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他们参加了李亦超和程峰的毕业典礼,李亦超自从找好工作后,整个人的气质也从糙汉子向精英靠拢,穿着合体的衬衫西裤,再罩上学士袍,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味道,珉苏惊奇地发现,原来大学里不修边幅的男孩子也是宝藏,她不由得惋惜敏来没有看到,想到阮佳望,她暗自觉得,毛头小子怎么能和绅士相提并论。正在腹诽,李亦超走了过来,身边多了一个女生,穿着样式简洁的连衣裙,化了点淡妆,看起来成熟温和,珉苏连忙露出微笑,李亦超笑道:“这是姜黎,我的师姐,也是我女朋友。”渐川笑道:“恭喜恭喜,久仰大名。”几个人寒暄了片刻,李亦超精神状态极佳,在心爱的女生面前表现得恰如其分,不再像往日信口开河,汪洋恣肆,姜黎含笑看着他,珉苏不由得感慨,原来男生的成熟也是在一夕之间。
毕业典礼结束后,李亦超和姜黎便结伴赶回公司,没有留下来吃饭,珉苏和渐川往回走,一面还聊着他们的事,珉苏不免埋怨渐川没有把姜黎的事提前告诉她,原来姜黎就是李亦超大一入学时结识的师姐,也是他心目中的女神,这下终于得偿所愿,渐川则笑道:“提前告诉你,不就没有惊喜了么?”他本人是乐于欣赏珉苏脸上惊讶又强作镇定的表情的,只是这一点却大可不必告诉她了。两人又说起程峰,这次渐川给珉苏打了预防针,程峰决定读博后,珊珊一直和他冷战,据说是家里的压力,要求程峰要么转行读金融,要么出来工作,珉苏不解地道:“这家人也太短视了,不差这几年读博的工夫吧,珊珊也才研究生毕业,急什么?”当时女生中的年龄焦虑还不明显,很多女生都喜欢大女人的人设,莫文蔚的妖娆成熟和王菲的清冷高贵是他们理想的化身,对他们来说三十岁结婚就可以,用不着过早进入婚姻的束缚,珉苏虽然是小城镇出来,也没有感到什么社会压力。渐川说:“她们家的思想可能比较传统,觉得女生到了二十五六岁就应当结婚,但是程峰还是学生,家里也不能资助在大城市买房,两个人没有结婚的物质基础,这就是矛盾所在。”珉苏说:“可能每个人对物质的要求不一样,有人觉得有房有车才有资格结婚,有人可能有情饮水饱,这都无可厚非,是个人选择,但是几年的感情抵不过外力,我觉得这才令人寒心。”渐川说:“程峰现在有些郁闷,等见了他的面,就不要提这件事了,以免他伤心。”渐川赞同珉苏的看法,但他有自己固执的一面,觉得理想中的婚姻生活离不开物质的支持,长时期的困顿容易消磨感情,他看了一眼珉苏,心里想道:我不会让你吃苦,也不会让你面对珊珊这样的困境。
再理智的女生,都会对男朋友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这是他们确定关系的第一个暑假,珉苏有些期待,渐川会有什么样的安排。但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意料,她在校报做记者,去采访团委的老师,得知暑假学校在四川凉山有支教活动,原本是推荐各系的学生干部参加,个人也可以报名,珉苏并非班长或学生会成员,但她对这个活动很感兴趣,便向系里报名了,系里觉得珉苏平时表现优秀,便借机游说,让她填写入党申请书,她却有些犹豫,又不愿拒绝老师,便承诺等支教回来再决定。
渐川得知珉苏的打算,已经是系里同意她去支教之后了。他们两人的关系一直是半公开的状态,没有刻意秀过恩爱,但也没有否认过,但总也阻拦不住好事者,尤其渐川又引人瞩目,不少女生虽然觉得他性格高冷,但眼看男神下凡,心中也难免有些嫉妒。珉苏本打算申请通过后再告知渐川,但消息走漏,有人在老师处看到了珉苏的申请,便装作无意透露给渐川,渐川只淡淡地说:“是么?珉苏早已和我说过了。”一直到申请通过,珉苏才和渐川说了这件事,心里暗自祈祷渐川千万不要已经擅作安排,和她的支教活动撞车,谁知渐川却丝毫没有流露出惊讶的样子,珉苏忍不住说:“你难道已经知道了?”渐川点点头,说:“你支教一个月,也是很好的经历。杨教授推荐我参加了学校的暑期跨国交流项目,要去美国匹兹堡,时间刚好和你重合,也是三周。等回来以后我们在学校汇合,再商量接下来的安排,你看怎么样?”珉苏说:“我没和你商量这件事,你生我的气吗?”渐川说:“你不告诉我,是因为事情还没成功,又不是刻意对我隐瞒,暑假时间这么长,做些正事不好吗?我觉得支教活动很有意义,你要愿意去,我是一百万个支持,为了不给你拖后腿,我也给自己安排了节目,这样你回来后,就不会像嫌弃阮佳望那样嫌弃我了。”说到后来,渐川自己也笑了起来,闲谈莫论人非,但他却常常拿两人共同的熟人开涮,也是近墨者黑了。珉苏却对他的匹兹堡项目大感兴趣,详细询问了课程安排,渐川答应将笔记分享给她,再给她辅导讲解,她这才表示满意。
敏来对这个暑假也同样期待,她在一家外企找到了实习岗位,上百人申请这个岗位,敏来依靠自己优秀的履历和亮眼的外表获得了面试机会,面试官也是女性,对她的干练很是欣赏,回去之后不到两天,HR便打电话通知她被录取。敏来十分开心,和阮佳望分享这份喜悦之情,阮佳望也替她高兴,决定暑假不回上海,留在北京陪女朋友,敏来问:“那你在北京做什么呢?”阮佳望笑道:“我得复习英语,参加六级考试。”这倒也是个十分说得过去的理由,之前敏来不算忙的时候还常常督促他,他四级考试低空惊险飞过,随后敏来自己百事缠身,没有时间管他,六级考试直接挂掉,现在他要留校学习,敏来倒不好阻止了。敏来和珉苏说起阮佳望,有些恨铁不成钢,珉苏渐川等知道内情,常常为敏来觉得不值,但阮佳望除了成绩不好,对敏来还是十分体贴,和敏来的朋友也相处得不错,是以两人感情还算稳定,也算是一对合格的校园情侣了。
参加完程峰的毕业典礼不久,就到了期末考试周。珉苏胸有成竹,她向来如此,期中期末交论文的时候将参考书借来,找一个自习室认真撰写,每次都能得到授课老师的青睐,打出高分,考试周她复习时日以继夜,半点也不马虎,考场发挥上佳,直到最后一门考完,终于了却了心事。她和渐川都是最后才交卷的,走出考场,渐川笑道:“还有两天的时间才出发,可以好好休息下了。”他前一段时间办护照,申领赴美签证,也是疲惫不堪,体力透支,现在终于有时间放松了,珉苏说:“回去好好睡一觉,要是睡过头了,我给你送饭吧。”渐川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那我会因为你送饭,期待得睡不着觉了,不用担心我倒时差的事,飞机上睡一觉就倒过来了。”
虽然这样说,渐川回到宿舍后和室友们聊天,倚在床头看书,还是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傍晚才醒来。他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拿起手机,看见没有珉苏的未接来电才放心,于是给珉苏发短信,约她在楼下见面。
珉苏见到渐川,只觉得他精神甚佳,之前那种隐隐约约的倦意终于消失了,料想她自己也是这样,渐川见她穿着一条浅蓝色的裙子,笑道:“看来考得不错,有心情打扮了。”珉苏哼了一声,说:“我看你才是考得不错,有心情开我的玩笑了。”渐川说:“我是为你高兴,之前你蔫头耷脑,我说什么你都不反驳,天天就知道上自习,去食堂吃饭,我都怀疑你是不是被夺舍了。”珉苏说:“有那么糟糕么?”渐川笑道:“别人不知道,以为你就是那么淑女文静,我还不知道你的本性?”珉苏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说:“别胡说了,我们去哪里吃饭?”渐川笑道:“时间还早,不着急吃饭,这附近新开了一个家乐福超市,我陪你去买点山区要用的东西吧,还要买些吃的,方便面、榨菜、牛肉干这些可以备一点,万一到时候有什么突发状况,还能应付一下。”
珉苏平日买东西几乎都是在学校里的教工合作社,偶尔在做家教回来的路上会在附近的超市买些吃的,但像这样和渐川一起去采购,却是从来没有过。她下了车,和渐川一起走进超市,渐川拿了一辆手推车,珉苏静静地跟在他旁边,两人在零食区一排排的货架面前翻看,渐川拿了几袋M&M豆放进车里,珉苏被彩虹糖吸引,拿在手里细细把玩,渐川笑道:“喜欢就放进去吧。”她摇摇头,又放了回去,渐川将车停住,给她去买牛肉干和能量棒,她将车推到旁边过道上,找到方便面的货架,目光被小巧的杯面吸引了,正在研究口味,渐川过来了,将她正在打量的一排杯面放进车里,说:“火车也得三十多个小时,每样口味都可以来一个。”珉苏说:“我吃不了这么多吧。”渐川笑道:“放心,车上那么多人呢,还可以带点给你的学生。”珉苏点点头,说:“那我再去拿些糖果吧。”渐川笑道:“不要着急,先去买山区要用的日用品。”他们推着车又上了一层,去买了驱蚊液,折叠电热水壶、折叠蚊帐、小风扇,渐川又说:“明天你去校医院开点常用的药,路上用得着。”珉苏点点头,心中感激他想得周到。
两人在货架前挑挑拣拣,不多时就买了半车食物和日用品。因为东西多,他们又去拿了一个中号行李箱,珉苏看好了一个浅蓝色的,却不自觉去看渐川的眼色,估量着他的喜好挑选了一个中性色调的箱子,她将箱子架在购物车上,渐川推着车,两人去了结账口,渐川随意扫了几眼,挑了一支队伍跟在后面,珉苏四周看看,果然自己这个通道是移动最快的。等到结账的时候,渐川又主动取出钱包,珉苏说:“你干什么?我来结账吧。”渐川低笑道:“我想给自己女朋友买点东西,你就让我表现一下?”取出信用卡递给店员,店员笑着接过来,问他要不要塑料袋,渐川摇摇手,打开行李箱,将吃的一样样都装了进去。
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路边的灯火渐次亮起,提醒他们是在繁华绮丽的都市里。渐川说:“先去吃饭吧,你想吃什么?”珉苏看着路边一家云南菜,说:“去吃过桥米线好不好?”她之前做家教时有时回来晚了,便吃一碗米线,很合她的口味,这时又看到了,不由得动了心思。
两人坐在桌边,面前各一碗米线,还有大大小小的配菜碟子,渐川又叫了一盘牛干巴,一个炒苦菜。渐川不要店员动手,自己将配菜在鸡汤中一一烫熟,把米线推到珉苏的面前,珉苏有些饿了,却不动筷子,直到渐川将自己的米线拌好,这才挑起一筷子,店里冷气开得足,两个年轻人的胃口也不错,很快就吃得差不多,渐川将最后一块牛干巴夹给她,笑道:“要不要再吃点什么,过几天就要吃苦了。”珉苏说:“吃苦倒不怕,反正从小也苦惯了,只要安全能保证就行了。”渐川说:“你把手机充好电,随时带着备用电池,有事打带队老师和队友电话,千万不要怕给别人添麻烦。”珉苏笑道:“知道了,真看不出来你这么唐僧。”渐川不语,他也确实有些担心,珉苏一个年轻女孩子出门在外,又是那么偏僻的山区,的确不能百分百保证安全,遇到突发情况,只有自求多福了。
两人结账出门,夜里凉风习习,他们沿着人行道走着,路边有一家文具店,渐川心念一动,笑道:“我去买点东西,你在这里等着。”进了店里,片刻后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物件,他将东西交给珉苏,珉苏低头看,原来是一只银色的哨子,渐川笑道:“你回去穿上绳子,随身带着,万一遇上点事,好歹能报个信。”她握着这只哨子,金属渐渐变暖,她的心也好像涨满了风的船帆,充溢着希望和快乐。
两天后,珉苏和其他两个同学,以及一名带队老师坐上了去四川的火车,这时渐川正在首都机场等待安检。票是学校统一买的,几个人在一起说说笑笑,珉苏有点心不在焉,离愁别绪却很快被欢声笑语稀释了,她打起精神,听老师介绍今后几天的安排。
他们坐火车先到成都,又转道西昌,从西昌坐当地政府派来的大巴,也不知开了多久,经过许多的隧道和山间道路,方才到了凉山州。州里来了几个干部,带他们去宾馆吃了一餐饭,休息了两个小时,然后又送他们上了一辆商务车,大家都累了,车里鼾声一片,珉苏在宾馆休息了片刻,还不是很困,凝望着窗外流动的风景,心中默默想着,不知渐川现在有没有安顿好,在美国的生活是否习惯,又惦记着家里,不知道母亲一个人过得如何,有没有经常去舅舅家走动。
愈往大山里走,手机信号越差,时不时连不上网,国道也变成了柏油路,太阳下面热力更强,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他们下了车,和柏油路连着的是村里的水泥路,村长等人站在路口,他们连忙走过去,送他们来的干部和村长打了招呼,给他们做了介绍,几个人一起走进村子。
一进村,珉苏被深深惊呆了,她自幼生长在镇上,也时常去乡下,但江南水乡物产丰饶,人情醇厚,决不是像眼前这样,几栋茅草屋畸零地立在黄土地上,地上坑坑洼洼,有些破砖石铺在屋前,便算是路了,门口几个村民站着,衣衫敝旧,眼神有些好奇,却没有人上前招呼搭话,陈老师带头打招呼,对方却没什么反应,村长和主任带着他们一直往前走,过了一道山沟,小学就在山沟的旁边,几栋砖房半新不旧,里面传来读书声。他们走进一间教室,老师做个手势,读书声停下来,珉苏注意到这些孩子年纪大小不等,大的约十四五岁,小的才六七岁的样子。正在思量,村长和主任与老师交谈起来,原来这个其貌不扬的中年人是校长兼班主任,还有一个低年级的班主任兼代课老师,因为夏天农忙回家了。校长让学生下课,自己带着他们去了校长室,学生们便出来在教室前的空地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