失在淅淅沥沥的雨中，黄主任干裂的嘴唇向上翘起，露出一抹癫狂的笑意，他回身走回教堂，将朱红色的大门重新合上，快步走向电梯井。
在加百列机关有主任职级的他可以轻松通过那些限制了进入权限的大门，没用多久，他便安全抵达了一间存放实验药品的仓库。
他快速浏览过冷冻柜里一排排药品的标签，准确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东西，他打开柜门取出了其中的一支试管，试管里静静躺着纯银色的药液。
走出仓库的那一刻，疯鸣的警报声在四周响起，机关对于药品的管理非常严格，任何没有经过申请取用的药品都会触发警报，可黄主任却对此全然不顾，他无视走道上闪烁的红色警报，一脚踩进了电梯，就像一只火中取栗的猫。
他迅速跑出了机关教堂，来到一条住房区幽深的巷子里，他的身上被雨水淋湿，头发黏在布满皱纹的额角，看上去狼狈不已，唯独那双眼睛藏着骇人的光。
他左右四顾了一下，确认周围暂时还没人发现自己，立刻打开了身前的铁皮垃圾桶，从里面取出一个盒子，小心谨慎地将那支从机关里偷出来的试管放了进去。
确认一切都没有疏漏，他长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他昂首阔步地走出巷子，就像当年成为机关主任时，最光荣的那个瞬间。
他走回了机关的教堂，就这么站在雨里。
直到一个个持枪的卫兵从教堂大门里涌出来，将他团团围住。
“东西呢。”卫兵们从中间分开让出道路，一个女性的声音从来人的黑色兜帽底下发出来，仿佛有紫色的发丝在夜风中飘摇。
黄主任突然跪倒在地上，双手交叉置于胸口，微低下头，就像是一个虔诚的教徒，高声诵读着自己信奉的教义：“那一天海神降下天罚，惩戒因贪婪而窃走了海神瑰宝的人类，他们的罪不可饶恕，唯有虔心祈求的人，才能获得海神的原谅。”
黄主任的声音，在漆黑的雨夜久久回响，一字一句仿佛要向上天祷告，又像是在向他信奉的神明诉说，诉说他完成了他那伟大的使命，他诵读着教义，泰然赴死，以祈求他的神明宽恕于他。
“杀了吧，”戴着黑色兜帽的女性轻声说道：“哪怕曾经学识渊博，丢失了心智，便没了生存的价值。”
“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说完，她没有再多看黄主任一眼，转身离开。
信奉海神的教派么。
看来有必要向上面汇报这次的情况了。
最近已经听到不少有关这个海神教的消息，可是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至今无人知晓。
这些海神的信徒，不管怎么拷问，都会将遭受的苦难归于功德，以至越来越坚定自己的信念。
这些人，都是时代最可悲的疯子。
“哈，哈哈，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明白！”背后，传来黄主任的呼喊：“神明早就已经知晓全部的答案了，我们的挣扎，不过是徒劳，我们应该做的，是等待海神的救赎！”
戴着黑色兜帽的女性脚步微顿，但很快，便继续向前走去。
神明这种东西，从来没有眷恋过她。
雨夜里的枪声响了一阵，随即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归入平静。
收尸的卫兵抬起这个消瘦男人的尸体，发现他的脸上始终带着幸福虔诚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