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众人在会客厅聊了很久,索性就都在镇国轩中过夜,等到文景宇玥和周惟安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宋明山却一个人留在了会客厅,余辰皓早就注意到了他神色不太自然,知道他有话要说,所以也没有急着先去休息。
既然会客厅内只剩下二人,说话也方便,两人就重新坐回桌上,沉默了一小段时间以后,宋明山开始倾吐肚中的苦水。
“殿下,难道这次你真的打算就把王位这样让给二王子了吗?”宋明山问道。
听到他的问题,余辰皓并没有回答,脑中思绪却已经飘回了十几年前...
在越国王宫的后院里,八岁的余辰皓背上背着五岁的弟弟余辰钊,余辰钊的脚上鲜血直流,那是两人刚才玩骑马打仗的时候所受的伤,虽然他不过才五岁,但是性格倔强要强,任凭脸上疼的冷汗直冒,脚上的鲜血流淌不断,却也没有掉下一滴眼泪。
八岁的哥哥心疼弟弟的伤势,气喘吁吁地背着弟弟去找大夫,又害怕他疼的厉害,就从怀里掏出平时都舍不得吃的麦芽糖递给弟弟。
弟弟拿了麦芽糖倒是没有像其他的小孩那样张口就吃,他先是把麦芽糖分成两块,一块很大,另一块却小了很多,然后把大的塞进了哥哥的嘴里,奶声奶气地喊着:“麦芽糖好甜,好吃的要给哥哥先吃,哥哥吃大的,弟弟吃小的,吃了麦芽糖弟弟就不疼了...”
是啊,哥哥吃大的,弟弟吃小的,自古以来规矩就是这样,余辰钊自小就非常的黏余辰皓,这两个王族兄弟的关系好的要命,完全不同于其他国家的皇室亲族。
阳光将二人的背影拉的细长,随着哥哥越跑越快,声音也更是细若游丝。
...
...
等到余辰皓十来岁的时候,两人就开始玩带兵打仗的游戏,从那个时候小小年纪的余辰钊就已经显露出了自己卓越的统兵天赋,每每游戏开始没有多久,通常都是余辰钊带着手下的孩童们把余辰皓团团包围,后者则坐在草地上,高高的举起双手,笑嘻嘻的说道:“二弟真聪明,我投降啦!这个月是第几次赢哥哥啦?”
岁月流逝,两个孩子都在不断地长大,直到后来。
...
后来,后来呢?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回忆的东西太多,余辰皓渐渐也有些理不清楚了。
余辰钊性格大变的那一年,恰好就是父王生病的那一年,那时候随着父王生病,余辰钊好像也患上了心病,从一开始的阳光灿烂逐渐变成沉默不语,从一开始的机敏伶俐变得失魂落魄,余辰皓看在眼里,曾经多次去探望他,想要解开他的心病,可是却次次都被余辰钊以各种理由推脱,这一眨眼,两兄弟都已经好久都没见了,不知道这小子,现在还好吗?
如果他真的在和单狐霸明争暗斗,压力应该会很大吧?
如果可以的话,哥哥多想保护自己最疼爱的弟弟啊!
...
等到回过神来,余辰皓自己也不清楚他的决定是否正确,只是对着宋明山点了点头说道:“为了家国不生祸乱,为了避免百姓遭殃,我已经决定把王位让给辰钊了。”
宋明山摇了摇头,眼眶微红,说道:“殿下,我大哥搭上自己一条性命,就是为了给你送一条消息,你在此监军这么久,也是为了做好陛下交给你的工作,可是这一切就被单狐霸一人给搅和了,难道你能甘心吗?”
“我当然不甘心。”余辰皓站起来对着墙上的字画看去,那是他平日里将自己的一腔报国热情挥洒在纸笔之中的产物,望着自己的满腔报国热血,他又说道:“我不甘心的不是王位被夺,而是单狐霸这样的奸人祸乱朝纲。”
“好,殿下,既然你不甘心,那我们就打,一直打到杀了单狐霸为止。”时至今日,宋明山与单狐霸已经结了两道仇,一道是杀兄之仇,一道是篡位之仇。
余辰皓叹了口气,他没想到宋明山居然还没有转过来弯,于是说道:“不能打,就算打了也打不过,单狐霸已经手握八成军队,如果打那就是送死啊!”
“扑通”一声,宋明山跪在了地上,口中说道:“承蒙殿下看得起,当初拔擢我做这东北军统领,但是如今国家如此之乱,我们绝对不能坐以待毙,明着打不过那就暗着来,我想当初我大哥舍命给你送信,也不会希望盼来的是这样的结局。说句不好听的话,殿下这样的应对方法,实在是太过懦弱!现在正是出手的最好机会,如果殿下不选择立即出击的话,宋某只能与殿下各走各的,我也有我自己的计划!”
“你不要着急,我不是说了三年以后在神州盛筵的时候对付单狐霸么,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积蓄力量,厚积薄发。”余辰皓安慰道。
宋明山面色的沉重回道:“三年太长,我们怎么能等得起?殿下,单狐霸如今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此仇不报,我无颜面对逝去的兄长,更没有脸面安心的坐在这个职位上!”
余辰皓被他说得满脸尴尬,其实他怎么会不想对付单狐霸,但是现在如此莽撞的动手的话那就无异于以卵击石,就算想要搞小动作,也要计划着来,宋明山如此心急只会害了自己。
他有些难过的拍了拍宋明山的肩膀,心中能够理解宋明山的悲痛,但是这个时候两人的方法却起了明显的冲突。
为了对付单狐霸,弟弟都已经背上篡位的骂名。
为了对付单狐霸,哥哥都心甘情愿的让出了王位。
为什么他们付出的这些宋明山还是看不透呢?
不对,确切地说,宋明山不是看不透,而是他看的太透彻了,他担心,担心随着时间的推移,单狐霸的势力会越来越强盛,而他们会越来越弱小,所以才想立刻动手,否则永远不能翻身。
“明山,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对付单狐霸,但是咱们要一步一步来,小心一步迈大了扯了胯啊!”余辰皓想要好好地劝劝他,让他不要太过心急。
宋明山知道余辰皓和自己的意见不统一,多说无用,泪水不知不觉间涌上了他的眼眶,他猛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然后借着休息的借口回到了自己的房里。
这一夜他彻夜难眠,愤怒与焦急的情绪已经充满了他的胸膛,思来想去,他的心中已经有了打算,不管如何,他都要立刻做出反抗,否则不仅是他,就是太子也会被人当成软柿子捏来捏去,这样下去,偌大的一个天下,再也不可能有他们的立足之处。
事已至此,他索性写了一封长信留给余辰皓,信中把自己的打算一一叙述清楚,他也不再贪恋这东北军统领的宝座了,既然太子不反抗,那就让他先反抗,他决定剑走偏锋,趁着单狐霸还不能随心所欲的操纵影山君的时候,潜入临阳将他暗杀!
...
天蒙蒙亮的时候宋明山就离开了镇国轩,朝着军营走去,当初是余辰皓提拔他坐上这个位置,一直以来他都对余辰皓感激在心,本以为自己尽忠职守,可以成为余辰皓的左膀右臂,时时刻刻作为他最坚强的后盾。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这突然发生的意外已经无情的摧毁了他心中所想的一切。
他敬佩余辰皓,爱戴余辰皓,也知道余辰皓是个爱民如子的贤人。宋明山活了这么久,都是在为了保护越国的百姓而努力奋斗,所以近乎完美的余辰皓更是他心中完美主君的形象,无论如何,他都不允许任何人伤害自己心中的偶像。
沿着官道一刻不停地走了几里路,便回到了自己的军营。
虽然已是春日,但早晨天气依然寒冷,可是军营中的士兵却是各个赤膊着上身,拿着水盆毛巾以及柳条,就要去刷牙洗脸。
宋明山站在军营门口,手下的徐副将看到他回来了,赶紧迎了上去,面色有些不自然的说道:“宋将军,回来啦?”
宋明山轻嗯了一声,见他面色有异便问道:“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徐副将面色有些犹豫的说道:“将军还是自己到营房去看吧,属下也不方便说。”
宋明山点了点头,便径直朝着营房走去,还没进门便已经听到了轰隆隆的呼噜声。
“这是哪个家伙,敢跑的我营房来睡懒觉?看我不把他屁股打烂了。”心里想着便走进门内,朝着自己床上看去。
他的床上睡着一个黑脸大汉,虽然早晨寒冷,却只盖了半边被子,另外半边裸露的胸膛上长着浓密胸毛,又黑又脏,纠结在一起,就像刷了十几年锅的丝瓜球一般。胸膛虽然毛发浓密,胡须倒是剃的干干净净,那黑的发光的脸上,口水顺着嘴角如同一条瀑布一样不断地滴落在枕头上,时不时还发出阵阵磨牙声,听起来就像野猪吃食。
再往身下看去,那人居然连军靴都没有脱!靴子踏在床上,弄得床上一片黄一片黑,也不知道是踩了狗屎还是泥巴。
“真恶心!”宋明山是军旅之人,极其注重仪容仪表,平时自己在营帐里,无论什么东西他都要收拾的干净整洁,现在看到自己的床被别人糟蹋成这样,心头怎么能不生气?
“给我起来!”
他重重的一巴掌拍在黑脸大汉的大腿上,发出一声雷霆爆喝。
可惜那大汉仿佛只是被蚊子盯了一下,嘴巴嘟囔了一句不知道什么东西,便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宋明山气急败坏的跳上床,伸出两根拇指塞进那人鼻孔里,随即立刻有一股软腻粘稠的触感传来,这黑脸人不仅在床上弄了狗屎,鼻屎也比别人多了几倍。
“咳...咳”黑脸人缓不过来气,终于醒了过来,睁开眼睛望着宋明山道:“现在是几时啦?”
“还几时了?你是谁?睡在我床上干什么?”宋明山对着他连珠炮似的发问,脸色颇为难看。
“什么你的床?这是我的床!”黑脸人嘿然笑着问道:“你就是宋明山吧?”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正是宋明山。”
“那就对了,你被革职啦,从今天起我便替代你的位置,我叫袁崇烨,幸会。”说着抠了抠鼻孔便,然后出一只手来要和宋明山握手。
宋明山嫌脏,一把将他的手拍开问道:“你说我被革职了,可有什么凭据?”
黑脸人微微一笑,伸手从裤子里掏出了自己的官凭,打开来给宋明山看。眼看这人居然就把官凭装在裤裆里,也不知道是有多恶心,宋明山心中有些不屑,但是当他看完官凭后发现自己的职位确实已经被眼前这袁崇烨所取代,心中泛起了一丝莫名的不安。
他并不是因为自己失去职位而感到痛心,本来他就不打算再继续当这个东北军统领,想要让徐副将接替自己的工作,只是这些年他在归云厉兵秣马,好不容易才把将士们训练的披坚执锐,以一当十,军中纪律秩序井然。
现在如果把这实力强悍的东北军交给这样一个人,自己怎么能放心?
想了一会再盯着袁崇烨细细打量,宋明山忽然想起这人是谁了,他便是余辰钊的近侍统领,两人以前曾今在王城见过一面,只是那时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名字。
“这二王子真是太过分了,太子都已经不和他争王位了,他还要收回我的兵权,收回兵权也就算了,居然还派个这样的人过来统领东北军,成何体统?”想到自己辛苦多年的累累硕果就这样便要烟消云散,心中一酸,感觉十分难过。
就在这时,门外走进来三个士兵,手中拿着骰盅,朝着里面兴冲冲的喊道:“袁将军,昨晚没玩尽兴,咱们再来赌过!”
闻言宋明山转过头来,盯着这三个士兵打量起来,这三人平时都是兵营里的奸滑之辈,操练时最爱偷懒,如今给他们换了个头儿,立刻就原形毕露了。
那三个士兵没想到宋明山也在营帐里,面色发窘,转眼就想开溜。
袁崇烨却堵住了他们的去路嚷道:“到哪去?让人送一份面条进来给我,咱们这就开赌!”
邋遢点也就算了,不讲礼仪也不追究了,可是如果在军营之中公然聚赌,这种事情最容易影响军中纪律。
宋明山再也忍不住了,冲着他们喝道:“你们居然敢在营帐内公然聚赌,成何体统?”
那三个士兵看着他,身体一怔,脸上露出羞愧的神色。他又跟着说道:“袁将军,你如果不会练兵,就让徐副将来,免得让对面的黑原军看了笑话!”
袁崇烨却还是嬉皮笑脸的说道:“宋明山,我给你面子叫你一声宋将军,眼下东北军归我管,我说什么他们便要做什么,军令如山!如今我让他们陪我摇骰子,他们就得陪我摇骰子,否则把我惹恼了,痛打他们几十军棍,你说你是心疼还是不心疼?我劝你一句,该管的管,不该管的,就当没看见,这样咱们两头都和气。”
宋明山心中本来就不爽,还被他这样刺激,于是冷冷的说道:“袁将军,你说的有点道理,但我怕你没这个本事劝我!”
见到他想要翻脸,袁崇烨嘿嘿笑着对他说:“怎么?你想跟我练练?”
“宋某正有此意!”宋明山一边捏着自己的手指关节一边说。
“哈哈哈,好,那我这次就让你心服口服!”袁崇烨狂妄至极,居然不把这曾经在神州盛筵上位列前十的高手放在眼里。
既然二人这就斗上了,便一同走到演武场内,两人各自站在演武场的两头,对面相望。
场上的两人衣摆飞扬,还未开战便已经催起了体内气海,身体上萦绕着一层淡淡的气浪,看来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场下围绕着一圈又一圈的士兵,新老上司就要开战,众兵士怎么舍得放过看热闹的机会,他们激动地挥舞着双手,给台上二人鼓气。
这时徐副将和张焱从外圈走了进来,旁边的士兵看到他们来了,连忙让开,他们看着场上的二人,长叹了一口气,心中念着:“老天爷,请你一定要保佑此番宋将军会获胜。”
一阵急促的鼓声传来,宣布着对决已经展开。
宋明山率先发话:“袁将军,今日你我比试,若是你输了,以后练兵便让徐副官替你来,你看可行?”
声音洪亮,响彻全场,尽显他体内元气雄厚。
“没问题,那倘若是你输了,便从哪儿来,到哪儿去,你别烦我,我也不烦你,可好?”袁崇烨回话,声如惊雷,比起宋明山居然丝毫不差。
“可以,只是...我不可能输!”话音未落,宋明山已经向他冲去。
对付此人,宋明江根本不想保留实力,只想速战速决,好在众将士面前重重的打击一下他的威望。
看到宋明山疾速冲来,两只手却只是放在背后,动也未动,袁崇烨知道他这双手暗藏杀招,心中略微思索,便已经想好了对策。
果不其然,宋明山背后双手合十,一道青色圆球在手中亮起,伴随着“滋滋”声,圆球逐渐膨胀扩大,然后向两边延展开来,形成一把雷鸣电刀,随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电刀也渐渐伸长,转眼间已经有四尺长短,刀身不断涌动着不规则的电光,看起来耀眼灼人。
就在即将要到达袁崇烨面前的那一刻,他突然跳至半空,双手伸向胸前,紧紧地握住电刀,电刀瞬间暴涨到七寸长短,比宋明山的身体还要长,重重的向着后者劈来。
“惊雷域,雷裂刀!”
看着这一刀朝着袁崇烨劈去,场下士兵大声惊呼,这一刀力道极大,如果被砍中了,袁崇烨肯定要横死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