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熟练吐出一个烟圈的红牡丹,张先生心里不禁咯噔一下,明明是当时最熟悉的人,如今人就在对面却像是隔了一整个世纪。他手插在口袋中,摩挲着口袋的内衬,一时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早就见惯了风云变幻的他竟又有了窘迫的感觉。
“好久不见,不坐下聊聊吗。”红牡丹的一句话打破了他的窘迫。
也不知是当初的默契一直保存到现在,还是只是巧合,但凝固的沉默被打破之后,张先生渐渐又恢复了冷酷冰霜的样子:“好啊。”挑了一把对着红牡丹的椅子坐下了。坐下之后,他抬眼开始打量起这个屋子,除了化妆间都要有的化妆台之外,还有一套一看就是从外地买回来的真皮沙发,更扎眼的是立在墙上的酒柜,里面陈列着的酒,甚至张先生也不曾见过,他心里又微微有了一点点不一样。
“来一杯吗?”红牡丹看着她盯着酒柜发愣,这么问道。
“不了。”一贯冷静的语气里明显多了点颤动。
虽然张先生拒绝,但是红牡丹还是起身开了一瓶已经喝了一半的酒,倒进了两个高脚杯,用她白皙修长的手端起,放了一杯在张先生面前,一边摇晃着手里那杯:“怎么样,是不是觉得我变了许多。”红牡丹挑起远山黛,紧了紧刚刚披在身上的皮草坎肩,似乎有些戏谑着这么问到,“不过还好,我现在总算是不用为了明天的花销而不得不改变自己的生活轨迹。来,我敬你一杯,张先生。”张先生听了这番话,心里被隐藏得最深最不愿意触碰的地方似乎被嚯地打开,赤裸裸地暴露在阳光下,疑问遗憾一下子从心里的小黑屋冲向脑子,整个身子猛地沉下去,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有些模糊,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一抹鲜红色与一束棕色液体的交汇,蓝卦黑裙在湖边银铃一般的笑声、鲜红欲滴盛开在舞台上的红牡丹……这一幕幕都在他的眼前走马灯一般匆匆略过,似乎一根根绳索将他捆绑起来。他要反抗,张先生猛地站起来,径直走向红牡丹,双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逼退到墙上,高脚杯随着红牡丹的倒退摔碎在地上,可也不知是舞厅太嘈杂还是如何,竟没有一个人进来询问情况,红牡丹惊恐地盯着张先生,看着眼前的男人好似要将自己吞没,又好似用尽全力在克制自己,他低下头,冷冷地在她耳畔说了一句:“你以为我愿意当这个张先生?你当初为什么一句话都没有留下就这么走了?你到底在不在意我怎么想!”
听了这句话,本来还因为突然受到惊吓而反抗的红牡丹僵住了,也许是多年的风尘生活让她早已忘却了当初真诚又炽热的感情,就是几秒钟时间之内,她有恢复了戏弄人生的那副样子:“张先生现在是荒都炙手可热的人物,我呢,应该也算是找到了我自己的人生路,你看,这屋子里的一切,不都是在说我过得有多好吗,现在谈那么久之前的事情,也似乎没有什么意味了吧。”
虽然早已有了准备,但是变化如此大的红牡丹还是给了张先生当头一棒,这几年他给所有人的那不近女色甚至是不近人情的冷酷模样,大家都以为他是公务缠身,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也许最大的原因就是红牡丹,哦,也不能说是红牡丹,而是他心里的那一抹白月光,他慢慢松开刚刚钳住红牡丹的手,叹了口气,转身向椅子走去。
红牡丹揉了揉被抓红的手腕,看着他的背影,似乎也就看到了那年的自己,那个平淡无奇的下午,蝉儿依旧粘在树干上叫着这个无聊的夏天,太阳斜斜地照在脸上都像是要把人都钉在地上一样,可是当时的她并没有觉得这个天气有什么不好,她要赶去那个少年的身边,因为昨晚他说他偷偷托人给她带了她喜欢却很少吃到的巧克力,可谁在乎这是巧克力还是学校门口那个总被一群小孩子围住,叫着两个铜板一根的冰糖葫芦呢。她正要兴冲冲地走向少年,却被一封电报拦去了脚步,那抹蓝色随着电报的轻轻落地,也就飘离了少年,踏上归乡的火车,去奔向一手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父亲,几天之后,她就成了任风吹雨打的浮萍。之后也不知道又经历了无数的曲折,浮萍终于落在了这个笙笙夜舞厅里,成了盛开的红牡丹。她不是不知道巧克力的甜蜜,只是父亲给她带来的对于她来说更重要而已,自从那天在报纸上看到张先生任职的报道,她就知道,总有一天他们要相遇,那冷峻的眉毛,深邃的目光仿佛一下子打进她心里,但是她也知道,她也终归不是和他一路走的人,她的心里早已经把自己放在了第一位,只有冷冷地对他这样,大家才能够好好地各自生活。
她看着张先生,轻轻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根巧克力,放在她的梳妆台上,如果她还是在那个光芒四射的舞台上,也许大家都能看到她的眼睛比以往蒙上了一层水雾,显得更加迷离动人。张先生没再说什么,往门口走去,她也没有追去,想着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与他见面,也没什么好讲的,可突然砰一声枪响,从前台一直响到了后台,伴随着女人们的一路尖叫,和人们跑来跑去的脚步声,张先生一下子警觉起来,摸出口袋里的手枪,回头说了一句:“你自己保重。”甚至都没有疑惑为什么红牡丹面无惧色,便匆匆离开。
听着张先生的关门声,红牡丹几步走到梳妆台,拉开抽屉,一把乌黑锃亮的手枪在一片暖烘烘的颜色中显得尤为扎眼,她熟练地上膛,慢慢向门口,想要知道外面的动向,却在门口发现了一张纸条,这显然是张先生刚刚不小心遗漏在这里的,她打开来一瞧,不由得吃了一惊,她赶紧收起那张纸条,放进口袋里,却又听见了第二声枪响,伴随着的还有一声男人的惨叫声,她一听就听出来的,这是夜夜笙的二老板,蔡容。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