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陈云缓缓收起被灰布包裹着的大剑,对着树下身着白袍的常白首躬身行礼,问道
“常宗主为何急着来找晚辈?晚辈可还不是万源宗的弟子,莫非是怕晚辈过不了宗门测试,特意前来给晚辈开个后门?”
常白首闻言,哭笑不得“殿下可莫要拿老夫开玩笑了,若说万源宗这测试连天生不愁的殿下都过不了,那天底下还有几人能入我这万源宗?”
“那不知常宗主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常白首笑道,“来见见故人之子,仅仅是这个理由,有什么不可以?”
常白首看着眼前少年,一身青衫布衣,虽然干净利落,可哪有一丝皇子的气息,可偏偏这副打扮,他却看的很是喜欢。
“距我上次见你,大概已经过去十年了吧。”
陈云点头“是的,已有十年。”
十年之前,天极皇朝帝都北都城有一邪修作乱,该邪修的境界甚至已是达到登仙之境,负责处理邪修的万源宗也是深感棘手,最后还是宗主常白首,亲自出面,才将此邪修重创镇压。
事后,便是觉得,既然来了北都城,也是该顺道探访一下老朋友,也就是当今天极皇帝陈应天,而当时的陈云也就跟在皇帝后面。
虽说陈云年仅七岁,可天生不愁的他,记忆力却是极好,他甚至还能清楚的记得当日的常白首也是如今日一般白袍在身,仙风道骨。
陈云又是笑着说道“十年过去了。常宗主还是风采依旧。”
常白首含笑摆手“别说这些恭维话了,什么风采依旧,不过是个看不出多老的老家伙罢了。”
“此次前来确实有事找你。”常白首突然正言。
“不知是何事?”
常白首一挥衣袖,客栈内的两把座椅便如两片枫叶一般,飘飘然的飞来后院。
“坐下再说。”
院中,常白首与陈云相对而坐。
夜已更深,就连晚风也似乎更凉了些,初春时节本就暖和不到哪里去,陈云也是觉得有些冷了,裹了裹身上的布衣。
“说是有事也不恰当,准确的说,我是来给你一个选择。”
陈云不解“选择?”
常白首点头“在这之前,我想先问问你,你认为万源宗是个怎么样的存在?”
陈云若有所思。“天下修士最为神往之地,也是生生化灵诀的发源之地。”
常白首回道“你说的不错,但这不是我想要的回答。”
“万源宗确实是天下修士神往之地,也是生生化灵诀的发源之地,可这都不是万源宗现在最主要的意义。”
陈云看着常白首,疑惑道“那万源宗是什么?”
“我先让你看看一切的开始。”
常白首目光如剑,大袖一挥。
陈云只觉倏的身下一空,整个人仿佛在深渊中下坠一般。
又突然,这种感觉戛然而止。
陈云定神,渐渐瞧清眼前画面。
眼前景色与普普通通的客栈后院已是完全不同。
刀枪剑戟插满整个视野,遍地是红色血海,却无一具尸骨,浓重的血腥味不禁让陈云的呼吸都是停下一瞬。
眼前场景……竟与自己梦中画面如出一辙。
“身为天极王朝的十三皇子,想必对邪修二字应该是略有耳闻。”
常白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陈云回头,常白首缓步走进,一身白袍与血色战场显得格格不入。
陈云苦笑回道“十年之前就见识过了,我怎会不知道邪修是什么。”
常白首略微一怔,随后收回情绪接着说道“千年以前,正统修士曾与邪修一脉冲突不断,最后冲突到了极点便有了一场大战。”
“而你眼前的,便是那场大战的结局。”
陈云如遭雷击,他万万想不到的是自己梦中的场景竟是千年前的战场。
可陈云却怎么也想不通,为何这场景会出现于自己梦中。
常白首漫步在刀剑之中,明明血海遍地,可常白首身上却是纤尘不染。
“这世间所有的修士,死后皆是不留尸骨,尽是化作粉尘于风中飘散,连留作坟墓给后人祭拜的机会也是没有。”
“但那场大战中,愿意披甲上阵的修士却是那么多那么多。”
常白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可不知为何,在那与无波古井一般的声音之后,陈云却觉得应该是波涛汹涌。
常白首的声音并未断绝,他还在接着说道。
“可即便是无数人的视死如归,换来的也仅仅只是浮于表面的平静,邪修虽然受创,可依旧散在天下间。”
血色的世界如云雾般渐渐散去,一瞬间,又是回到了那个普通小院,陈云还是坐在座椅之上。
明月当头,月光透过叶间的缝隙打在常白首身上,影影绰绰,看不清面容。
“万源宗的意义是护住前人留下的宁静。”
常白首的声音从树下传来。
“为此,万源宗的每个弟子,都要与邪修对抗。你明白吗?”
陈云怎会不知常白首话中真意,可却还是没心没肺,咧嘴笑道。“不明白。”
常白首叹气“你该知道你的特殊,你父亲将你护在深宫,就是不愿他人的期待成为你的人生。”
“所以,这就是常宗主要给我的选择?
入万源宗与不入万源宗?”
陈云依旧笑着,可却不知悲喜,不待常白首作答又是继续说道。“人生?可真是个沉重词眼。”
“常宗主可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之时,那时候北都城可不太平,登仙邪修现世与北都城,说是要取我性命,父皇将我护在深宫之中。”
“说实话,那时候我哪懂多少事,只是看着周围人的紧张,就也害怕了起来,可害怕中又是有些不明白,为何一个与我素未谋面之人竟这么想置我于死地,还闹的满城风雨,值得吗?”
“整个北都城的百姓都希望父皇能够出面,缉拿邪修,可父皇那么强的人,却因为顾虑我的安全,束手束脚。”
“好在最后是常宗主出面,才平息风波,这里还是要谢过常宗主。”
陈云躬身行礼,又是接着说道。“随后常宗主御风来宫中,与父皇相谈甚欢,最后又是御风离去,潇洒至极。
可能常宗主不知道,那时小小的我已是将常宗主视作与父皇一般高大伟岸的人物。”
常白首不露喜色,只是摇摇头“你父皇才是当世人杰,我和他还差的远呢。”
陈云也不管常白首的自谦,接着说道“不过,自那之后,父皇更是将我看管的紧,明令禁止,不允许我出宫,所以我这十七年的人生也就是那个皇宫。”
随后陈云又是坏笑说道“不怕实话告诉宗主,其实这次也是我偷偷溜出来的。”
常白首汗颜,想不到这十三皇子还是个不老实的主。
陈云沉默许久,像是想了很久才决定一般,说道“我其实一直有一言想告诉父皇,却迟迟没有机会。”
常白首问道“哦?那可否说与老夫一听?”
陈云深吸一口气,从座椅上起身,望着天上圆月,迎着徐来晚风,总觉得豁然开朗,心中那埋藏了多年的话语,此刻却是焦躁不已。
于是,趁着年少轻狂,就着清风明月,少年就这么说了出来。
“我的人生,不在那深宫,而在这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