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临纪元5017年09月19日,纽约,06:00。
老者看了一眼表,已经6点了,天边泛起了微微的鱼肚白。
“时间尚早,如果两位小友不急的话,我们不妨去寒舍一聚?”老者向着旁边一闪身,伸出手掌指向了身后的门。
黄太一和曹子建对望了一眼。两人本来就没什么事,多听老者聊聊神的事情也是好的。如果他真的陪了神三十多年,那他对神的了解肯定会比他们俩多上一点。于是曹子建和黄太一点了点头,丝毫没有对这扇门露出任何惊疑的神情,反而信步走了进去。
穿过石门后他们来到了一座日式的神殿。虽然说是日式神殿,但也只有结构上比较相像而已。且不说没有日式神殿会在门口放上这么一个奇怪的石门,而且这个神殿实在是有点太过于巨大了。日本人以一张草席的面积作为单位,称为一帖,差不多是1.6平方米左右,但这个神殿黄太一和曹子建目测了一下大约有5000帖的大小,甚至感觉比一个足球场还要大上一点。
整个神殿依着山势而建,向着四周看一圈就能发现此处山势险峻,但是他们所踩的地板却像水平仪一般平整。想必是在地势低处用某种材料撑起了整座建筑。所以当曹子建和黄太一向门外望去的时候,觉得自己仿佛身处在青云之颠,满山的景色仿佛都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虽然刚刚进门前纽约还是东方既白,但这里现在却已经是日薄西山。
此时正是秋分之际,山里的树叶全部染上了鲜艳的红色,微风袭来,所有的红叶沙沙作响,好似着了火的海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曹子建和黄太一在神殿的门口简直看的呆了。老者走过来和他们一起眺望着远方的红叶。“怎么样还不错吧?我很早以前就发现这片未被开垦的处女地,这才把家建在了这里。”
老者招呼着两人向着神殿内走去,传统的日式神殿内都会供奉一些日本的神,但是眼前的神殿却什么也没有,只是一个偌大的空壳。在神殿的角落里放着一张床和一些洗漱用品,显然是被老者当成了日常起居的地方。可是什么样的人会真的住在这么大的房子里?除了那些玛丽苏文里每天从500平方米的床上醒来的霸道总裁们。
三人向里走了几步,面对着他们的是一整面巨大的石壁,其上刻着中国人再熟悉不过的阴阳图,采用了阴刻和阳刻的方式。而神殿的中间则是几帖草席拼成的茶室,草席中央的茶釜已经开始呼呼地冒着热气。黄太一兴致勃勃地走向这八卦想仔细看看,但走近了才发现其实这根本不是八卦,而是一副细致的图画,只是这幅图线条太过于细密,再加上借助了八卦的外形,只有走近了才能发现这幅石刻的真容。
作者借助这个八卦刻画了一个宛如地狱般的战场。左边的白色是一片浅滩,采用了阳刻的手法,中间的一个黑点则是一座诺大的城池,而右边的黑色采用了阴刻的手法,是一片无际的大海。中间的那个白点则是一艘巨大的战舰。不断有士兵从船上跳入舢板中,对着城池前的浅滩发起冲锋。城墙里的士兵也没有闲着,他们漫山遍野地从浅滩上压了过来。
两军以中间的曲线为界,在浅滩上相遇,城墙上的人拉开了弓箭,城墙里涌出来的人举起了长矛。从船上登陆的人也拔出了长刀,船上的投石器发出怒吼,一颗颗燃着烈火的火球如末日降临般从天而降。两边的士兵都像野兽一般嘶吼着,彼此的兵刃将将相交。这面石刻就像一张照片一般把这一瞬间保存了下来,这已经是一场战争中最温柔的时刻了。因为从下一刻起,这个战场上就将火光冲天,血流成河。
曹子建看黄太一在八卦面前久久没有挪步,也凑过来瞧了一眼,在他亲眼看见了这图画的内容之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握紧了自己的双拳。
老者则一个人坐在了草席上,仿佛对黄太一和曹子建的表情置若罔闻。他自顾自地打开了手中的茶罐,用茶杓从茶罐中舀出一小勺抹茶粉,倒入了茶碗中,又用柄勺从茶釜里舀出几勺热水,加到了茶碗里。最后拿起茶筅开始搅拌抹茶粉和水。整个过程庄严且神圣,室内安静得只有水在搅动的声音。
黄太一和曹子建仿佛终于看够了。两人回到了老者面前盘腿坐下,神情各异,似乎都有着自己的心思。
老者把打好的抹茶递给了曹子建,曹子建向黄太一投去了求助的眼神,虽然他的确在中国呆了很久,但从来没有人教过他日本茶道的规矩啊,他只是听说规矩很多而且繁复,如果这时候自己做错了什么岂不是要贻笑大方。黄太一很快回了他一个眼神,从黄太一的眼神里,曹子建读出了和自己一样的无知。
……
曹子建战战兢兢地拿起茶碗喝了一口,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地问道:“您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着这样的一幅石刻?”同时他也看了眼黄太一,这两人看起来知根知底的样子,只有自己一无所知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了。
老者抬起头看了看曹子建:“我是一个认识你妈妈的人。”
“什么?!”曹子建怀疑自己听错了。
老者放下了手中的茶,伸出手揉了揉曹子建的自然卷,曹子建本想躲闪,但无奈老者出手实在太快,还是不偏不倚地摸上了曹子建的头顶。曹子建一时不知道老者要干什么,顺手把手里的茶碗往地上一掷,抓起身边的短矛,往前就是一记急刺。老者好像浑不在意一般,曹子建甚至没有看清他是怎么闪躲的,只是感觉老者依旧摸着自己的头,身子却已转到了自己背后。
曹子建还欲再刺,却被黄太一出言拦下:“别,前辈并无恶意。”黄太一看曹子建没有罢休的意思,马上出言相阻。毕竟老者如果真欲对曹子建不利的话,按他这身法,曹子建现在估计已经身首异处了。而且按照他对老者的了解,这老顽童虽然一直都喜欢捉弄别人,但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只是连黄太一都不明白老者这究竟唱的哪一出,这才在前辈二字上加了重音,也是希望老者能够有所收敛。
曹子建听了黄太一的话动作一滞,老者则用力揉了揉曹子建的卷发:“你的眉眼真是像极了你的妈妈。特别是你的黑发,和你妈妈简直一模一样,她也是这样纯黑的头发带着浅浅的卷。”老者的手有些粗粝,但是在这番话之下,仿佛他的抚摸也变得温柔起来:“她从小就生的很美,而且和你一样,眼中总有着些许化不开的哀愁。”他从曹子建身边拿起被扔掉的茶碗,坐回了自己的位置里,拿一条雪白的毛巾擦了擦茶碗,有点可惜地叹了一口气。
曹子建听到这句话的反应就好像是曼妥思遇见了可乐,他原本坐着的人立即站起来转了一个180度的圈,面对着老者诚恳地跪下,激动地声音都变得沙哑:“和我说说她的事情好吗?家里从来就没人和我说她的事情,她就是一个像瘟神般的存在,好像家里所有人都在避着她。”
但是老者似乎不是很想谈论这件事。他只是淡淡地回答道:“现在你不知道说明还没到你该知道的时候,这世间的缘分总是可遇不可求,等你该知道的时候你自然就会知道。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茶罐中又取了些抹茶,重新开始打起碗中的抹茶来。
曹子建学着老者刚刚的样子把头深深地埋了下去,还了老者一个土下座:“求你了!”
老者看了眼曹子建,似乎在回避些什么似的:“我只能说,你的妈妈很爱你。你妈妈的事情并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用太自责了。”
“可是她既然那么爱我为什么又忍心抛下我?为什么别的孩子从小就能躺在妈妈的怀抱里而我只有冰冷的床?”曹子建的视线垂了下去,眼眶开始变得湿润,他缩了缩鼻子,一席话里裹着无限的哀伤。
“八嘎!”老者怒喝道:“没有一个母亲会忍心抛下自己的孩子!你以为你的妈妈就愿意离开你吗!”
曹子建被喝地愣在原地,他缓缓地坐下,像是一具被抽离了灵魂的躯壳。
他又想起了在那个雨夜打碎的母亲画像。那时候母亲应该已经快要生了吧,她的肚子已经明显地隆起,她正摸着肚子,看着还未降世的自己。今天听老者这一说,自己才注意到母亲的眉眼的确和自己很像。但是因为母亲低垂着眼帘的原因,她的视线看得不是那么真切,但是从母亲微微流露出来的眼神里,曹子建就看见了决绝,不舍,和怜爱。为什么那时候她的眼神里能包含着这么多复杂的情绪啊!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老者似乎有意转移话题般,把打好的抹茶递给了黄太一。
“你父母身体还好吗?”老者问黄太一道。
“托前辈的福,身体康健。”
“我和他们也有三十多年没见了啊。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一下子你都长这么大了。如果我在路上见到你,一定已经认不出你来了。”老者慈爱地笑着:“王曦梦呢?”
“她也在纽约,如果我知道您在这的话,一定会带她来拜会您的。”黄太一回答地不卑不亢。
“好极好极,你们都长大了啊。什么时候生孩子啊?”黄太一刚喝上一口茶,还没细细品呢,又一口全喷了出来。
“前辈我们还没想这么多,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现下我们当以拯救天下苍生为己任。”黄太一狼狈地擦了擦自己的嘴角,这老头子好像永远不知道‘时宜’这两个字该怎么写。
老者摇了摇头:“你们家的人,总是喜欢说这种漂亮的场面话。如果世界都快灭亡了,你们就真的不想让生命再延续一代吗?看着自己的生命在时间的长河里开枝散叶,是这个世界上最独一无二的体验,这也是为什么我这糟老头子现在依然不忍心死去啊,我还没看见我的孙子孙女呢。”
黄太一并不是很想在这个话题上和老者纠缠太久,谁知道以他的脑回路又能把话题扯到哪里去。
“其实我们这次来,是想问问神为什么要接触程墨,并在这个当口告诉他张九九的事。”黄太一犹疑不定地问道:“与其告诉他真相,不如让他觉得只是单纯错过,这样留点幻想岂不是更好吗?”黄太一把已经喝空的茶碗递给老者,老者接过再次打起抹茶来。
老者叹了口气:“你也说了幻想,既然是幻想就一定会破灭的,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拦得住真相,无非只是当事人想不想知道罢了。他们两人的命运注定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而已。程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这个结果他担得起。”
“可不管怎么样也应该慢慢来吧?一下子把所有的事实全部告诉他,他接受不了怎么办?”黄太一依旧觉得老者的话无法使他信服。
“是吗?那这一年来,你们慢慢做了什么事情吗?”老者反问道。
的确,其实本来曹子建和黄太一就一直想和程墨说这件事情,但是他们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他们想了整整一年,也没想到一个可以让程墨缓缓知道真相的办法,所以就彼此约定至少在程墨从和张九九的感情里走出来以前,还是不和他提这件事。他们本以为程墨来了美国总会开始新的恋情,毕竟现在的程墨和张九九隔着一整个太平洋和12小时的时差,连思念都有着不小的延迟,而新欢总能有效地帮人忘记旧爱。
但是两个人谁都没有料到哪怕张九九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他们之间还是保持了频繁的联络。程墨从来没有和他们说过这件事,只是单纯告诉他们想把张九九追回来,那时候两人还觉得过一段时间程墨就会忘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但原来程墨一直以来从未放下。张九九一直喂给他一种叫做‘希望’的饵,而程墨也一直心甘情愿地咬在上面紧紧不肯松口,真是个蠢得不能再蠢的傻孩子啊。
“呵,可是你根本不知道以前在程墨身上发生过什么事,他本来就是一个很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从小就极度缺爱。这次他要是再次想不开怎么办?”
“天地之间,一切皆有命数。如果他真的是天选之人,那这些就是他必须所经历的劫。他自己挺得过去,他就能救天下人;他挺不过去,我们就和他一起陪葬。但是这些劫,没有人能帮他挡,他必要去经历这些他必经历的。而且……”老者看了眼两人:“他不是还有你们吗?”
“你们两个人陪了程墨这么久,肯定会在不知不觉中生出一种羁绊。命运的丝线早已把你们联系在了一起。但是现在的程墨还不了解自己的能力和责任,离拯救世界还有无比漫长的路要走。对他来说,考验其实才刚刚开始。接下来的时光,你们也要陪着程墨一起走过啊。千万千万……别让他在世界末日之前就死了呀!”
黄太一和曹子建都陷入了沉思。也许真的只是因为他们和程墨是好朋友,所以才会觉得命运亏欠了程墨,但是跳出朋友这个身份来看,若程墨真的背着救世的命运。那他所经历的这一切似乎也是理所应当。
就好像游戏里一个孤独的剑客,从新手村出来的时候只是穿着单薄的布衣,带着易碎地桃木剑。为了能刷到那些好的装备,还不是得被各种精英怪摁在地上摩擦摩擦。哪怕他刚刚从重生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灵魂,他还是不得不再次面对被恶龙一把火烧死的厄运。直到他最终能够把黄金品质的大剑架上恶龙的头颅,他才能最终获得看一眼boss的机会。但那也只是看一眼罢了,因为下一秒他就会被boss打开的虚空之门捻成碎片。
“可是我们陪了程墨这么久,神一来就把我们的节奏全部打乱,终究是不太好吧?”曹子建多多少少显得有些心有不甘。
“没有什么事情是会白干的,你们做的这一切必定是有意义的。神会在这时候插手,想必她也是有着自己的原因吧,只是我们理解不了而已。”老者停顿了一下:“两位想必也不用我再说了吧。在一个完美的程序里,没有什么步骤会是多余的,它们的存在必然有它们的道理,只是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作为程序本身的我们暂时还没有办法理解而已。”老者把茶碗转了一圈,用手心认真地感受了一下茶碗的温度,然后靠近鼻子闻了闻,满意地喝了起来。
“可是我想和神亲自聊聊。”曹子建握紧了手中的短矛:“我们需要知道神的计划,不然我们终究无法安心。”
“神和程公子有要事相商,现在不太方便见客。”老者温柔地说道:“如果曹小友有什么非说不可的话,老朽可以代为转达。”
曹子建握着短矛那只手的指关节发出了脆响,黄太一毫不怀疑如果不是刚刚曹子建已经吃了两次暗亏,这时候他一定已经暴起发难了。
黄太一为了缓和气氛,忙一边按着曹子建一边说道:“曹同学也是单纯为程墨感到担忧而已,我们也知道神日理万机,可能抽不出时间来见我们,但是至少,可以让我们知道这次是哪尊神接触的程墨吗?”
老者不急不缓地喝了口茶:“自然是……你们学校的那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