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窗外月色朦胧，云海沉浮。皎洁的月光躲在云海深处，伺机而动。
熄灭的碳炉又被重新燃起，两副精致的白玉茶盏各置于茶案两侧。星野正襟危坐，神色凝重，仿佛在等待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来。时间在一片死寂中悄无声息地流淌，多一秒的等待，对他而言，便是多一分的煎熬。
他望着空洞的房间发着呆，回想起刚刚发生在龙渊的一幕，心烦意乱。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三千年后，他们三人会以这样一种方式相遇。更让他意难平的是，冥冥之中，命运仿佛更加偏爱他的那位兄长，一场本不可能发生的相遇就这样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微风扫过，帷幔飘动，茶水沸腾。
星野从碳炉上取下茶壶，将两只茶盏斟满，接着他望向虚掩的门说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话音刚落，冥烨此时已经坐在他对面。
星野故作轻松地端起面前的茶盏，递到鼻前，吮吸着茶的香气，不紧不慢地说，“还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不愧是当今冥王，你的追踪术，这世间还无人能及。”随后抿了一口，“不知是有何事，还劳烦冥王亲临这个早已被遗忘的凋零之地。”
面对他一口一个冥王的称呼，冥烨并没有回应。他只是默默地端起面前的茶盏，开始细细品味，语重心长地说，“还是这个味道，竟一点都没变。”茶味依旧，但他们之间早已物是人非。一想到这里，他不禁暗自神伤起来。
在短暂的感慨之后，冥烨轻轻放下茶盏，开始发问，“如今的北荒万物复苏，那场雪一定下得很大吧？”言语中透露出他此行的目的。
“整整十天十夜。”星野脱口而出，没有任何隐瞒。接着他心中顿生疑惑，“北荒降雪的消息这么快就传开了?难道他是因此事而来？”
“十天十夜，好一场大雪！只是……这场雪实在是来的有些蹊跷。”
“下雪本就是自然现象，在我看来，再平常不过了。”星野引用瑶光说过的话，试图搪塞过去。
“沙海上的结界也是出自你之手吧？”
“既然你都知道了，何必再来问我，”星野从容应答，将两人的茶盏再次斟满。
稀疏的对话声，打破了北荒冗长和沉寂的夜晚。或许是因为太久不见，心中有太多话，反而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你一言我一语地谈论着眼下发生的事情。两人之间的对话就这样自然地展开，竟没有了刚开始的生分和距离感。横跨在他们之间那条三千年的长河，仿佛不复存在。两人的言语之中又满是小心谨慎，对过往的人和事闭口不谈，生怕触动了彼此心底那段悲伤的回忆。
“规模如此之大的自然结界，如今在这世间已是罕见。想必你一定是煞费苦心，才寻得这个完美的藏匿之地。你到底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世间流传，当今冥王有着一双鹰一般的眼睛。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星野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巧妙地回避了他的问题。
“龙之森依然繁茂如旧，只是今非昔比。”冥烨突然感叹道。
“看来他并不知道龙之森在过去三千年里一直是处于凋零枯萎的状态，”星野心想着，心里顿感踏实了许多，“这也是为何过去三千年，他未能找到龙之谷的藏身之地。如今龙之森恢复如初，灵气聚集，这才让他得以发现。”
星野转念一想，顿时恍然大悟，“原来一直守护龙之谷的并非是我，也并非是我布下的九重浴火结界，而是它自己！在过去的三千年里，它收起繁华，隐身而去，只为静待它主人的归来。”一想到如今它繁茂的样子，敬畏之心不由从心底油然升起。
“当年你不辞而别，只是不曾想到你会隐居于此。一转眼，三千年过去了。”
“你一向政务繁忙，日理万机。三千年对于你来说，也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你又怎知这三千年我是如何过的？”
“冥王赫赫名声在外，想不知道都难。如今年轻有为，独掌冥界大权，又得天帝器重和赏识，前途更是不可限量。”
“冥界并非我一人的天下，南山之境的大门也一直为你敞开。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回去。”
“冥王有心了！如今我只想蜷缩在这天地一隅，过我神仙般的快活日子，远离纷扰，岂不乐哉。”
“我认识的公子熠，并非贪图享乐之人。”
“那冥王可真是高看我了。如今我只是一介散仙，曾经的公子熠早已不在。还请冥王日后莫再提及。”
02
冥烨没再往下询问，他望向窗外，目光突然落在对面厢房两扇紧闭的木门上，“你所做的这一切皆是因为她吧？她对你来说很重要吧？不然你也不会轻易使用御风术，将她匆匆带走，从而让你的行踪暴露。”
“既然你都来了北荒，找到我这里，也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她是谁？”冥烨还是没能抑制住内心的好奇，抛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在龙渊时，我已经说过。”
“你应该清楚我在问什么。”冥烨转过头，直视他的眼睛，仿佛已经看穿他心底的秘密。
“一个小小仙仕是如何破解得了这九重浴火和天空之镜？最后进入龙之谷，误闯龙渊？”冥烨语气平和，但句句质问正中要害。
面对他劈头盖脸的问题，星野失去了刚刚的从容，只好故作镇定地敷衍道，“她既然是我的仙仕，自然破得了这结界，也入得了这龙之谷。”
“那龙渊呢？龙渊实乃龙之谷之重地，不是一般人可以随意出入的，更别说是误闯了。这一点，我想你应该比我清楚。”
“冥王就直说吧！你来北荒到底是有何用意？你到底想从我这里知道些什么？”
“有关她的一切！”
星野沉默不语，并未立即答复他。他镇定自若地端起茶盏，送到嘴边，慢慢饮下。他自然心知肚明冥烨为何对她刨根问底，但他的私心在作祟，为何这世间最好的东西都归他所有，他已经拥有太多，他曾经拥有过她，如今又拥有整个南山和冥界。当这个苦苦守候的机会好不容易再次降临在星野面前时，他只想牢牢抓在自己手中，三千年的等待太过于漫长，他不甘心这场千年等待最终只落得一场空。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星野这才开口，言语恳切地说，“如今你是冥界的王，掌管万物生死轮回。地位尊贵，权倾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上天可摘星辰，入地可揽山河。这世间还没有你求而不得的东西。想要踏入你夜来殿的女子更是数不胜数，何必记挂我身边的一位区区仙仕。”
“对任何来历不明的女子，我都有权过问，这是我的职责所在。”冥烨毫不退让，步步紧逼。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曾经也和你有过一样的念头，最后才发现我错了。三千年了，过去的终究是回不来了，有些时候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她只不过是一位普通的女子，她不是替代品，更不是影子。的确是有几分相似，但她不是她！”
星野最后的寥寥几句，字字锥心，直戳他内心最柔软的地方。听完他这番话，冥烨沉默了，那个深藏于他心底的名字，如鲠在喉。他再次望向窗外，眼神柔情似水，心中满是惆怅，“是啊，她不是她，不过是有几分相似罢了。这世间相似之人如此之多，唯有她是不可替代的。”他强忍着悲伤，只能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她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
夜空中突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细细簌簌的雨滴声缓和了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二人望向窗外，相对而坐，彼此无言。绵绵细雨无形中温润了他们干涸的内心，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星野打破雨夜的寂静，“我听闻，你将迎娶天帝独女，她可是这天宫中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长公主。她从小便倾慕于你，还真是对你一片痴心。”
冥烨沉默不语，久久凝望着空中飘落而下的绵绵细雨，思绪万千，完全没有听进去他的话。
“你走吧，就当不曾遇见我，把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吧。”
冥烨这才开口，收起一脸的冷漠，语气温和地说，“当我再次踏入龙之谷时，一切都恍如隔世。当我在龙渊遇见她时，我以为她从未离我而去。自从她走后，我便没能为她做些什么。”眼睛始终望向窗外的细雨，仿佛这段话是说给她听的。
“谢谢你将龙之谷保护的如此完好，日后我会常来的。还有，你的夜幽宫在南山，不在北荒。”
话音刚落，冥烨便拂袖而去，消失在茫茫雨中，不见了踪迹。
星野这才起身，久立在窗前，目送着已经离开的他。
曾经那两位喜怒形于色的少年，在各自的世界里成长，竟不约而同地学会了不露声色。当他们再次相对而坐时，已是大人的模样。心中那些炽烈如火的言语，最后从他们口中道出时，竟变得平静如水。
令人惋惜的是，今非昔比，他们心中已有各自的秘密和经历。曾经一起成长的少年，如今陷入了各自不同的命运漩涡。曾经单纯的快乐时光，再也回不去。
03
夜是那么静，连木门被推开的吱吱声都有些震耳欲聋。
星野推开她厢房的木门，缓步走到床边，看着眼前沉睡中的她，终于如释重负。他从未像今夜这般紧张害怕过，他怕冥烨将她抢了去，他怕她再次离他而去，他怕眼前的一切最终会化作一场泡影。自从她来到这夜幽宫，在她熟睡后的每个夜晚，星野都会来到床前看她一眼，再三确认之后才会安心离开。
“冥烨，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她就是你朝思暮想的人吧。她可是龙族的人，虽然如今只是一介凡人，但她身上仅存的一丝龙气足以让她自由出入龙之谷。烨，对不起了。我只想拥有她这一世，只一世便足矣。”
她如今只有短短一世之命，和凡人一样的命数，会经历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即便如此，他也要陪她走过这短暂的一生。
他轻抚她的脸庞，言语中满是哀求地对她说，“青青，不要离开我好不好？就陪我在这北荒安然度日可好？我会保护你，谁也不能伤你丝毫，谁也不能将你从我身边带走。”
他情不自禁俯身去亲吻她那张如樱桃般的嘴唇，忽然胸口一阵剧痛袭来，火烧火燎，让他恢复了一丝理性。他捂住胸口，痛苦万分。
他用力扯开衣襟，一个红色伤疤烙印在他白皙的胸口上，很是扎眼。原来这道伤疤是他之前使用探魂术时，被她体内的封印所伤而留下的，没想到伤口竟然还会复发。
星野看着胸前这道扭曲的伤疤，眉头紧锁，越看越觉得蹊跷，“火系封印？为何是火系封印？难道是？”
随后他眉头舒展，嘴角上扬，脸上闪过一丝让人无法捉摸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