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想感谢今天你的帮忙,想要请你吃顿便饭,却不想最后倒蹭了你一顿白食。”道路前的信号灯由黄变红,林一裴停下车来侧身望向孟菀,微微上挑的眼角中似乎蕴着笑意,“西郊青山湖那块儿有家野生的河鳗特别好吃,下次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去尝尝……”
这一回,孟菀抬起头来大大方方地注视着他。
车顶的路灯透过天窗在她的脸上打着暖光,笼罩了一层迷人的光辉。她的睫毛浓密而纤长,羽睫下深琥珀色的双眸中倒映着身后大千世界的琼楼玉宇。二人身上清雅的香气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中交融,氤氲而柔软,却不想孟菀接下来的一开口便打破了这堪称暧昧氛围。
“其实你不用对我那么客气,上次的事情早就过去了,我答应了你们守口如瓶,便永远不会再说出去。”
林一裴微微一怔,“你在说什么?”
“上回,孙曼妮的事。”
信号灯变换,林一裴不得已地收回目光,再度平稳地行驶于路上。
“我和她并不是一家公司,上次那条假新闻的曝光,我事先并不知情。但经纪人说闹事者算是我的粉丝,所以我也没法去正面回应这件事。无端让你受了委屈,我很抱歉。”
“我不委屈……”孟菀下意识地脱口而出,随即自嘲般地垂首一笑,“真的,我甚至都不在意。”
车窗外的长街两侧是城市辉煌的灯火,车辆犹在匀速地前行着,花团锦簇的景观植被亦在不断倒退。
林一裴诧异于她的直白,此刻也不觉间放下了平日里待人的客套,哑然失笑道,“所以你是不是想说,以后我们没必要再见面了?”
小心思一下被人戳破,孟菀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我们生活背景差异比较大,好像做朋友不是很投机。”
车辆驶入了狭长的跨湖隧道。
隧道内灯火通明,两侧的灯珠仿佛两串耀眼的明珠,流光熠熠地蜿蜒向远方。
在一瞬间光明与黑暗的转换中,耳畔边仍是呼啸的风声,明亮的灯盏与偌大的轴流式风机不断自车顶的天窗上掠过,孟菀在抬首凝望间微微有些失神。
此刻如果有一个巨大的风机落下来会怎么样呢?
穿过短暂的光明之后,犹是回到了缀着城市熠熠灯火的柔和夜幕。
林一裴的目色似乎也迷失在了眼前美好的夜色中。
“我一直觉得,似乎从前在哪里曾见过你,和你的相遇对我来说更像是一场重逢。我挺开心的,真的。”
可惜这一席柔和的话语落入孟菀耳中,却觉着有如一阵霹雳惊雷。她不禁蹙了蹙眉,觉得匪夷所思。
她深谙自己话少又慢热,从不是一个有趣的人,怎么就招上了这位祖宗?
孟菀下意识地侧过脸去,却不想恰好对上了林一裴璀璨若星的双眸。
明明是精致清冷到极致的眉眼,可眸底却是那般的轻柔明亮,仿佛是她每晚入睡前半梦半醒间所凝望的那一轮晕晕月光,温和旖旎得极易令人在不觉间沦陷。
因为离的近,孟菀甚至可以在他那澄净的眼底中看到自己的剪影。
而这一刻,也唯有自己的剪影。
在他眸中的整个世界。
可孟菀素来活得清醒,也从不会抱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
林一裴年少成名,平日里自然受人追捧,眼下难得遇上自己这样一个面冷心冷的,怕是突发奇想觉得有趣,所以才不免说出了这番话想来试探一番自己。
孟菀既想的明白,倒也觉得没有什么,只是她本来想自然一些地将这个话题顺利的渡过去,可话一出口却是又干又直白。
“林一裴,会不会是你认错人了?”
“……或许吧。”
许是认了栽,林一裴终而收回了沉沉的目光。
尔后任凭灯火熠熠,车水马龙,二人亦是一路无话。
直到车子驶入熟悉的小区,孟菀心内这才彻底松了一口气,她解开安全带,转头真诚致谢道,“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
林一裴抬眸望向她,恍惚间似乎有些神色已然褪去。
孟菀其实挺喜欢车内淡雅适宜的乌木香,但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闻到这个味道了。人生离别,本就如此,继而她没有半分不舍地推开了车门。
“那我回去了,再见!”
“嗯,再见。”
车门被关上,直起身来伫立于路旁礼貌地望着车辆缓缓驶离的孟菀最后只能看到林一裴形态优美的下颚与微扬的唇畔,望不到也压根不会注意到那双黑色羽睫下的黯然眼眸。
待到车辆驶出小区,彻底消失于眼前,孟菀这才完全恢复了正常的思考。
她想起自己来之前和晓舒发信息打过招呼,于是还是决定再上楼叨扰她一会儿。
已然洗漱完毕的晓舒穿着一身粉色的兔子睡衣,头上还带了个毛茸茸的兔子发带。一双水灵的葡萄眼骨碌地转着,小脸粉扑扑且肉嘟嘟的,让人看着就想上手好好捏一把。
“菀菀,老实交代,你大晚上跑我这里来干嘛?又来我家转机呢?”
倒也难怪晓舒哭笑不得,上回在片场莫名其妙受了伤,孟菀便没抵过梁升的热心,于是便让他将自己送到了这儿来。前几日和林一裴团队聚餐后亦是如斯,算上今日这一回,短短半个月内这已是第三次深夜造访晓舒家了。
“我又想你了。”
“孟菀,大晚上的不要和我睁眼睛说瞎话哦,姐姐的眼睛亮着呢!我刚才在阳台做拉伸的时候分明从窗外看到你依依不舍地从一个男人车里出来!快说你是不是铁树开花,大晚上约会去了?”
“你知道林一裴吗?”
“知道啊,小伙子模样长得可好啦!我们学校里也有不少小姑娘迷他呢!对了,我脸上刚贴的这款面膜也是他代言的呢!”
“哦,刚刚就是他送我过来的。”
晓舒一时大惊失色,连贴片面膜也从脸上掉了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正弯腰换鞋的孟菀眼前。
“什么?你一个本本分分的佛系女学霸,是怎么和当红小鲜肉搅到一起去的?快和我科普一下!”
“你别说的那么难听,我们就是普通认识而已。”
孟菀替晓舒捡起了眼前地上的面膜,车轻熟路地丢入门廊柜下的隐藏式垃圾桶中。继而她删去了一些容易令人想入非非的片段,和晓舒大致交代了下和林一裴认识的经过,末了还一脸正色地添上一句,“因为我和他不熟,所以也不想让他知道我家住在哪儿。”
“所以你就把我家给交代了是吧?那,万一今后他半夜来敲我门,我可保不齐会不会做出什么对不起邹翔的事!到时候我们可都怨你了啊!”
“丁晓舒,你少来了,你家这幢楼可有三十多层呢……”
孟菀哭笑不得地正说着,脚上却没留神,差点被玄关的矮阶绊得摔了一跤,手腕也在一瞬间失了受支配的意识,于是腕中的手机啪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晓舒忙忙替她捡起手机递过去,继而拉着她一同坐在了客厅柔暖的羊皮沙发上。
“你怎么了?还在想着刚才的小帅哥魂不守舍呢?”
客厅内暖澄的灯光泄了一地,孟菀不觉间有些困倦,蜷在米色的沙发上单手托腮,像只慵懒而优雅的猫儿一样。
“我前些日子看到新闻,叶宸回国了。”
晓舒有点意外,又觉得其实也在预料之中。
“是啊,我也看到了,我还看到了人家那位出色的音乐家女友马上要在国家大剧院开个人独奏会呢……”
“嗯,确实挺优秀的。”
晓舒嘴角一撇,俯身替菀菀倒了一杯温水。
她们二人相识于十二岁的初中入学之际,陪伴着彼此从青春懵懂到情窦初开的中学六年时光,更是结下了无可替代的深厚情谊。
很早很早以前,每次提到那个人,孟菀的眸中都会蓄着的亮光,像是暖容的月光温柔地倾洒在了幽静的湖泊,泛着美丽而又奇异的光泽。而不似如今,光影熄灭,徒留一地冰冷的琉璃碎,若隐若现地折射着已然逝去的温柔光阴。
晓舒心疼,她并不想看到自己这十多年来最珍惜的朋友,将自己最好的年华禁锢于回不去的曾经。
“六年了。放过你自己吧,也是时候该醒了!”
“这些我都明白。”孟菀双手捧着骨瓷杯盏,双眸低垂,神色一时晦暗不明,“我就是看到他现在过得还不错,挺为他开心的。”
“你开心什么?你有什么好开心的?少逞强了,你就应该把他从你脑海中彻底屏蔽删除!”晓舒话一出口感觉自己的语气有些重了,顿时又萌生出几丝悔意,“孟菀,别人早就开始新生活了,你没有必要为了一份执念画地为牢。”
孟菀一时不予置否,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画地为牢吗?
可那又有什么错,那是自己人生中关于情爱所有的回忆,她永远无法忘记与他最后一次的见面,告别时叶宸蕴于眼底的熠熠光芒。
仿佛他们会有着美好的未来。
仿佛他们真的有未来……
就算时过境迁,她心里的那个少年也永远留在了那里,并且永远爱着自己。
爱一个人本就是很奇怪的事情。别人的喜欢与爱,大都会想了解心中的那个人每天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可孟菀却近乎不想知道他的消息。
她想她大概是绝望了。
她明知道他们不会再有交集,他也不会再次爱上曾辜负了他一片真心的自己,可就算到了这样绝望到可笑的境地,她却还是没法忘了他。
关山难度,山海难平。
叶宸的存在,就像是渺茫无边的现世中唯一一缕破云而出的微光。
孟菀知道,只要他还活着,无论是和谁在一起过着怎样的人生,她都会像个傻子一样,永远卑微地念着他。
明明今日也没有做什么,待孟菀回到家的时候,却觉得难得一身疲惫。
眼下已经将近凌晨十二点了。虽然方才晓舒极力挽留,可孟菀今晚还是想要回家住。
穿过偌大的花园,她用微僵的手从包中翻出钥匙。
晓舒曾不止一次让她换个指纹锁,可她却固执地坚持着用那一把老钥匙。
她不想改变这个房子的所有构建与摆设,甚至连玻璃房的植被品种,一切的一切,都是和从前父母在时相同的模样。
她爱的所有人,都停留在了回不去的旧时光之中。
唯有她被时光所无情抛弃,却又一直被生活拖曳着混沌向前。
她不能改变,也不能离开。
万一有一天,妈妈回来了呢?
刚换好拖鞋,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小灯便过来亲热地蹭了蹭她的脚踝。
小灯是她一年前在马路上捡到的一只奶牛猫,刚带回家时只有巴掌大小,如今却已被她娇养成一副大腹便便的模样。
孟菀唇畔一弯,继而俯身抱起了这个有些分量的黏人家伙。
小灯就像这个家中唯一为她亮着的一盏灯。也是日复一日,唯一盼望着她归来的亲人。
许是今晚想起了叶宸的缘故,孟菀今夜失眠了。
她起身从床头柜中翻出了一片药吞了下去。新月之夜,透过朦胧的纱帘也望不到祥宁的融融月光,就连闪烁的星辰似乎也瑟缩在了云霭之中,心事重重得不愿展露芳颜。
天地之间,一片凄冷。
她将脸深深地埋在鹅绒枕中,悄然地落泪。
很久很久以前,爸爸还在,妈妈也还没有遁入空门。
这个家温暖得如同一个完满的童话。她就像是天之宠儿,在父母精心呵护下无忧虑地成长,有着两情相许的青梅竹马,触手可得这世上想望的一切荣光。
然而这一切却犹如南柯一梦。
十八岁那年的家门变故,终让过往的一切成了大梦一场空。
“为什么,为什么都不要我了……”
床头边的香薰仪仍散发着麝香百合味的袅袅气雾。
孟菀用只有她自己才能听见的声音,卑微而卑怯地呢喃着,仿佛是将所有的心事融进了雾里。如梦似幻,最终却消散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