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楚并不知道女医正在看向自己,并没有注意到对方的眼神,但吴楚一番话,显然是让那写书的男人高兴了许多,几乎要与自己称兄道弟。
“不知兄弟有何医治之法?”
男人脸上的泪痕明显,可当下却是喜笑颜开。
“这病说怪也怪,说易也易,只不过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是何意思?”
“胡先生,你这病的源头就在你那半本书上,现在书稿被他人掌控,自己的心血落去他手,不气出病才是奇怪。”
“江湖游子贵在剑,文人书客贵在卷。倘若这书拿了回来,病自然就消了。”
吴楚此时说话宛如一位久经世事的老翁,满嘴的道理着实唬人,就连自己也不知道这话怎么就脱口而出了。
“可是那月文书局已经对我下了闭客令,唉,当初我出入书局,一呼百应,那上至掌柜,下到伙计,谁都对我礼让三分。”
“自从换了这新掌柜,底下的一帮奴才也像是喝错了墨水,跟着主子变了味,去年还与我结交,如今拿我当恶人。”
名为胡先生的男人,讲起自己在这文坛的往事,所著书作已有十余本,虽不敢说是当世才具,但也可供人读来玩味,即便不是阳春白雪,也算不上下里巴人。
尤其是那半本《荒谬记》,自己写书十载,年快四十,哪里还有当年那股才气,本想着借此书当自己的封笔停墨之作,所以比以往都下足了心思,早就像是已经怪胎六月的孩子,眼看就要呱呱落地,却被强抢,心头就像被剜下一块肉,心痛不停。
“现在江城书圈中,都以我为笑料,一堆小贩更是不明是非,还给我编了顺口溜。”
“最近都流传开了,老胡老胡,老了犯糊!这句话怎能不让我生气!”
胡先生说出自己那顺口溜上半句时,医馆的几个人也下意识地说出了下半句,随后便笑。被吴楚和胡先生瞪了一眼后,发觉说了不合时宜的话,便一个个低头不语,装作无辜。
“既然月文书局这般蛮横,为何书圈墨客不联手抗衡,为自己争些利息?”
“你们约定成规,半月不写书,一月不交稿,那书局为了生意定会妥协。”
胡先生听后摆了摆手,那表情,不冷不热,又恨又悔。目光暗淡,欲言又止,嘴唇才微微张开,又合上了。
“胡先生若是心里有话,说了便是。”
吴楚目光如炬,看着对方,两人目光汇聚,都想了解对方心思,一瞬间,这话便在眼神里传递完了。
“请问姑娘,馆内可有隔间,我与胡先生有事要谈!”
吴楚侧身朝像医女,目光很快地落在了对方身上,拱手作揖,说出了请求。
但医女却突然扭动车轮,将身子轻微地侧开了一点,故意躲避对方的眼神,好让自己脸上的红晕不被对方看见。
“宁儿,带两位去隔间。”
“姐!这隔间………”
“别说这么多,快去!”
少年很不高兴,隔间正是自己的房间,屋内的众多稀奇古怪的玩意,生怕被人看见弄坏,平日里连医女都不进去,可却让自己带两个陌生人进。
“你俩过来!”吴楚作了请姿后,便随着胡先生跟在了少年身后,被带入了隔间。
“我先说好了!什么都不准碰!除了椅子,什么都不能摸!”
少年说完便气冲冲地把门用力一甩,鼻孔冒出来了不少白气。
“胡先生,这里还算安静,若有什么难言之隐,大可放心的说,倘若吴某走漏半点风声,便让我这舌头被人割去!”
“兄弟严重了,我信得过你,看你也算是正道中人,讲与你听也无妨。”
胡先生看了一眼周围,将窗户关上闭紧,又趴在门缝看外面是否有人,确定安全后,便将椅子挪动,凑近吴楚,小声地说出刚才没敢说的话。
“我那些同僚,也被月文书局扣押了不少书稿,当初我们商量共同抗争,可谁知竟然是一群道貌岸然之辈!”
“这月文书局先是将售卖金一点一点提高,仅这一招,便收买了十几个书客替他说话。”
“若是对付那些一身傲骨之人,便强绑妻儿老***其就犯。”
“还剩下一些风流墨客,便以女色诱惑。仅这三招,便收买了江城中九成的书客。”
“那剩下的一成呢?”吴楚虽然鄙视对方的做法,但也是佩服这些下三滥的手段,虽然无耻,但却效果显著。
爱钱者以重金利之,重情者以家人威之,迷色者以美人诱之,真可谓利用了凡夫俗子的弱点,自己也绝对抵御不住这三重的诱惑与欲望,与此同时也对那剩下一成的人,感到疑惑,竟然可以不动于衷。
“这剩下的一成,就是我……“
吴楚差点惊得没有坐稳,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自己耳朵听见的。
“也就是说,这江城书圈没有妥协的,只有您一人?”
“算是吧。”
吴楚本来还以为可以借助这一成的力量去跟月文扳扳手腕,虽然自己料到了人数不多,到绝对想不到只有对方一人。
“胡先生您不喜欢钱吗?”
“喜欢,我写书就是为了钱,可是,钱又能花多少?这几年,也算积累了不少钱财,钱越多,越不知如何去花,也不知该花在哪里。这文人讲究素雅风韵,若是沾染了俗气,岂不是被人笑话。”
吴楚见对方的穿衣打扮确实不像缺钱之人。而且对于一个陌生人,就敢随意掏出几十两银子,应该也不是爱财之人。
胡先生见吴楚打量着自己,心里也是犯糊涂,不明白对方总是盯着自己的下半身看干什么。
“那家人安全,您也不担忧?”
吴楚觉得对方既然不爱钱,肯定会担心家人,便好奇为何书局的威胁对他没有起到作用。
“我是迂城人,十年前我满腔热血,想要干番事业,却处处碰壁,深感迂城没有出头之日。便辞别父母,远行至此。我一无妻儿,二来父母都不在身边,哪里会怕。”
“可这红颜美人,总该动了些心吧?”
吴楚问完这句话,胡先生反而先笑了出来,用手摇摇晃晃指着吴楚,将心中所想一一道来。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当然喜欢美人!”
“那为何,先生却没被美色收买?”
“你年级轻轻,哪懂这些,这风尘女子和淑静女子不是一回事,不爱我者皮囊再美,可也只是一副骨架。我爱者,即便丑陋万分,也是我心中所向。”
“你说送上门的美人,能有真心的吗?”
“先生所言极是!”
两人将三点原因依依说出,也是在心里更深入地了解了对方的为人,吴楚原先看他拿自己的事开涮,本以为是一小人,经过这番对话后,越来越佩服眼前之人,虽然一副玩世不恭,好吃懒惰的模样,心中却高尚非常。
“那月文书局是如何对您的?”
“毁我名声呗,我那书的售卖全经他们的手,每次有人要买我写的书,便丑化我一番。”
“说我追名逐利,才不愿继续写《荒谬记》。一句坏话足以抵十句好话,世人黑白不分,心中是非全观念全听他人嘴里的话,哪里还能睁眼看看这世道,所以才编来顺口溜,辱我笑我。”
吴楚听后点了点头,用心揣摩这话,几日里这江城都民风民气,也是摸清了,虽然整座城人心险恶,但幸在有医女,有吴敬,有师爷,有胡先生这样的人,也庆幸江城百姓中不乏有志之士,让江城的黑暗没有笼罩在每个角落,使得这座岌岌可危的欲望之城,不会迅速轰然倒塌。大厦将倾,扶危定难的往往也是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
吴楚想要改变一切,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江城,为了这座让自己又爱又恨的城市。
(昨日在看护病人,实在抽不开身,在这里跟诸位说声抱歉,明天连更两章节,以弥补各位看官的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