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沽云已无法言语,只能连滚带爬一点点往床沿挪去。
见此狼狈模样,杜燕回忍不住拍着桌子唱起歌,意气风发,洋洋得意道:“在我这半辈子里,从未如此心情舒畅,真不愿见你就此死去,可你不死,我又不高兴了,难啊难!”
朱红烟双目血红,剑指圣女,狰狞道:“妖女,你敢动他一根毫毛!”
圣女视若无物,指尖弹出一丝细线,刺入龙沽云心窝,随即血喷如柱,尽数吸入圣女手中,汇聚成猩红色的血球。
“妖女受死!”朱红烟彻底失去理智,鼓起毕生真气狂飙而去,然而经脉紧缩,那真气却如临终之息,抽出的每一丝都剧痛难当。
“这……是怎么……”感知着空朽的躯壳,朱红烟的剑叮铃坠地,经脉丹田中的无比刺痛令她蜷缩在地,狂喘不止。
“丑八怪,你不是见识过么?”杜燕回呵呵冷笑,一脚踩在朱红烟脸上,“莫非杨师虎的镇魂香让你飘飘欲仙,忘了这是震慑丹田的毒香么?”
“我早该想到……”朱红烟欲哭无泪,想不到在同样的招数下竟栽倒两次。
“梦野,我是如此爱你,你一定能原谅我的,对吗?”杜燕回踢开龙沽云,像小媳妇一样贴在圣女肩头,撒娇道:“我一定会让你享受到人间最销魂最绝顶的快活!”
“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吗?”圣女祭起手中血球,缓缓睁开双眼,漆黑如夜的眸子渐渐泛出金色辉光。
杜燕回注视她的双目,心中渐生惊慌,语气微颤道:“为何你……还能运转真气?”
圣女眸中的金光愈发明亮,犹如东升之日。
“我原以为,我最憎恨的是独孤恨,可后来,我最恨的……是京王朝,他们毁坏我们的山河,以最恶毒最下流的语言羞辱我们的人民,而他们自己却干着最邪恶最下作的勾当。”
杜燕回胆寒,四肢发软不敢动弹,颤颤巍巍道:“梦野,我们能一起,只要我们一起,灭了京王朝也不费吹灰之力。”
圣女的双目注视着血球,良久良久,缓缓道:“纵使如此下作卑劣的朝廷,亦有这样的人愿为之肝脑涂地,而你……是什么东西?”
她手中的血球不知何时已生出皮囊,散射出妖艳的血光,照映出囊中之影,流转滚动,仿佛是一条缠成团状的怪蛇。
杜燕回吓得瘫软在地,那蛇影愈发明晰,愈发张扬。很快,这副薄薄的透明皮囊已困不住它,黑影从血光中闪射而出,瞬间窜入龙沽云口中消失不见。
食此异蛇,本已濒死的龙沽云忽又动弹起来,一双充满鲜血的眼睛如勾魂无常般盯着杜燕回,抓着刀缓缓走近。
杜燕回并非胆小之人,不然也无法淫遍大江南北,甚至屡屡从龙沽云这样的高手手中逃脱,可他并不知道,千波宫圣女的手段何其隐秘而狠辣。原本她一直只想坐看这几个京朝人狗咬狗,但杜燕回这白痴却以为自己的胜利赢得天真圣女的青睐,以致将其真正惹怒。当她的双眼睁开时,上古魔龙那威慑万妖的霸气便已侵蚀他的精神,令他胆小如鼠,令他手脚全不听使唤。
龙沽云似醒非醒,他隐约感知到杜燕回恐惧的呻吟,犹如寒夜中一点火光,吸引着飞蛾扑去。
那火光令人如痴如醉,令人销魂,令人欲仙欲死。仿佛喝下人间最美的酒,吻上最爱的人。
当真正的太阳从东方升起,当痴醉的时光渐渐流逝,精神恢复明净,龙沽云才知道,这诡异的温柔梦是如此可怕,以致他将那杜燕回剥皮抽筋,甚至将一个活人吞吃了大半,而这一切,都被瘫倒在地的朱红烟全部看在眼里。
“这不能怪你,全因那妖女的妖术,龙大侠无需自责。”
龙沽云一整天都在呕吐,感觉五脏六腑都被他吐了出来,可仍觉得心中恶寒不已。
“师姐,龙大侠怎么了?从早上开始就一直在吐,是不是吃坏东西了?我带你去看看大夫吧?”林嫣一改羞涩畏缩的少女心,不停在旁边拍抚龙沽云后背。
被这一问,朱红烟也想起昨晚龙沽云生啖活人的模样,吃血肠如吸拉面的景象更是格外清晰,恶心得朱红烟也差点吐出来,苦涩道:“师妹你别问了,龙大侠道行高深,吃什么也不会坏肚子的,可能是因为又让杜……呕……淫贼跑了,他心里不太开心。”
杜燕回上半身全进了龙沽云肚子,谁也不知死者真正身份,朱红烟只推说是个不知死活的小毛贼,被一剑斩了。
“不开心会吐吗?”
“各人有各人的习性,你不要再问了,孩子呢?”
次日,龙沽云总算稍有精神了,朱红烟亲手奉茶。
“那妖女太恶心了,竟然让你吃……做出那种事情!想想都后怕。”朱红烟搂着双臂,浑身寒毛倒竖,“龙大侠,淫贼既死,你之后打算做什么呢?”
“回道州离云山,龙某于八年前在此自立门派,虽然只收了两个弟子,却也不能一直搁着,还需亲手指点才行。”
朱红烟咯咯一笑:“原来龙大侠年纪轻轻,已经是一派掌门了!”
“见笑了。”
朱红烟收敛笑意,忧愁道:“实不相瞒,我有一事想求龙大侠。”
“是那孩子吗?”
“嗯……你知道的,我是晴日宫弟子。”
龙沽云点点头:“虽说各派有各派的规矩,但禁止男欢女爱,我是极不同意的,不过我也没什么资格批评,只是可怜这孩子了。”
朱红烟瞧了瞧孩子的脸,淡淡道:“天下不知道有多少孩子一出生就是孤儿,有龙大侠照料,已是万幸,你看观澜城外那么多灾民,病死一半,饿死一半,就剩几个还在苟延残喘。前日进城时,我遇上几个孩子在尸体堆上玩耍,全然不知今后的命运,那才是可怜。”
一说起此事,朱红烟又愤慨不已,怒道:“千波岛着实可恶可恨,我听师妹说,从东平西迁的难民至少百万,才短短两个月,死得只剩数千人了,而千波岛那些冷血禽兽,居然故意在这紧要关头把粮食和草药抬至天价,简直丧尽天良!”
龙沽云摇了摇头,叹息道:“千波岛即便真的抬高粮草价格,那也怨他们不着。”
“什么?龙大侠,你怎么还在帮那些禽兽说话?难道那妖女真有如此手段,令你也看不清是非了?”
“我看得并不明白,但也没瞎。朱姑娘,你可曾想过,大京的粮草主要是从哪里收来的?”
“这……我听说涂洲、钟洲、逸云洲盛产大米,雷隐洲盛产麦子,涂洲似乎还有天下粮仓的……”朱红烟恍然大悟,拍案而起,咆哮道:“狗朝廷!竟……我要找这观澜城主谈谈!”
“何必呢?难道城主会看不见这城外的无数灾民吗?如果你说,他夜夜笙歌,纵情享乐,从未出城看过一眼,那他的谋臣肯定知道。谋臣要想出谋划策,一定要对形势十分了解,城外的灾情应该一清二楚,但你要说谋臣深居帷幄,那他们总是有消息的,或许是一个童子,或许是一只通灵的鸟儿,如果连这都没有,至少守城个官兵能看得明明白白。他们是知道的,所以才会请晴日宫的弟子——也就是你师妹——来此构筑血棘防线,阻拦灾民进城。”
“既然知道,为何不上报?如果上报了,为何朝廷不理?”
“不能上报,对于当地人而言,这些都是东平的灾民,上报后,朝廷就要当地人让利赈灾,可是东平遭灾,生意会少很多,大伙儿自己都过得不好,哪有闲钱余粮去赈灾。对于观澜城官府而言,也不能上报,灾情应付不好,是东平的官员受罚,而观澜城应付不好,那就是无妄之灾,官府宁可不做为,也不愿强出头。朝中百官也不能说此事,因为观澜城和东平都没有上报,那就是空穴来风,无凭无据,死对头们正等着他们主动露出马脚呢!宰相也不能说,眼下肃雪国南侵未退,各地物资纷纷送往肃雪以求和,如果让肃雪知道大京朝廷把本应上供给自己的东西散给灾民,一定勃然大怒,那便是宰相求和不力之责。将军们也不能说,他们的粮草本就大部分上贡给了肃雪国,如果再拨粮赈灾,就更加无力抵抗肃雪国入侵,甚至连蓄养多年的将士也会造反逃亡。皇帝就更不想知道了,因为历史会说,是皇帝昏庸以致天灾人祸,这罪名可是千古不灭的。”
朱红烟冷冷问:“那灾民怎么办?百万灾民在侧,就不怕造反吗?”
龙沽云叹息道:“人若独处,或可胡思乱想,一旦聚成团,就成了无头苍蝇。从东平到观澜城,乃至离灾民数百公里外的道州,也都流传着一个故事。故事说,千波岛的赤纹米天下闻名,如今海啸席卷东陵平原,灾民百万,哀鸿遍野,千波岛竟然趁大京国难当头,将原价十钱一斤的赤纹米提到了一两白银一斤,许多医治瘟疫的药草更是千倍抬价。而且,这故事还有很多版本,有的说观澜城官兵跪地哀求,泣不成声,可千波岛商人铁石心肠,一文也不准少,也有灵宝城官兵不满价钱,大怒夺粮抓人,扬我大京国威。如此种种,传遍天下,浸染民心,大家便不知大京王朝无能,反而只恨千波岛冷血贪婪。”
“赤纹米虽是米中精品,但产量极少,于灾情毫无意义!百万灾民,就这样死得不明不白,怪不得千波宫圣女总是对我们恶言相向。”朱红烟落下眼泪,凄然道:“龙大侠,您既心怀侠义,又能看清风云局势,还请代我抚养这孩子,朱红烟来世愿做牛做马以报答您的恩德。”
“不过是举手之劳,何言恩德?那孩子叫什么名字?父亲是谁?”
“就叫朱厌吧!父亲是……你万万不可对任何人讲起。”
“我不说。”
“你发誓!”
“龙沽云对九天诸神发誓,若龙沽云对任何人透露孩子父……父母的信息,甘愿承受九天玄雷之刑!”
“那好,我告诉你,他本名独孤安宁,父亲是龙族战神独孤恨,母亲是千波宫圣女萧水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