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继光一行车马缓缓的出了城,到了驻扎处已是夜晚亥时了。留驻兵士看着戚继光当先走来,后面跟着数辆马车,车上均插有火把,照亮车上明晃晃的一堆钢刀铁衣。
“戚大人,你回来了!”王副将从人群中走出,嘴上说话,眼睛却盯着马车上的物资,神情像是不可思议,又像是乐不可支。
“回来了!”戚继光朗声笑道,“可算解决了武装粮草的问题,这里的物资足够我们作战许久来了。但当务之急就是征些民兵,扩充队伍。”
“戚大人,我们初来乍到,在此地没有背景。当地官员也不见得愿意帮助我们征集,想是有些难度。”王副将挠头道。
戚继光沉默一阵,原地踱了几步,似是思考中。忽的一抬头,一拍手,叹道:“异地平乱就是这些麻烦,咱们是外来人,来到本地做了参将,本就已经动了一部分官兵的利益,更不提在他们的辖区内兴师动众了。唉,如今我们区区四十来人,江浙一带倭寇加起来恐有过万,这仗该怎么打?”
江雍说道:“戚大人莫急,我们现如今只能先以现有人马荡平本地倭寇,打起名声。金华城一直以来都是浙江省内的重要商路,若能在此地打的风生水起,咱戚军威名必能很快传播开去。”
“如今也只能这么办了,诸将士听我军令:立即按人数分配好武器,铁甲,干粮,多余物资原地保存。四十兵士分为五拨小队,明日起其中四拨前往金华城东,南,西,北四方向,寻找倭寇情报。另有一拨原地坚守据点和物资。若发现倭寇踪迹,不可擅自为战,必先回来通报,集合大军伐之,不得有误!”戚继光说完军令,又解下腰间长剑道:“如今地域生疏,人脉不通,切不可贸然行事,更不可与本地人产生冲突,违者就地杀无赦!”
“是!得令!”众将士齐齐喊道。
江雍补道:“一定谨记军令,不要贸然冲突,如今军中药材稀少,我可不能保证救你们每一个人的小命!”
众人齐刷刷的看向郎中,似是有没睡醒,忽的一人站出来说道:“以您郎中的医术,也许我们战死沙场还痛快些。”众人一听,齐声哄笑,直气的江雍呲牙咧嘴。
“江郎中,别添乱。你须做好你的本分之事,大家都很敬重你的医术,至于战事,你就少说几句。”戚继光解围道。
“瞧你们现在打趣老子,等到时候受了伤,指不定还要哭着求我呢!老子不与你们一般见识,保好小命,让我少操点心!”江雍气道。
“是!得令!”众将士齐声笑道。
正当众将士互相勉励之时,虞安忽的从地上站起来,走到戚继光面前问道:“戚大人,我能做什么?我箭术尚可,帮您平乱绝对能排上用场。”
“嗯,虞安啊……”戚继光用手拍了拍虞安的肩膀,“你伤势未愈,而且尚且不知如何打仗,战争不比狩猎,任何一点的身体不适都可能要了你的性命。这样吧,你且休息些时日,肺伤好转,我来和你切磋一下箭术。”说罢,便让虞安用过药剂,着江雍看守,安抚虞安休息。
翌日,天色刚见日光,一众将士便已分配好各自任务及路线,准备出去寻找倭寇线索。虞安被将士们收拾行装的声音吵醒,看他们面色严肃,已不像之前那样有所有笑。片刻之后,四拨小队陆续外出,仅留八人小队,分成两组于驻地两侧分散站岗。虞安和江雍则在驻地中心休息。
虞安发现戚继光不在驻地,也不在外出兵士之中,遂问道:“郎中,戚大人去哪了?”
“哦,戚大人已换上便装,去城内探寻情况去了。既要在此地闹他个风生水起,那么本地的民意和环境均需要打探清楚。”
“这打个仗确实麻烦,别看人手不多,做的事却不少,不仅分工明确,更需大家一起合作。不像我狩猎野兽,一人一弓一箭,寻个好的匿身处,就能成功。”虞安这两天与众将士朝夕相处,对这军旅生涯有了不少期待之意,因此总会心细的学习这其中要领。
今日的线报不算顺利,除了戚继光于城中探到一幅本地地图之外,几乎一无所获。夜间众将士齐聚驻地,各自分享所悉见闻,讲到本地风土人情,倒像是说书一般,让虞安听的入迷。
如此又过两日,军中仍无有用消息,想是人数实在太少,而地界又是在太大,终归像大海捞针。
几日之间,虞安的伤势大有好转,肺部的不适基本消除,晚上已能有说有笑的和将士交谈。这日,虞安闲来无事,拿起自己的木弓对着树木射箭来寻找手感。这战弓和他的猎弓差别极大,猎弓短小,方便藏匿使用,且弓弦柔软韧性足,一般孩童也能轻易拉开,缺陷则是须瞄准柔弱部位,方可致命。
而战弓则更长质地更硬,弓弦紧绷,须极大力气才能彻底张开,如此射出的箭才能轻易射穿皮甲,极其擅长战弓者,更是能用穿甲弓在几十尺外射穿铁甲。但缺点也很明显,战弓极难瞄准,臂力耐久也是一大考验。
一早上开始练习,直到晌午才将将能从三十尺外射中树木,算是略有小成。但代价则是肩膀酸痛,手臂麻木,像是散了架一般。
又过一日,戚继光早早起床,穿着便装,等在驻地。虞安则睡饱梦足,方才睁开双眼,映入眼帘的第一幅景象,就是戚继光正笑着看他。
“戚大人。”虞安打了个招呼赶紧坐了起来。
“虞小弟,江郎中跟我说了,你昨天苦练箭术,身疲体累,才睡得这么沉。”戚继光笑道。“今天还有力气吗?”
虞安甩了甩肩膀说:“戚大人,我的手有力得很,一点事没有。”
戚继光笑笑,说道:“很好,今日戚某也无要事,正闲的发慌。正好借此机会,我想见识下你狩猎的技巧。”说罢,便拿出一把短弓,递给虞安。弓身木头已然起皮,应是使用很久之物。
“我手头没有猎弓,只有这把短弓,是跟随我多年之物,战时可近距杀敌,闲时也可用于打猎。”戚继光站起来,拾起一袋干粮水囊,说道:“走,士兵说有个好去处。”
虞安拍了拍脑袋,醒了醒神,随后将木弓斜胯在肩上,从箭囊中抽出两支羽箭,只拿在手上,说道:“我准备好了,戚大人。”
戚继光看的哑然道:“虞小弟,两支箭够用吗?要不带上这只箭囊吧。”
“戚大人,打猎讲究静待机会,一击射倒。一旦未中,猎物必然逃跑,任你多少支箭也毫无办法。所以只带两只羽箭不带箭囊有两个原由:一,箭囊太大,背在身上定有声响,而且不便藏匿;二,如刚刚所说,两只箭足保万全,一箭命中,不致死也无力气逃跑太远,此刻就用第二箭取猎物性命。”
戚继光听完一番话,只剩吃惊。遥想当年,行军途中干粮已尽,戚继光便纠集几个士兵一同外出打猎。一番寻找后,在山林间找到一只小野猪。他们仗着人多,采用围剿战术,一帮大汉,身上背着短剑箭袋,声响不止,野猪不知才是怪事,只在原地盯着这帮蠢货。戚继光一干人等各自在距野猪二三十尺的距离搭弓瞄准,一声令下,数十箭雨飞出,可野猪早就跑没影了。空手而归的他们自然受到众将士哄笑,自此成为戚继光黑历史。此时由虞安点醒,才知道自己狩猎技术不济。参悟半刻后叹道:“果然厉害,一番讲解可比军师教头厉害多了。”
“厉害谈不上,这是我讨口食的事儿啊,所以我从7岁起就开始跟爹学习打猎,若本事不济,我和爹妈也不会过得饱足。”虞安提及父母,心里顿起思念,“戚大人,我看近日无事,此地又离我家不远,您看明日可否借我一匹马,我想回去探望爹娘。那日一场大火,房屋尽毁,我也不见踪迹,他们怕是担心得紧!”
戚继光听罢,拍了怕虞安的后背,叹道:“那日事出突然,情况紧急。你身负重伤,在你家前等了半日也没见你爹娘回来,时间紧急,又不能不救你,便只能带你离开。”
虞安听出话里歉意,便道:“戚大人,我的命是你们救得,你们就是我的恩人。这几日与各位相处,让我很是开心。所以,小弟想加入大人的部队,不知道大人能否答应。”
戚继光面露喜色,笑道:“好啊!虞小弟有此请求,戚某倒喜不自禁,你是我入浙以来招收的第一个本地人士,以后在这浙江,你将与戚某并肩作战!是了,明日你骑上王副将的马,准你回乡探亲,时长一日,夜晚定要归来!不得有误!”
“是!”虞安笑道。
两人共骑一马,一路奔波,来到金华城南的一片山林,山林郁郁葱葱,植被茂盛,确是个狩猎的好地方。两人骑马进了一片小树林,寻了个树干将马拴好,开始向着深山走去。
虞安背着短弓,慢慢走着,一路仔细观察所有细微痕迹,由此推断动物的行动。不一会儿,便成功确定出一只四足动物的动向,踩踏的痕迹延伸向前,引着虞安与戚继光走去。
缓慢的沿着地上踏痕前进,专心的虞安突然被阳光晃晕了双眼,原来已从林内走了出来。前方是一大片裸露石块低坡,可以看到有各种动物正在此地休息晒太阳,展现出一种不一样的生命景象。而虞安的目标正站在一块石壁旁的草丛中——一只小麂子。
戚继光看已寻到猎物,轻轻给了虞安一拳道:“小子真有你的。”
“嘘,戚大人,从现在开始你可别乱动,麂子生性胆小谨慎,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产生警惕心,一旦惊到,再找到就难了。”虞安的声音如蚊子一般,若不贴近压根就听不到。
戚继光到此再也不敢有所动作,甚至呼吸都轻了不少,虞安心知戚继光不会扰着猎物,便开始专心思考射箭角度。目前他们属于下风位,不算有利位置,虽然人体气味不会被嗅到,但一来草木较高,视野遮蔽;二来射箭以低打高命中率会少几成。虞安确定好各方问题,开始向坡上移动,约摸向上走了十步后,他轻轻拔了根青草,用指尖捻着测试风向风速。待到风势成为顺风时,虞安动作缓慢的取下短弓,搭上箭,深吸一口气,瞄准了麂子,嗖的一声,正中麂子下腹。麂子大惊,转头想跑,但是下腹中箭,且是贯通,所以跑的极慢,一蹦一跳的,非常吃力。
虞安快速的搭上第二支箭,然后追了过去,在距离十尺的时候,第二箭放出,又贯穿麂子头颅,这一下是彻底断气了。虞安走上前去,查看战利品,这次麂子还挺大,身长两尺左右,想是够大家伙喝一锅肉汤了。
“戚大人,过来吧!”虞安朝着戚继光喊道。
呼——戚继光呼出一大口气,自刚才虞安要求之后,他气都不敢乱出,蹲在原地安安静静,几乎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此时虞安喊他过去,定是有了收获。
戚继光站起身来,三两步就跨到了虞安身旁,只见虞安面前,有一只麂子躺在草里。麂子已然气绝,头颅和腹部分辨穿着羽箭。戚继光大喜过望,笑道:“虞小弟好能耐,跟着你鲜肉定是不愁了!”
虞安腼腆的笑了笑,没有说话,他上前去拔出了两支箭,然后将麂子一扛,与戚继光一起下山去寻马回驻扎处。
两人到了正午才骑马回到驻地,留守的士兵看到马上挂着一只麂子,投以闪烁的目光。对于他们来说,做戚继光这个穷光蛋的士兵,别提肉了,有时候连米都不一定能吃上,大多时候行军途中都是吃着野菜汤,偶尔吃上一次肉要么就是收缴而来,要么就是戚继光参加军宴,打包带走的,总之就是极其少见。
而今天托了虞安的福,人员可以好好的享用一顿肉汤,这对于许久没见油水的士兵来说简直是无上的美味。
“小李小吴,把这麂子取下来,破开处理,内脏都通通留下,今天戚某要和大家打打牙祭。”戚继光笑道,语气甚是期待。
两人笑着应了,自去处理麂肉。虞安和戚继光笑着谈了两句,也各自休息去了。
到了傍晚,外出人马陆续归营,看到晚餐有肉个个都欢天喜地,一个个挤着抢着舀肉汤喝,若不是戚继光号下军令不许争抢,排队打汤,只怕今天这大铁锅都要当场报废。
吃饱喝足之后,大家开始交换今天的情报,终于,今天有了些许线索。
“禀大人,今天我等探到城北村庄,打听到村内部分家禽被盗,许是昨日夜里发生的,目前尚无定论是村民还是倭寇所为,明日我们再去查探。”
“好,看来这被盗家禽很有可能是倭寇干的,明天略做变化:外出人马合作两拨,一拨十六人,王副将,你带一拨人马负责去这个村庄继续查看蹲守,若有线索立刻派人过来汇报!”戚继光严肃说道。
“是!”王副将应道。
“另一拨人马,由雷星阳带领,明日负责去查看城南山区可有驻营,一旦发现切勿打草惊蛇,待晚上做好商议再另行决定。”
“是!”雷星阳应道。
“虞小弟,”戚继光又转头对虞安说道,“明日我们任务繁重,你且安心回去寻找亲人,但晚上酉时必须归营,你现在已是我的士兵,必须听从军令,违者以军法处置!”
“是!”虞安应道。
“好,商议已毕,诸位将士请好好休息,做好万分准备。”戚继光说完,当先打灭自己身旁的小篝火。
众人陆续熄灭火焰,倒地便睡。唯独虞安两眼大睁,无法入眠,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沉重的氛围,让他一时无法适应。他隐约觉得明天许有大事将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