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行雨引敏来走上二楼,楼梯十分宽阔,配着浅色木质扶手,二楼的走廊却有些幽暗,挂着藕色的纱帘,姜行雨引她到其中一间,打开门,里面一室阳光倾泻下来,敏来顿时明白,走廊是朝北的,初冬时节需要挂着帘子挡风取暖,只不过藕色纱帘不知道是姜行雨还是孟主任的品味,不经意间制造了些许情调。大概因为在郊区,办公楼造价较低,姜行雨的办公室地方宽敞,风格简约,仅仅有一张大办公桌和一张造型独特、线条流畅的扶手椅,以敏来的眼光阅历,一望而知整个办公室以这张椅子最为精致,显是出自名家之手,桌上两个电脑显示器,大概是工作所需,办公桌对面并未像敏来上司的办公室那样摆一排书柜,两张黑色皮质沙发摆成一个直角,中间放着黑色水磨石茶几,端的是十分沉重。姜行雨笑道:“请坐。”敏来挑一张靠墙的沙发坐了,姜行雨又问:“想喝什么?”敏来笑笑:“不用客气,我才喝过水。”姜行雨说:“我这里有上好的明前龙井,可以尝尝。”于是烧水沏茶,他亲自动手,并不假手于人。一切妥当后,他端着两杯茶坐在敏来侧面的沙发上,笑道:“我们可以开始了。”敏来点点头,问道:“姜先生,您当初是因为什么报考了生物专业?”
姜行雨对敏来的问题早有准备,对于生物基因技术的前景,以及生物工程在现代化建设中的战略性作用都侃侃而谈,对于公司的发展战略、未来可能被大公司收购等问题,他稍作思考,然后坦率地回答道:“从商业上来看,这是共赢的行为,被收购之后,我们将会有更广阔的平台、更优质的资源,虽然可能在自主性上,我们的空间余地变小,但是我们也希望能将研发成果投入到更多的场景中,转化产出率更高。当然,我们在商讨收购协议时,一定会坚定立场,始终牢记我们的技术是为人服务的,如果为了商业化而牺牲大众的利益,我们是肯定不愿意见到的。假如被国外公司收购,我们首先要考虑的是保护自主知识产权的安全,特别是关于基因的资料,绝对不能泄露,最核心的技术不会交到外国人手上。”敏来不由得对姜行雨刮目相看,想不到这个理工男竟然还很讲原则,很有党性。她又问道:“姜总,您对今后公司的发展有什么预期?”这本来也是个四平八稳、例行公事的问题,但她问完以后,却期待姜行雨能做出不一样的回答,果然姜行雨听了敏来的问题后,缓缓地道:“生化环材向来被称为四大天坑专业,我希望公司能够有长远的发展,用实力证明生物技术专业也能有光明的未来,站在我的立场,自然希望公司上下团结一心,精诚合作,多研发专利成果,多争取政府部门的支持,其他的就顺其自然吧,毕竟市场瞬息万变,我们只是顺应趋势,对公司和团队负责,在激烈的竞争中存活下去。”敏来听到后面,心中了然,想来姜行雨这种年少成名的天才也沾染了硅谷的习气,对于一家公司、一个专利看得并不很重,随时准备转型,迎接新的挑战。她心中对这篇人物专访已经有了腹稿,这才站起身来,笑着对姜行雨说:“今天的采访很成功,谢谢你的配合。”姜行雨笑道:“你准备的问题质量很高,而且都问到点子上,说明你也做了很多的准备工作,今天中午我们准备了一餐便饭,要是没什么事,在这里吃完午饭再回去好吗?”
敏来对采访对象请吃饭这件事,向来是能推则推,但今天她却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姜行雨很是高兴,立刻打电话给孟主任让他安排。片刻间敏来已经坐在一个布置雅致的房间里,姜行雨坐在她对面,身边一左一右,分别是孟主任和研发部主任,姜行雨最初给她的印象,有些冷傲清高,带着知识分子气,上午的近距离接触让她知道,他的逻辑思维很强,条理清晰,而这时在饭桌上,她却惊奇地发现,姜行雨和这两人显然处的都不错,孟主任十分油滑精明,脸上总是笑嘻嘻地,研发部主任不苟言笑,十分严谨认真,但言谈中对姜行雨都很尊重佩服。等他们聊起来才知道,公司的另外一个创始人赵玺华对外说是回美国探亲,实际上是离职将股份套现,算是退休了,她这才明白了姜行雨在说到公司前景时候的另外一层含义,失去了战友,恐怕斗志减弱了不少,因此才会这样保守。她看着姜行雨,他正在和研发部主任讨论一个新进设备的使用注意事项,眼神闪动间,他留意到敏来,于是笑道:“我们食堂的大师傅今天还是下了心思的,就是不知道这里的菜合不合陈小姐的口味。”敏来夹了一筷子桃仁拌豆苗,说:“味道不错,你们的员工有口福了。”姜行雨笑道:“喜欢的话以后常来,华雨的大门随时为你打开。”他又和孟主任讨论起给新进员工申请公租房的事,敏来发现,他不但是科研天才,在公司的实务方面也是一把好手,又能调动气氛,让饭桌上的所有人感到舒服自在,决不是宅男或科学怪人,她不由得对姜行雨多了几分好感。
敏来吃完饭后,回到单位去整理采访资料,发现关于姜行雨的家庭情况有些地方不甚明确,于是打电话去问孟主任,孟主任听到敏来的问题,连声道歉,说:“真对不起,他家里的事,我也不太清楚,您直接给姜总打电话好吗?还是直接问他比较准确。”敏来无奈,只好拨通了姜行雨的电话,那边却很快接了起来,笑道:“陈记者,你好。”敏来又把问题重复了一遍,姜行雨犹豫了一下,说:“专访里能不能不要提我的家庭情况?抱歉,我的家庭有些特殊。”他把自己外公的名字向敏来说了一遍,敏来沉默了,原来是我党我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功勋前辈。敏来连忙说:“我知道了,这部分我就不涉及了。”姜行雨说:“谢谢理解。”停顿了一下,又说:“很高兴你给我打电话,希望有空可以常常见面。”敏来笑道:“但愿你的公司发展得越来越好,这样我还有机会采访你。”姜行雨说:“我说的见面,是以朋友身份,不是你的采访对象。”敏来的耳朵渐渐有些发红,还是尽量自然地说:“那是当然,有空常联系。”挂断电话的一刹那,敏来长出了一口气。
珉苏主动给母亲打电话说了和渐川订婚的事,果然谢妈妈像她想象中那样高兴,和她没说两句就要她把电话给渐川,渐川笑着问候她,又邀请她到北京过年,这倒是出乎珉苏的意料之外,渐川事先并未和她商量。谢妈妈非常愉快地答应了,让珉苏买票,珉苏此时觉得渐川果然还是体贴自己的。放下电话,渐川笑道:“刚才我也是突然想到的,反正到2月份,差不多味道也散尽了,我们可以先搬进去,陪你妈妈在新家过年。”
快到年底,各大证券公司都汲汲营营,准备在年底的各种奖项评选中发力,渐川所在的公司是业内龙头老大,但也不能在这方面掉以轻心,陈知方带着渐川,还有他们团队的另外两个人,几乎每晚都穿梭在不同的饭局中,很少在10点之前回家。珉苏的工作也很忙碌,年底需要总结工作、汇总台账、整理档案,他们处室人手又少,在这些常规工作之外,还时常撰写工作材料上报给领导,他们和T大合作的研究课题也要截稿,好在珉苏善于统筹,工作效率也高,每天下班还算准时,从内心来说,她委实不愿将工夫都做在台面上,靠加班来博取印象分。
奖项的评选毕竟还是要靠实力来争取,年末陆渐川所在的团队获得了业内最具含金量的奖项,成为最佳研究团队,渐川本人则在十佳分析师中名列第二,这个奖项也无疑是业内对他的高度认可,渐川自己也很高兴,请研究团队在传说中的前门23号吃饭,又特别请了陈知方出席,陈知方年底事情更多,应酬繁忙,但听说渐川请客,还是很高兴地去了。前门23号名不虚传,环境清幽不俗,院落布局仿佛旧时富贵人家的花厅别院,冬日廊檐下挂着几盏宫灯,竟然还是字谜走马灯,大家饶有兴致地围着猜谜,窗户上贴着精致的窗花,菜品更是别出心裁,隆冬之际,花鲈和生蚝正是当时得令,餐厅不知是用了什么方法,又端出了极肥美的大闸蟹给大家享用,一道火焰冰淇淋人人称赞,这顿饭吃的宾主尽欢,陈知方给大家讲了许多投行的轶事秘闻,小朋友们听得目瞪口呆,渐川则给大家布菜斟酒,不时还插上几句,让陈知方谈兴更浓,临走时渐川又取出之前在美国出差的时候买的礼物送给大家,两个同事各送了一个Xbox,送给陈知方的则是一瓶上好的红酒,大家尽兴而散。
渐川将陈知方送上车,自己打车回去,正是周末的晚上,他走上住了将近一年半的公寓台阶,看见一个身影正走进玻璃门,弱质纤纤,正是珉苏,他快步赶上前去,叫道:“珉苏。”珉苏回转头朝着他一笑,渐川和她并肩走进电梯,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晚?”珉苏说:“写一个材料,领导要得急。”渐川见她戴着骑车手套和围巾,说:“你是骑电动车回来的吗?天气这么冷,怎么不打车?”珉苏说:“离得近,不太想打车,周一上班不好走,还是得骑电动车。”渐川点点头,叮的一声电梯到了,两人并肩站在电梯里,渐川身上都是酒气,珉苏不由得微微皱眉,渐川早觉察了,朝着她抱歉地笑笑。电梯到了之后,珉苏取出钥匙开门,说道:“你今天是不是又喝酒了,我炖了银耳雪梨汤,你待会喝一碗。”渐川一面进门一面说:“今天没喝多少,我就是做服务工作的。”珉苏将渐川脱下的外套接过来,顺手挂好,说:“你先去洗澡吧,我给你热汤去。”渐川说:“不着急,你先去洗吧。”珉苏点点头,她今天的确是有些疲倦,决定好好泡个热水澡。她去卧室拿换洗衣服,片刻后浴室的水声响了起来,原来渐川已经先她一步去给浴缸放水。她整理好自己便进浴室泡澡,他们公寓的浴缸不太大,这时水已半满了,她躺在浴缸里,享受这难得的宁静时光,不时还能听到外面的响动,知道渐川在做家务,她感到十分安心,疲倦的感觉逐渐消退,白天工作的烦恼也暂时忘怀,在这个小天地里她是安全的。
她洗完澡出来,家里已经焕然一新,茶几上的杂物都不见了,家具都擦得灿然生光,两天没收的衣服整齐叠好放在床上,只等她收到柜子里,厨房水池的沥水槽上放着一个碗,旁边还有一碗汤,渐川坐在沙发上打游戏,看她出来便说:“快把汤喝了吧,我刚喝了一碗,味道很不错。”她笑道:“不着急,等我先收衣服。”她把衣服收到柜子里,又想起来,说:“天气预报说明天是晴天,我想把床单被套给换了。”渐川随口说:“明天我来吧,你就不用管了。”她正在喝汤,听到后说:“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渐川说:“换床单被套是个体力活,我来就行了。”珉苏认真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渐川说:“你是我未婚妻,我对你好自然是应该的。”她笑道:“我怕你对我太好了,将来有一天如果你不再对我好了,我心理有落差怎么办?”渐川只好把PS4放到一边,说:“怎么可能,总是想些有的没的,有这时间还不如多休息,你看你,这段时间瘦了这么多,等我找个时间带你去吃大餐吧。”
第二天是周六,两人定好了去爬百望山,一大早便起来了,起床后渐川第一件事就是把床单被套拆下来丢到洗衣机里,洗衣机是洗烘一体的,烘好后直接就能拿出来铺上,珉苏则是去做早饭,煎蛋面包、牛奶水果,简单方便健康。吃完饭后两人又检查了一下带的东西,然后向百望山出发,渐川特地租了一辆车方便出行。早上交通畅行无阻,他们没花多长时间就到了山脚下,于是打电话给一起爬山的人,片刻间同伴陆续到齐,队伍浩浩荡荡,有渐川的同事,同事家属,他们的大学校友等等,大概十来个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聊天,看看人来得差不多,队伍遂向山上进发,珉苏和渐川不紧不慢地跟着队伍,不时和身边的朋友们聊聊天。这次的活动目的是以健身为主,并非郊游,大家的速度也并不太慢,大概爬了半天,陆陆续续都到了山顶,珉苏虽然平时锻炼不多,但也勉强能跟得上,稍微险陡一点的地方,渐川总是先行一步,然后再伸手下来接她,开始一两次大家还不以为意,后来这种情况多了,大家也不免打趣,说渐川实在太体贴了,渐川笑笑,转头依然如故。
到了山顶,众人找一块平地,坐下来野餐,这一带本来就比较荒凉,游客也少,山顶就他们这些人独享,有人拿出一次性的桌布,各人将带的水果、零食、熟食等放下,渐川慢慢从包里拿出几瓶红酒,被大家嘲笑一番,随后他又从包里取出些一次性纸杯,每个杯子都倒了一点红酒,大家知道渐川有事要说,各自取了酒,端着杯子看向他,渐川笑道:“我有一件事要向大家宣布,我和珉苏订婚了,就在上个月,诸事繁忙,今天才正式通知大家,希望你们不要介意。”珉苏和渐川的几个同学带头起哄,大家纷纷起身和他俩碰杯,祝愿他们幸福美满,早日走入婚姻殿堂,一时有人笑道:“选择在这种地方宣布,是不是就是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了。”又有人开玩笑,让他们加倍努力,早生贵子,山上风有些大,吹得珉苏的脸都红了,渐川紧紧握住她的手,微笑着接受大家的祝福。
大家热闹一会,也就渐渐转向别的话题,渐川和几个同事聊天,陈知方现在大权独掌,大家都知道渐川是他的得力手下,对他也十分亲近,聊起买房的事,知道渐川现在房子已经装修好了,都约着要去暖房,渐川答应了,大家又说起业内的人事变动,有人英年早逝,有人曝出男女关系丑闻,黯然离职,命运遭际高低起落,都是叹惋不已。一个同事说:“升职的机会都是有限的,有人能升上去,就有人当踏脚石,其实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了,早几年晚几年,都能升上去的。”另外一个同事说:“你太乐观了,有很多人一辈子也升不上去,当老黄牛的也大有人在,只不过现在机会多,流动性高,这种情况不多见了。”渐川说:“先把手头的工作做好吧,不能左右别人的想法,就先提升自己。”同事说:“你还年轻,暂时还不用考虑这些事,但到了一定年龄,职位就有限制了,年轻还是有大把机会的。”渐川笑道:“我先考虑成家的事,把后方稳固了再说。”他不自觉看向珉苏,珉苏正端着一杯饮料,和几个同学笑盈盈地聊天,风吹起她的头发,看起来还是学生模样,和几年前郊游的情景也没什么区别,原来自己最大的心愿,是身边始终都有这个人陪伴。
众人散后两人开车回去,珉苏有些累了,窝在座位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渐川说话。渐川将车里的暖气调高,柔声说:“外面有些堵车,还要很久才到,你累了就睡一会吧。”珉苏点点头,将座位放平,就这样睡了过去。等到了楼下,已经是傍晚了,她睡了一觉,精力也有所恢复,渐川见她醒来,说:“你先上去吧,我去还车。”她说:“那我先上去叫个外卖吧,你想吃点什么?”渐川笑道:“吃什么都行,你看着办吧。”珉苏揉了揉渐川的头发,不等他发作,便翩然上楼了。
渐川主管宏观经济研究团队以来,不负众望,成绩突出,然而也付出了很多,留给珉苏的时间更是少之又少。他很庆幸能够在大学时代便遇到自己心目中理想的爱人,和她相知相守,更庆幸珉苏能够体谅他、理解他,在每个困难的时刻守护着他,也守护着他们的生活,他们彼此成就,彼此追随,像每一对真正感情深厚的情侣一样经历了生活的考验,现在终于要走到幸福的彼岸。他委托自己的私人关系,询问五月是否有结婚的合适场地,终于被他找到了。他连忙给珉苏发短信,告知她这个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