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直下，天色渐晚。
刑侦支队办公楼里仍旧热火朝天，警员们全神贯注地拼着手里的活儿，丝毫没有注意林燚正朝着他们走过来。
林燚也没有多在意他们，自己快步穿过大厅，前往地下通道走向法医室的门口。
此时法医室就何有泉一个人。
何有泉感觉到有人正朝他靠近，却没有看向那人，自己仍紧紧握住手术刀埋头苦干着，不过操刀的是一具新的尸体。
“何老，怎么就您一个人。”林燚瞄了瞄四周，问。
“噢，我让小廖先回去休息去了……”
何有泉轻轻笑了笑，仍专注眼底下的工作。
林燚听完并没有说些什么，他心里明白，何老也忙活一天了，但毕竟他这种老一辈，身子上那种执拗劲，想要劝他早点回去休息，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他们这些老刑侦骨子里透着的坚韧和对真相的无比执着，不由分说的，心中难免不会油然而生出一股敬佩之意……
林燚从工作台上拿起一副干净的手套，打算帮何老搭把手。
可没等林燚出手，停尸台上，一具臃肿的男尸就已经被何老给拼凑完毕了。
林燚不禁佩服何老的工作效率，自己低头仔细看了片刻，沉声道：“何老，躯干部分都有很明显的创伤，但是致命创伤在哪里？”
何老指了指男尸心脏部位，林燚一看，那个部位的血液早已经干涸，肉眼可见一个十分狰狞的黑窟窿。
“一刀毙命，更过分的是，凶手还用刀剜了一下。”
何老又指了指尸体胸口上的创伤，“这些应该都是凶手觉得他还没死透，后面追加的……一刀肺穿了一个洞，还有两刀，断了他两根锁骨。”
“这得是有多大的仇啊……”林燚不禁感叹。
观察这些可怕创口，林燚发现，各创面好像有些不平整，近口是平顺的进入，但开口较大，而深口像是刀子有些打滑，从平面划向了斜面，开口较小。
“这是……”林燚用手掰开这些创口，又仔细的观察了一遍。
“应该是刀子在心脏剜的那一下，导致道口断裂。”何老解释道，接着他又拿出另外一个袋子，“除了心脏和肺部，尸体的其他脏器都保存完整。”
说着他拿出部分脏器，掏出其中一个，“你看，心脏明显可见创口，刚刚检查的时候发现蹦开的刀口碎片还卡在里面。”
说完，他用小手电照了照工作台上的一个器皿，里边有块银片正映出短光。
接着，他又掏出另一个脏器，“胃里还留存有剩饭，据我推测，死者应该是9月15日晚吃完晚饭后遇害的……死亡时间应该是晚上七点钟左右。”
他将脏器放在面前，由于林燚站在何老的左侧，右侧的部分看的不太清晰，他只好把头偏过去多一点。
“哎呀，我给忘了，你右边看的不太清楚……”何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完把面前的脏器递给林燚。
林燚手里拿着已经开始萎缩的胃部，何老在他来之前已经把胃部切开了，胃里依稀可见着斑白的米粒，还有股酸臭的气味从内部飘来，他凑近鼻子闻一闻，可以闻出食物变酸的味道，还混杂一股像是酒精的持续发酵的味道……
“这股味道……”林燚有些奇怪，看向何老，“有酒？”
何老点头：“没错，死者吃了晚饭，还喝了酒……”
“这气味不像啤酒，更像是红酒……您能判断是什么酒吗？”
何老摇摇头：“目前还不能，不过我已经让小廖提取了一小部分样本，送去鉴定科了。这个时候应该快有结果了。”
林燚看了看死者的全貌，进行了一个小总结：
“那么，我们目前可以确认，这名死者为男性，身高172，体重大约70公斤，体型偏胖，死亡时间为早上七点，死亡原因是利器刺穿心脏致死？”
何老点头深表赞同，接着补充了一句：“死者生前应该从事过体力劳动。”说完他掰开死者的手，手掌上布满了一层层的老茧。
他继续说：“不过通过手上的角质化表现来看，这些角质化皮肤逐渐消退，由此看来，他现阶段的工作环境应该相显比较轻松，应该不再继续从事体力劳动……”
“那么按照他的生活领域和从事经历，他目前最有可能的职业……”林燚思考了一番，说：“很有可能是包工头的之类的……”
林燚又问何老：“那么另一具尸体呢？”
何老尴尬地笑道：“还没有拼好……”
他瞥了眼堆积在角落的黑色塑料袋，调侃道：“人老了，不像年轻时候那么有干劲了……
他又有些欣慰的看着林燚，“不过还好你过来帮忙……”
话不多说，两个人赶紧把尸袋搬上解剖台，二人通力合作，没一小时就将一具完整的尸体拼凑好了。
这是一具女尸，相比于前者，后者的状况就比较惨烈了——前者，被一刀致命。后者，是给人活活掐死的，身体情况来看，生前还遭受到了强奸……
何老十分认真的观察着尸体，“手腕、躯干部分拥有防卫性伤口。”
林燚也不例外：“生殖器官有明显破损，死者死前有过挣扎。但整个器官十分的干净，应该被人清理过……”
何老翻出袋子，找到其他脏器：“其他器官未见异常，胃里的食物和男性死者的相同，但只有少许酒液。”
“两名死者应该存在关联……”林燚提到。
何老点点头，继续盯着眼前的器官。
“等等！”何老像是发现到什么，大吼一声。
解剖室里本是十分安静，何老这么一喝，林燚猛的吓一跳，一脸懵圈的转过头来看着何老。
“死者有妊娠现象！”
林燚有些吃惊，“她怀孕了？”
何老点点头，继续检查尸体的各个器官。
“有蒙氏结节显现……”何老嘟囔着。
“可见生殖器官充血，呈紫蓝色……”
“没错没错……她怀孕了！”
“那死胎呢？”
他继续翻找，胎腹，胎腹……
没有死胎！
“怎么会……”何老有些激动，握着手术刀的手直发抖。
林燚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然而老头的这个模样自己也不好意思插上手……不过连他自己也感到奇怪，既然这个女人生前怀孕了，那她肚里胎儿去哪儿了……
也被凶手抛尸了？但为什么不在同一个地方。或者，被藏起来了？这样做也没道理呀……
“羊水还在吗……”林燚心想着，便自己动手检查女尸的胎腹。
女尸的腹部早已被切开，切割的手法很不专业，应该是凶手所为。不过这里面倒有几处积液，只是看上去绿油油的，应该都是河水倒灌，保险起见，他还是从其中抽取了些。
林燚继续检查一遍尸体，也没能再有些新的发现。
他心情有些复杂，不过也只好作罢，他默默摘下手套，带上刚提取的几组样液，轻轻的告别了何老……
此时的天色已经很晚了，林燚从鉴定科室里走出来，在自己办公室里胡乱吃了些东西，于是就匆匆赶去会议室里开会。
他来到的时候会议室里早已经坐满了人，警员们见他进来，房间里顿时间人头攒动。
“就等你了。”一张严肃的脸冲他开口。
这个面孔他不陌生。
“丁局，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林燚笑笑赔个不是。
此人正是市刑侦局主管副局长丁海，他这一空降，与其说是安排他做此次案件的总监督，倒不如说他是上级派来考察林燚的……
看来上级领导还是对“4.24”那晚林燚的失职行为耿耿于怀啊。
林燚心里苦啊……
“人齐了，开会吧。”丁局吩咐。
向来主持会议的关宇助理黄玉成应声，会议正式开始。
敞亮的室内瞬间变得昏暗起来，只余下投影仪闪烁的灯光，和一张张缓缓播放的现场画面，以及检验科室拍下的尸块特写照片，现场刹时间鸦雀无声。
黄玉成将情况说完，抬起头来，沉声说道：“以上就是我们目前掌握到的基本情况，有没有哪位领导或者哪个人需要补充？”
台下边一片沉默，无人应答。顿时他变得尴尬起来，转头把目光投向关宇和林燚坐的位子。
关宇抱着手点点头，字里行间表示他对小黄说的很满意，转接着又把问题抛给坐在身边的林燚。
这时候林燚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了他，他也不慌不忙，摸了摸下巴，缓缓地站起来。
他首先对小黄说的话作了肯定，接着又进行补充道：“现场筛选出的五组脚印，我认为……3号才是凶手的脚印。”
在场的所有人都一脸惊讶，丁局咳嗽了两声，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凶手利用树木躲避监控，所以我们着重检查距离树木相对较近的脚印，这点侦查方向没有错……”
“但是我不认为1号就是凶手的脚印。首先，这枚脚印是正对着树木，所以很明显，他是在小便，不是正在行凶……其次，这枚脚印离树根较近，夜间行走比较容易被绊倒，何况还身负这么重的几个包袱。”
“而我所说的3号脚印……虽说离树木相对有些距离，但步伐间距较大，状态明显比较焦急，很符合凶手当时的心理状况……我们还发现其他地方也有和这枚脚印相同，涉足较浅的脚印，而且，足迹都是通向一个地方——就是凶手停车的位置，和抛尸的位置……”
所有人都听得很认真，丁局也翘起二郎腿，陷入了沉思……
“根据我所讲，还有目前掌握的相关情报，我可以推测，凶手应该是男性，穿42码的鞋，身高在170到175之间，身材中等，皮肤黝黑，惯用手为右手，而且是某项工作的体力劳动者。凶手的社会关系相对来说应该比较简单，可能是独居……”
说完他环顾四周，看看其他人的反应。
下边有好几个人开始窃窃私语，应该是对林燚所说的都带有些种种疑问，然而他们都不敢于拆林燚的台……
忽然，有个人在位置上缓缓举起了手：“林队，您怎么知道他是体力劳动者。”
林燚看着那人，是小赵……
林燚也没在意些什么，开口对他所说的问题进行了解答：“从法医鉴定上来看，男性死者生前从事过体力劳动，他的身体强度应该远超乎平常人。但是经尸体上的搏击痕迹看来，死者明显落了下风，说明凶手比死者更为强壮……虽然凶手也可能是一个酷爱健身的人，也有可能是个运动员。在死者身份尚未明确情况下，只能从目前有关于死者的社会关系背景来猜想……所以，底层的体力劳动工作者比其他社会关系人对他的积怨更深，作案动机更明确。”
他说话的语速不快，下面的人听的很仔细，就连呼吸的声音都能够清楚的听见……
小赵想了想，又问：“那您怎么看得出来他是独居？”
“作案时间。”林燚回答：“如果不是独居很难有充沛的时间分尸。”
“最后一个问题……您看，凶手是用什么交通工具搬运尸体的。”
林燚好好地思考了一番，“这个不好说……但是我个人觉得很有可能是货车，因为进出公园的货车众多，开这种车去很方便隐藏自己的身份……”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沉了口气，“凶手一定去过这座公园……很有可能参与过公园的建设……”
林燚说完，会议室里变得嘲杂起来，下面的警员开始交头接耳，甚至有好几个警员向林燚投来敬佩的眼光。
关宇没说话，站起身来拍了拍林燚的肩膀，接着让身边的警员借个道，自己径直往会议室外走去。
会议逐渐接近尾声，丁局简明扼要地交代接下去工作：
首先，必须查明死者的身份；
其次，找到女尸肚里的已死去的胎儿；
最后，抓住凶手，将其归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