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海的金秋大抵是最让人迷醉的，因为它经常让人陶醉在微醺的海风中，却忘记提醒这座城市的人，凛冬将至。
华景之苑，最豪华的别墅群，这里居住着无数餐位食素的“成功人士”。
楚歌绕过中央喷泉，直奔其中一座别墅而去，临到门前，敲门的手数次举起又放下，因为他知道，这是他与曾经二十年的所有最后一次告别。
“笃笃笃”楚歌敲响了别墅大门，只片刻，大门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子，身材高挑，前凸后翘，高高盘起的头发彰显了她的性格，配上一身即便居家也不换下的小西装，女强人气质一览无余，即便以楚歌的目光看来，也当得起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的赞美。
“父亲在书房等你”女子淡淡得说了一声，便转身回了大堂。
楚歌似乎早已习惯她的态度，没有出声，脸色有些感慨，大步走进了这座别墅，他知道自己的前半生已经在迈进这座别墅的时候划上了句号。
楚歌缓步走在大堂里，女子坐姿优雅地翻看着一本杂志，楚歌粗略地扫视了一眼这座富丽堂皇的别墅，眼神在女子身上掠过，没有片刻停留，最后留下一声轻叹，走向了别墅书房。
只是他没注意到的是在听到他叹息的时候，那个一直保持沉静优雅的绝美女孩，身子轻轻颤抖了一下，然后放下了手中拿倒了的杂志，假装平静得喝了一口已经凉了的咖啡。
只是几步路程，楚歌走得格外的久，不过也没有再做过停留，最终敲响了书房的门。
“进来吧”回答敲门声的是一个苍老且沙哑的声音。
楚歌推开房门，看到了那个坐在太师椅上正聚精会神得在宣纸上挥毫泼墨的老人，走到他的对面，看了眼桌上已经完成大半的作品。
龙飞凤舞的“天下第一”四个大字，笔力苍劲且雄浑，配上自创的草书，尽显大家风范。
老人收回狼毫，打量了一番自己的作品，摇了摇头，低声道：“几十年的苦修，终究还是差了一丝，每次都感觉少了一点什么，小歌，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楚歌拉过背后的椅子坐在他的对面，十指交叉，淡然地说道：“因为你不配，所以你不是”
老人撑着桌面的手微不可查地一颤，又恢复了那副笑眯眯的样子：“是啊，我配不上，也做不成，不过你却是这波诡难测的商海里当仁不让的天下第一，你才是这字中人”
楚歌讥讽得一笑：“江总抬举了，楚歌自小便当不得这烫手名声”
老人叹了一口气：“小歌，我与你父母是生死之交，你跟瑶瑶更是从小便指腹为婚，你称呼我一声爸也不过分，你我何至于此啊”
楚歌闻言，脸色阴沉如水，闭上眼深吸口气说道：“那还是拜江总所赐”，说完不等老人接话，自嘲一笑：“你做的事我在十六岁那年就知道了，从你告诉我这天下只有利益才最真实的时候，从你开始变老的时候”
老人摇头叹息：“你呀你，还是那么鬼精鬼精的，许多事啊，都是身不由己，你以后会明白的”
“我不想明白也不用明白”楚歌嗤笑一声：“我楚歌四岁成为孤儿，承蒙江总大恩，为家父家母操办丧事，能让他们入土为安，直至他们死前最后一刻都告诉我，您是这世上唯一不会害我的人，我一直逼迫自己坚信，八岁那年我问您，您的理想是什么，您说要是中盛能成为世界五百强就死而无憾了，我向您承诺，三十岁之前为您达成所愿，如今我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偿还了您的恩情，从此以后，我不再是上帝之子，不再是青年巨人，更不会是天下第一，我是楚歌，楚歌的楚，楚歌的歌”
楚歌说完就站了起来，拿出那只狼毫，在天下第一四字旁边写下了“不过尔尔”四个大字。
然后转身向外走去。
“小歌”老人喊了一声。
楚歌停下脚步，却没有转身看他，只是轻轻说道：“书不是摆在架子上的，是刻在脑子里的，道理也不是用嘴说的，是用心去做的，江叔，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从此，你我相逢，就是陌路”
“你我相逢，就是陌路。。。吗”老人低声呢喃，当关门声响起，才缓过神来，轻轻一笑，低沉自语：“小歌，江叔怎么舍得就这么让你离开我呢，你为了做了这么多，我该给你送上一份厚礼才是啊”
当关门声和脚步声响起，大厅里的绝美佳人玉手一颤，尽管早已知道结局，但她却无法说服自己，这个霸占了芳心二十多年的男人，就要以这种方式跟她分别，从此再见，连打招呼的权利都丧失了。
楚歌看着那完美无瑕的玉人，她假装镇定的样子在他眼里写满了娇憨，一如当初她屁颠屁颠跟在他屁股后面喊他“楚哥哥”的样子，只是。。。。
这一瞬间，楚歌的大脑有些迷乱，不过，这不是他想要的，楚歌的眼神迷茫无比，自由，爱情，他如何抉择。
只片刻，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坚定，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没有犹豫，他快步走向门口，打断切断这一段不该存在的感情。
就在他一只脚已经踏出门口的时候。
“你就打算这样离开吗”清冷中带着绝望的声音响起，往日里悦耳动听的声音，此刻却仿佛一个炸雷震得他头晕脑胀。
楚歌没有答话，也没有迈出另一只脚。
“二十多年，你从没有爱过我吗”女孩夹带着哭腔的声音让楚歌几欲收回迈出的脚，转身拥抱她，如同小时候那般，可理智告诉他，他没有选择，更没有权利。
“我在怕吗？我在怕什么？我怕失去自由，我怕有了牵挂，我怕。。。”楚歌内心挣扎无比，他在公司决策中从没有如此难以抉择，这一刻的取舍，几乎要了他半条命。
“我没什么可怕的”楚歌睁开迷茫的双眼，神光绽放，低声说道：“如果你愿意。。。跟我走出这扇门，从此以后，山海倾覆，我不负你。”
女子闻言一愣，绝望的眼中光芒四射，破涕为笑，那刹那的芳华，连岁月都为之惊艳，猛地起身，奔向楚歌。
然而，就在她即将触摸到那熟悉的后背时，一声苍老的咳嗽从里面传出，打断了她的喜悦，就连楚歌也微微一颤，在她脚步停下那一刻。
楚歌一声长叹：“照顾好自己，以后。。。”说完，毫不犹豫得迈出了大门。
留下手足无措的女孩呆立原地，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这一刹那，似乎心脏也忘记了跳动，因为它变得残缺且空洞。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世事无常，人生路上写满了不如意，楚歌知道她做出了选择，他一直是个尊重别人选择的人，无论是好是坏，此刻都与他无关。
楚歌漫无目的地走在繁华的城市中，行人匆匆，城市中此起彼伏的音乐，却没有一首唱进他的心里，他像是被世界遗弃，他的父母死于自杀，因为愧疚，为何愧疚，这里面又是写不完的故事，故事里隐约有一个老人年轻的身影，他叫江河山，不管有意无意，他都做了，不过他却替自己风光大葬了父母，父母临别的遗言让他报恩，他做到了，他用了二十多年，此刻一刀两断，他变成了一个孤魂野鬼，是的，他没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他的二十九年都是这么过来的，能和他说说话的，只有那个扎着马尾辫的小女孩，不过，就在刚才，他连她也失去了。
楚歌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走了多远，直到一声刺耳的刹车声在他耳边响起，他才惊觉过来，自己竟然走到了一个阴暗的巷子里，一辆黑色轿车堵在了巷子口，车上下来了四五个人，清一色黑色劲装，肌肉精炼，一眼就能看出个个身手不俗，他们缓缓走向楚歌，那不善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楚歌，来者不善。
“来的真快啊”楚歌自嘲一笑“本以为多少会留点余地的，我果然还是高估了你”
“楚先生，好久不见”为首的黑衣男子看着离自己只有几步距离的楚歌用平稳的且浑厚的声音说道。
“好久不见，夜刀”楚歌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淡然得看着这个双手沾满血腥的男人。
“想不到，有朝一日，我们会成为对手，说实话，我很佩服你，实在不想就这样了结了你，奈何，主命难违。”
楚歌淡然一笑：“应该说迟早的事而已，不过有句话你说错了，今天谁了结谁，还尚未可知。”
“嗯？”夜刀眉头轻挑，他知道自己眼前这个男人从没有说过一句大话，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当下眉头一皱，脸色沉重：“既然楚先生这样说了，那我就讨教了，全力出手，速战速决”只一瞬间，夜刀便下达了命令，同时整个人如猎豹一样窜向楚歌。
夜刀也无愧于暗杀之王的称呼，出击，拔刀，那紧绷的肌肉宣示了它的危险。
寒光闪过，刀锋贴着楚歌脖子掠过，夜刀微惊，竟然有人能躲过他这么快的一刀。反观楚歌，依然面无表情，双眸低垂。
夜刀不敢松懈，手腕一转，刀尖刺向楚歌咽喉，行动快如奔雷，丝毫没有停顿，但有人更快，楚歌后退一步，右手不知何时已经夹住了刀锋，任凭夜刀如何抽动都纹丝不动。
夜刀知道，自己没有生路了。
与此同时，另外四人也相继扑来，一人刀向心脏，一人刺向脑袋，一人划向咽喉，还有一人往脊梁扎去，行动间配合默契，一看就是十分专业的暗杀团队，事实也是如此，他们执行过上百次暗杀任务，无一失败。
本以为今天也没有例外，可任谁也想不到，一个靠脑袋吃饭的人身手如此匪夷所思，这他吗。。。简直是不给人活路。
楚歌抬腿往后一蹬，巨大的力道让那个刀手像被火车撞到，如泄气的气球被一脚踢飞了出去，然后双指一并，夜刀的匕首断为两节，迅速矮身一躲，三刀齐空，俯下身子的楚歌左手抓住其中一人的小腿，顺手一甩，如同丢布娃娃一般将他甩在墙上，顿时骨断经折，丧失了行动能力，右手夹住的半截匕首往两人脚踝一划，两人哀嚎一声，直挺挺得倒了下去，俨然是脚筋全断。
这一系列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楚歌直起身子，夜刀还处于震惊状态，张着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楚歌伸手将他手中的半截匕首拿了过来。
“啪”一声耳光响起，夜刀倒地昏迷。那被甩飞的杀手正扶着墙准备爬起来，楚歌将手中断刀一甩，没有了刀尖的匕首刺穿了他的手掌，深入墙中，伴随着一句惨叫他也晕了过去。
不过三分钟时间，让无数人闻名丧胆的夜影团队全军覆没。
“我被暗杀过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次了，没有点东西，怎么活到现在”楚歌自语一声，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正准备走出小巷。
“小子，挺厉害的嘛”一道声音喊住了楚歌。
楚歌眉头一锁，转身定睛看去，在小巷的最深处，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正盘膝而作，头发跟鸡窝一样，就连眼屎都没擦干净，面前的半只破碗中盛有一点黄汤，楚歌知道，那是酒。
楚歌没有出声，他知道这是个自己应付不来的人。
老头咧嘴一笑，露出歪歪扭扭的大黄牙：“小子，别这么警惕，我跟这几个不是一伙的”
“有何贵干”楚歌淡淡地说道。
“你看你，紧张了不是，我都说了，我。。。”
“我知道”楚歌面无表情得回应。
“哎。。。这就对嘛，我嘛没有别的事，就是呢。。。想找你讨点酒喝。”老头嘿嘿一笑说道。
“你碗里有”
“你看看，你看看，没有眼力见了吧，这酒放了好些日子了，放在这只是闻个味，解解馋的。老人家要喝的那必须得是陈年好酒”
“等着”楚歌说完便大步离开了巷子。
“啧啧，有意思啊有意思，人皇传人，我等了太久太久了。。。小子，希望你别让我失望啊”老人看着消失的背影，自言自语。眼神瞥向那东倒西歪的几人，嘴角一抽，大手一挥，顿时，巷子里的血迹和躺着的几人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个时辰后，离去的楚歌出现在巷口，老头开心得露出了满口的大黄牙，当看到了他手里提着的酒缸，更是像小孩看到玩具一样，两眼放光。
楚歌望着幽深的巷子，借助着月华能大致看到小巷里的情况，巷子里干干净净，杀手不见了，车还在巷口，走进几十米，打斗的地方，也是干净得一尘不染，楚歌眼神有点疑惑，尽管他从来不将任何事放在心上，但此刻却感到后背有点发凉。
楚歌走到他面前，才看清他的脸，皱褶一层层如同失去了弹性的鸡皮，眼袋快吊到鼻子了，双手也枯瘦得如同鸡爪，一眼看去这就是个行将就木的乞丐。
“你要的酒，我觉得，你应该更喜欢这种”楚歌将酒缸递向老头，老头如饿狗扑食般抢过酒缸，拍开泥封，顿时酒香飘满了整条巷子，楚歌看着老头端起酒缸大口大口灌下黄汤的样子，忽然竟有些意动，楚歌记得，他好像从未喝过酒。
一边喝酒一边斜眼看着楚歌的样子，忽然放下酒缸，嘿嘿一笑，将身前的破碗推到楚歌脚下。
楚歌看着破碗，慢慢蹲下身子，端起破碗，递向老头：“这个酒过期了，换你手里这个”
老头把酒缸别到身后，像护犊子的老母鸡，瞪大眼睛说道：“那不行，这点酒还不够我喝的，你就喝那个”
楚歌收回递碗的手，看着碗中混浊不堪的黄汤，皱了皱眉头，将碗缓缓递到嘴边，轻轻咪了一口。
“嗯？”楚歌有点惊奇，这黄汤没有想象中难喝刺鼻，反而有点清香，入口醇厚，回味无穷。
“嘿嘿，小子，还不错吧”老头像炫耀自己尾羽的孔雀，得意洋洋得说道。
“不错”楚歌说着，一口将破碗中的黄汤喝下，丝毫不顾及破碗边缘的泥垢。
“这才像样嘛”老头哈哈大笑，单手端起手中酒缸开怀畅饮。
喝完还打了个酒嗝，醉眼朦胧得缓缓说道：“世间不平事，尽付笑谈中”
楚歌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前辈如此豁达，为什么落到这步田地”
“你小子不懂，老头子我活了三万多年，做过将军，相国，人生百态，却从没有哪种能比得上乞丐自在”
楚歌呵呵一笑，只当他喝醉了：“世人眼光全不在乎，正是大自在之法”
“是极是极”老头点头称是，似乎感觉找到了知己：“这人间百态，狠厉如刀，杀身杀心，诸般万事，凉薄如霜，断魂断情，活在这世间，当抛开所有事，世人眼光如何，公平与否又如何，我走我选的路，没有一秒钟有过后悔”
楚歌呆愣住了，手中的破碗都忘记放下，看着这个如败絮般的老人，此刻的他却仿佛比天上明月还要光华四射，拨开楚歌心中重重枷锁。
楚歌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的清醒，他仿佛看到了自己布满迷雾的未来出现了一道彩虹。
“敢问前辈名讳”楚歌正视眼前的老人，郑重得询问。
“哈哈哈，附近的人都叫我三炮，因为我每找一个发廊小姑娘，都必定要打响三炮才回，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楚歌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满头黑线得看着老头，说道：“承蒙三。。。炮前辈点悟，楚歌在此谢过，他日有缘，定与前辈不醉不休”
“哈哈哈，放心吧，快的很，快的很哪”老头三炮笑的合不拢嘴。
“那楚歌就先告辞了”楚歌向老头鞠了一躬，缓缓离开。
走到巷口时，听到老头传来一道声音：“当你觉得世界抛弃了你的时候，就来找老头子我，不过记得带上好酒啊”
楚歌顿了一眼，没有明白意思，当下没有多想，径直离开了这个改变了他一生的小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