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冯府那里已是挂上了白花花的一片。冯英廉死后,各大臣因看和珅的面,都纷纷前来吊唁。冯霁雯与和珅一身丧衣白袍跪在灵前,在火盆旁烧纸钱。火舌渐渐翻起吞噬烧枯了黄色化为灰烬,冯霁雯痴痴地看着,泪水模模糊糊地挂了一面。
和珅跪在一旁,想着想着也流下了眼泪。
从前和珅年少时家境贫寒,入咸安宫读书,人人都瞧他不起,偏巧被冯英廉注意到了他,觉得他勤奋上进是个可塑之才,便把孙女冯霁雯许配给他。当时人人不解,冯英廉作为朝廷的高官,却要把孙女下嫁给一个穷小子。而冯霁雯嫁给和珅后,带来的嫁妆也极大地改善了和珅穷酸的处境。贫困时于雪中送炭,这样的恩情和珅自然是感恩戴德。
其实他对冯霁雯那么好,一方面是因为他确实喜欢她的性情温柔,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冯英廉和冯霁雯陪他度过最艰难的岁月,他始终带有感激报恩的态度。和珅从小父母早亡,继母对他又不加关怀照拂,冯英廉算是第一个关怀他的人。如此说来,冯英廉对冯霁雯是亲情之爱,对和珅也是。
和珅拿起纸钱烧下,他对灵前三叩首。刘全一身白衣进来,“老爷,有人来了。”
和珅沉沉点头,他看了一眼冯霁雯,见她面目憔悴泪涔涔披了一脸,心下实在不忍却也不知如何出言安慰,还是起身提脚离开。
和珅走后,阿福来到和珅原先跪着的地方跪下,也在一旁烧纸钱,她一遍叹气,“小姐。您放宽心罢。大夫说老爷子是无疾而终,是个有福之人。”
冯霁雯恍恍然,“竟是无疾而终,那么突然……怎么又会这么巧……”阿福以为冯霁雯悲伤过度暂时无法想开,便是叹气。阿福站起,唤丰绅殷德和璃歌过来。
丰绅殷德与璃歌前来跪下,亦是三叩首。
璃歌突然道,“我觉得不对劲。太姥爷我前几天才见过他,不是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过身了。说是无疾而终,我太姥爷年纪也不过七十五,算不上极高寿之人,只有高寿之人才有无疾而终的说法。那些大夫诊断也忒荒唐。”
丰绅殷德用手肘戳她小声道,“你小声点,额娘在旁边难过呢,你这突然来一句,不是更让她伤心么。”
丰绅殷德虽说才七岁,比璃歌小上五岁,却为人沉稳十分,不像璃歌的性子那么直来直冲,不忌口舌。
丰绅殷德小声道,“据说是痰堵着了喉咙,导致呼吸不畅。”
璃歌摇头道,“他们又没有看过太姥爷的喉咙,怎么就下这种推断。再说我可从来没听说过这个道理。”
丰绅殷德只是把食指放于嘴唇旁做“嘘”声,让璃歌不要说下去。
任是丰绅殷德和璃歌在小声嘀咕,一旁的冯霁雯仍是听得一清二楚。她本来只是悲痛恍惚,现下却多了分冷静。
她心下仔细一想,“那天我与阿爷讲关于和珅的事情,有人偷听逃走了。第二天阿爷就突然过身了。这实在太蹊跷……”
她转念一想,“莫不是和珅派人来听到然后回去告诉他,他便决定痛下杀手?可是为什么不将我也一并清除了……”
她又是仔细思虑,“是了……他不舍得杀我。应莱的事情他到底也没有调查清楚,就单单偏信了我的一面之词,倘若是寻常夫妻,我必然要遭他废弃。他是对我留有情意,大概私心也想着,我跟我阿爷透露消息,消息由我阿爷传给皇上,倘若杀了我阿爷,那么就切断了消息传递的中转,皇上又见不着我,自然也无法再暴露他的行踪。所以何必要多费周折再杀我……更何况我还为他育有一子一女,他也不想让孩子从小没了娘。”
她这么想着却又觉得矛盾,“倘若真如此,怎么他适才也那么难受?难道是装的?”
可是无论怎么想,她都不能自圆其说。“也许是心生愧疚罢。阿爷曾有恩于他,他这样做必然也感到惭愧。”冯霁雯越想越难过,顿觉头昏脑眩。
她站起来往外走。丰绅殷德见冯霁雯起来,对璃歌道,“姐你看你搞的这事。额娘怕不是听到着恼了。”
璃歌道,“就应该着恼,我也着恼。那些大夫就是没用,看个病都不会看。”丰绅殷德道,“我可真是服了你的脾气。”
冯霁雯慢慢地走到门前,此时的和珅还在接吊唁过来的人。
他见冯霁雯一脸憔悴地走过来,不免担忧问道,“怎么出来了?”
冯霁雯微笑道,“我出来走走。”她这笑是完全的苦意,和珅看出她是悲伤到了极致而情绪错乱,刚想出言,冯霁雯却已经出了屋子往院子走去。
冯霁雯这样迷迷糊糊地竟走出到院子外的湖旁。她还在沉沉地想着,眼神哀怨十分。
“按道理来说,应该就是和珅干的……确实想不到会是别人。可是如果是他,我以后又该怎么面对他?他是对我很好,可是他杀我阿爷……”她越想越难受。
“倒不如死了了结,也不用烦神这些事。”她看着这波光潋滟的湖面,映衬着她模糊的脸,却是悲伤过度,脚便要下去。
却是胳膊被人狠命地一拉,她吓的一叫,硬生生被拉到了岸旁。她抬面一看原是一男子,剑眉入鬓身材高大,不是别人正是伍鑫诚。冯霁雯发觉自己竟被一陌生男子拽住因而大惊失色。
伍鑫诚行礼,“冒犯夫人实在抱歉。可是下官不能看夫人去白白寻死,我想和大人知道也不愿意。”
冯霁雯道,“多谢你。”她定神去看,觉得他面熟,却想不起是谁。伍鑫诚道,“下官伍鑫诚,夫人昨日在府邸见过我,我带着犬子来的。”
冯霁雯想起点头,想到刚才自知失态,顿时面颊通红。她提步便要走,如果被人发现她和一陌生男子处在这里,必然受人闲话。
伍鑫诚忽道,“但请夫人听我一句。”
冯霁雯不回头,停住道,“大人请说。”
伍鑫诚便道,“无论夫人心下如何想,这话我还是要说的。和大人为了给夫人根治病根,来向我询问,让我帮他打探有什么好的良医。我曾偶然跟他提我的老家在湖北村落,那里有一巫医巫术治病甚是灵效,他便问我能否请来。我想和大人岂不是开玩笑话,从湖北到北京,这是要多远的路,谁会愿意来。他倒是认真,说多少银子都使得花。我细想话虽荒唐,却是和大人对夫人用心太深所致。”
冯霁雯听罢不言语。
伍鑫诚又道,“夫人寻死,下官自出于道义也要阻止。可是夫人也要替家里想想。夫人难受我见和大人也难受,要是白白又折了夫人一命,这不是让和大人更为悲恸。我今天救了夫人,以后却不知道能不能救着,但请夫人珍惜自己的命。我不是在指责夫人,是希望夫人但凡遇事不要那么冲动,倒是要想开些。”
冯霁雯低声道,“多谢大人。我会同和大人说的。”
伍鑫诚道,“说倒不必说。我救夫人不是为了图在和大人面前表功。”
冯霁雯没有答话,也不回身,便往里间走去。伍鑫诚便也跟着进来。
和珅此时已忙完了接待,见她进来,后面还跟着伍鑫诚。他皱眉道,“怎么了?”
冯霁雯道,“伍大人开解了我一会。”和珅点头,“那就好。来,进来罢。”
他拉着冯霁雯的手便要进去,在外人面前此举却是从来没有,是因不合规矩怕人口舌。今日突然这一举,却是因和珅关怀她所致。冯霁雯却吓得一抽手,低声道,“老爷,有人看着呢。”
后面的伍鑫诚,旁边的丫鬟奴才们全都看到了。和珅顿时深感羞惭,他自我开解道,“是我今天糊涂了。”
他便提步先进去,却一直侧面看着她进来。冯霁雯低头便也跟着进去。
伍鑫诚看到只是微笑。伍思远走近沉声道,“阿爹,他们已经到了。”伍鑫诚脸色微微一变,仍是微笑,只道,“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