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帝都人民对于火锅的热情分外高涨，虽然是骄阳似火的9月份，这家号称正宗重庆火锅的店堂里仍是高朋满座，珉苏他们等了快半小时，百无聊赖地把店家各种零食都吃了个遍，店员才叫了他们的号，两人落座后，珉苏点了百叶、黄喉、鸭肠，又把菜单给渐川，渐川笑道：“我什么都吃，你来挑选好了。”珉苏遂又点了猪脑花、油豆皮和两个青菜，然后对服务生说：“先来这么多，不够再点。”渐川笑道：“点这么多，吃得完吗？”珉苏说：“辛苦了这么久，犒劳一下自己。”渐川环顾一下，看到有自助拿饮料和调料的地方，站起来说：“我去拿些喝的，等我一下。”

等渐川的工夫，火锅和菜都陆续端上来了，珉苏知道渐川心中恐怕对她还有芥蒂，一面等着渐川，一面想如何化解嫌隙，她想得出神，连火锅烧开了也没发现，这时渐川带着饮料和小料回来了，将油碟和豆浆放在她面前，她朝渐川笑了笑，动手将涮菜放到火锅里，专心地等着黄喉和百叶到最佳火候，再捞出来分到两人碗里。渐川说：“买完房感觉如何？”她说：“无产阶级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将是整个世界。”渐川不由得微微一笑，说：“今天选的房子很不错，这个小区离你们单位又近，地理位置也好。等下个月交房，你就可以装修了。”珉苏说：“到时候再说吧，我现在对装修已经很有研究了。”渐川听她这么说，不觉心中有些触动，想到装修时珉苏辛苦奔波，事事拿定主意，绝不打扰自己工作，最后装修了一个温馨的小家，住在里面处处便利舒适，不由得说：“装修真是多亏了你，那个时候我实在太忙，只好厚着脸皮请你帮忙了。珉苏，我知道这么催促你，我在你心中恐怕也形象全无了，但是你一天不和我结婚，我总还是有些不放心，总是怕你离开我，所以请你早点和我结婚好不好？”珉苏说：“渐川，我知道你想要尽快安定下来，可是结婚是人生大事，还是过一阵子，等我想好了再决定。”渐川柔声说：“我知道，阿姨生病以来，都是你一个人在扛着，可是现在我愿意和你一起承担，难道你还对我有什么顾忌吗？”珉苏说：“我总是太焦虑，这是我性格上的缺陷，但现在我才刚刚工作两三年，未来的事也不能定下来，陈知方去了香港工作，你也很有可能和他一样，假如你决定到香港工作，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吗？”这句话确实说中了渐川心中的隐忧，他也反复思考过这个问题，他当即说：“珉苏，我们如果结婚，有了孩子，总要有一个人为家庭牺牲一些，我是你丈夫，养家这件事义不容辞，到时候看是把你妈妈接过来让她跟着我们生活也好，还是在内地养老也好，我自问都可以做到，这点你大可放心。”珉苏说：“我自幼和妈妈一起长大，给她养老是我的责任，现在我们平起平坐，又有感情基础，这是我们结婚的前提，但我如果放弃工作和你去了香港，未必能找到更好的工作，而且你的工作性质比较忙，到时候我可能就要全职在家，完全仰仗你，我们的感情一旦发生变故，恐怕我就没有办法很好的照顾母亲了。还不如就在这里工作，起码家人能得到妥善的照顾。”渐川说：“我暂时不会去香港的，如果真的要去，你也可以留在北京，最多就还是两地分居，相信过了一两年，总会有解决的办法。而且你母亲和老魏现在感情这么好，将来也许老魏会帮着照顾她，你不用太担心了。”珉苏说：“你对自己要求那么高，对你的事业有帮助的事你一定会做的，我们都是学经济的，知道怎么样去做一个理性社会人，这种精神已经深入我们的骨髓之中了，你告诉我陈知方跳槽的事的时候我就在想，假如你为了我的缘故放弃了职业发展，将来我们之间会有嫌隙的，我也不允许你这样做，让我们给对方一些自由，过一段时间再考虑我们的问题好吗？”渐川沉默了一会，然后说：“吃饭吧，你的黄喉百叶都凉了，我再给你涮一些。”他动手将各种吃的放入锅中，珉苏也默契地转换了话题。

国庆节期间，敏来的父母第一次到北京来看她，敏来十分高兴，她这时已经告诉父母自己买房的事，她的父母高兴之余，也未免抱怨女儿事事都不与自己商量。好在敏来的父母对她一向在金钱上十分大方，敏来工作了两三年，依靠父母的资助和自己的积蓄，买房还是说得过去的，但她的mini cooper却只能在地下车库放着，打算过一段时间再告诉父母买车的事。敏来的父母住在楼上卧室，她则睡在楼下沙发上，沙发太软，她睡了几天腰酸背痛，父母又管头管脚，她憋了几天，打电话和珉苏吐了许多苦水。

沈奇浩对于敏来父母的到来早有准备，敏来也告诉父母，买房多亏了沈奇浩的指点和帮助，他深知自己可能不会被敏来的父母接受，便以敏来前实习单位领导的身份请敏来父母吃了顿饭，一是为了安抚敏来，二是为了了解敏来的家人，席间敏来父母的态度十分警惕，家长的眼光是雪亮的，沈奇浩并非敏来现在单位的领导，却对敏来买房的事拔刀相助，估计是趁机想要接近敏来，但这种可疑分子对于敏来来说绝非好事，他们心目中的理想女婿应该是年轻有为的帅气小伙，而不是这种只会出现在新闻里的传媒大亨，令他们欣慰的是席间沈奇浩表现得似乎和敏来只是普通朋友，请敏来父母吃饭也只是聊表地主之情。他们回去之后苦口婆心教育了女儿，让她和沈奇浩保持距离。敏来十分无奈，但她还是尽职尽责地陪父母玩了几天，将各个景点游了个遍，后面几天父亲实在不愿再出门，便在家里烧菜，琢磨怎么做好后勤，敏来陪母亲去商场逛街，买了许多四季衣裳。

敏来的家风一向开明，父母很少干涉她的事，但现在对她的婚姻大事却十分上心。一天敏来的父母带她出去，和他们以前单位的同事吃饭，同事现在在北京带孙子，饭局上儿子媳妇都来了，敏来倒是无所谓，大家说说笑笑，敏来的父母还给同事的孙子包了红包，饭局间敏来觉得包房里有些闷，遂借口打电话出来透透气，倚着二楼走廊看楼下大堂，忽然后面有人叫“敏来”，声音里有些惊喜，敏来回头看，原来是姜行雨，原来他和朋友也在这家饭店吃饭，正好碰见了。姜行雨问明她是和父母一起吃饭，笑道：“那你怎么一个人出来躲清静？”敏来说：“里面太热闹了，两家人，还有小孩子，乱哄哄的，我实在受不了。”姜行雨说：“我去和叔叔阿姨打个招呼吧，难得他们也到北京来了。”敏来赶快说：“不用了，里面还有其他人，别让人误会了。”姜行雨笑道：“不会的。”他腿长步子大，两三步便走进了包间，这时敏来的父母正和同事说敏来找对象的事，一个陌生青年进来，顿时吸引了全场目光，敏来跟着进来，见六双眼睛都看着姜行雨，遂笑道：“爸，妈，这是我的一个朋友，他正好也在这里吃饭，过来和您打个招呼。”姜行雨走过去，说：“叔叔阿姨你们好，我是姜行雨，前一段时间我和敏来在泰国旅游，还陪她给你们买了礼物，叔叔的皮带和阿姨的包还喜欢吗？”敏来的父母在姜行雨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见他气质洵洵儒雅，眼睛干净清澈，长身玉立，笑容温和，先就有了几分好感，听他问起从泰国带的礼物，显然是和女儿交情匪浅，这一下真是喜出望外，敏来妈妈急忙说：“喜欢，很喜欢。”敏来爸爸说：“小伙子，不着急的话，坐下喝杯酒再走。”让服务员又上了一套餐具，姜行雨便倒了杯红酒，分别敬了桌上诸人，然后告辞，敏来的妈妈还说：“小姜，有空到我家来坐坐，阿姨烧菜给你吃。”姜行雨笑道：“阿姨放心，我一定去拜访你们。”这一套组合拳打下来，让敏来眼花缭乱，难以招架，她借着去送姜行雨跟着他出去，包间的门一关上，她便说：“你也太热情了，这样会让我父母误会的。”姜行雨说：“可是阿姨好像很高兴的样子，这不是很好吗？你父母什么时候走？”敏来说：“国庆节之后吧。”姜行雨说：“那就说定了，后天我到家里去拜访你父母。”敏来无语，姜行雨抬头看了看远处，说：“我朋友叫我，你把家里地址发给我，后天见。”脚步轻快地走了，留下敏来独自一人在风中凌乱。

敏来回到包间，大家的话题又变了，敏来的父母不再和老同事说她找对象的事，话题转向了含饴弄孙的乐事，同事的儿子媳妇也参与进来，敏来的妈妈高兴地给敏来布菜，让她多吃一点，敏来俨然成了家里的功臣。

回去的路上，敏来的父母一直在问敏来关于姜行雨的事，敏来的妈妈说：“我们又不是老古董老封建，你认识这样优秀的年轻人，出去玩一玩多正常的事，非要瞒着我们做什么。”敏来说：“不是我们一起出去旅游，是在泰国遇到的。”于是把自己怎样一个人出国，怎样在酒店遇见姜行雨的事说了一遍，敏来妈妈说：“那就更好了，世界这么大，住在一家酒店，回到北京，又在饭店吃饭遇上了，这就是缘分，遇上了就甩不脱的。对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敏来说：“姜行雨是我的采访对象，我曾经给他做过专访。”敏来妈妈说：“做专访？那小姜的事业很成功啊，真是个出色的年轻人，他是做什么工作的？”敏来说：“他是一家生物科技公司的创始人，他们公司的基因测序工作做得不错。”敏来妈妈说：“简直太好了，原来是学理工科的，难怪那么严谨，生物科技同我和你爸爸的工作还有些关系，我们也能聊到一起去。小姜的家世怎么样？”敏来将姜行雨的家庭情况简要介绍了一下，说：“小姜的家庭背景还有些复杂，他外公是赵毅北将军。”敏来的爸爸一直没出声，这时问道：“是建国以来最年轻的少将赵毅北吗？”此言一出，敏来希望父母打退堂鼓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过了两天，姜行雨果然如约到敏来家去了，大包小包提着水果烟酒茶叶，敏来父母问他的情况，他一五一十作答，敏来的爸爸原来是制药厂的工程师，退休后又被药厂返聘，在生物制药方面和姜行雨很有共同话题，一老一少津津有味地谈着最新的科技成果，敏来的妈妈在厨房烧菜，却不让敏来插手，一大早就监督她打扮得妥妥帖帖，要她陪客人坐着谈心，最多帮忙洗洗菜，敏来妈妈心里高兴，烧菜特别有动力，做了红烧划水、油爆鳝段、清炒莴笋等拿手菜，将敏来的小餐桌都摆满了，敏来的爸爸又从敏来的酒柜中找出一瓶好红酒，这还是沈奇浩送给她的，敏来不便阻止，只得眼睁睁看着父亲找出开瓶器，将红酒打开了。姜行雨说起话来思维逻辑十分严密，并不刻意讨好奉承，却很对敏来父母的脾气，她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医生，一家子知识分子，和姜行雨交流起来很轻松，敏来默默地吃着划水，忽然想到那天晚上沈奇浩请父母吃饭时他们戒备的神情，和今天家常闲聊的样子显然完全不同，她不由得陷入了沉思。这时饭桌上的话题已经是最近上映的新片子，敏来的父亲便说：“敏来，我和你妈妈一会吃完饭打算去看电影。吃完饭你和小姜自己找节目吧。”敏来说：“那我们也一起去看电影好不好？”敏来父亲说：“电影票我们早就买好了，你们要去的话也买不到连着的座位了，一起去也没什么意义。”敏来说：“那好吧。”心想原来他们早有预谋，姜行雨却笑道：“叔叔阿姨，你们吃完饭早点过去，碗筷我来收拾就行了。”敏来只好说：“哪能你来收拾，我们一起干活吧。”敏来的妈妈笑道：“你们年轻人交流起来话题多，我们就不妨碍你们了，老陈，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准备出发吧。”对姜行雨说：“你在这里多玩一会，阿姨就不陪你们了。”上楼换了衣服，和敏来爸爸一道出门。

二人一走，原本狭窄的空间顿时便宽敞了许多，姜行雨和敏来将餐桌收拾了，姜行雨站在水池边洗碗，敏来扫地拖地，两人配合默契，姜行雨干活麻利，一水池的碗筷很快就洗好了，敏来沏了一壶茶，两人分坐在沙发两侧喝着茶，一时默默无言。敏来率先打破了平静，说：“我有件事想告诉你。”姜行雨倒也镇静，说：“我是不是该做好心理准备，以免待会儿受到打击？”敏来说：“说来话长，你恐怕不知道，其实我有男朋友。”姜行雨点点头，说：“我差不多也料想得到，你这样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单身呢？不过知难而退不是我的作风。”敏来说：“你都登堂入室了，我再不说这件事，恐怕就晚了。”姜行雨说：“你可以告诉我，你男朋友是怎么样一个人吗？”敏来笑道：“这个问题我不准备回答，你只要知道我有男朋友就可以，我们在一起已经好几年了。”姜行雨点点头说：“那我大概知道了。”敏来说：“知道什么？”姜行雨说：“从各种蛛丝马迹，推断出你男朋友的情况。你男朋友要么是年纪太大和你不匹配，要么离过婚，而且可能相当有钱或者有社会地位。”敏来冷笑道：“这是你随口编的吧。”姜行雨说：“你和男朋友已经在一起好几年，那就是上学期间交往的，一般来说如果你的男友和你年龄相当，条件匹配，家长也会知道，但你父母一无所知，恐怕他有些条件不能被你父母接受，还有一点，我说出来你不要生气，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还在实习，却开一辆这么好的车，我当时以为你家里应该条件非常好，但是叔叔阿姨都是知识分子，这辆车实在不像是他们给你买的，所以我推断，你男朋友应该经济实力不错，我想以你的格调，不会找满身铜臭的商人，所以估计你男朋友应该有很高的社会地位。”敏来这时被他气得有些发懵，说：“看了几本推理小说便信口开河，还有什么？”姜行雨说：“我估计你和你男朋友短时间内不会结婚，我应该还有希望。”敏来说：“为什么？”姜行雨说：“你父母对我如此热情，看样子他们很着急为你寻觅结婚对象，你看上去也不像是叛逆分子，如果短期内和男朋友有结婚的打算，应该会告诉你父母，哪怕他们生气或者反对，至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敏来星眸一闪，说道：“你前半句说对了，不过不想结婚的人不是我，而是他。”姜行雨说：“后半句呢？”敏来说：“我其实是一个很传统的人，在我这一段感情还没处理好之前，是不会考虑其他人的。”姜行雨笑道：“没关系，我可以等，直到你处理好为止，在这之前，请允许我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关心你。”敏来斜斜地靠在沙发上，夕阳从窗户照进来，为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色，她说：“我恐怕不能给你什么希望，我和男朋友的关系很复杂，未必有把握在短时间内处理好，我担心的是你等待的时间太长，反而会令我失去你这个朋友。”姜行雨说：“我们一直都是朋友，就算现在知道了你的事，我也不会有别的非分之想，这点你大可放心。”

敏来父母看了一场电影，又去附近逛了逛超市，在外面吃完了晚饭才回来，差不多已经9点了，回来时只看见敏来一个人，问她有没有留姜行雨吃晚饭，敏来告诉他们，姜行雨下午就回去了，自己把中午剩的饭菜热了一下，吃了几口，敏来妈妈也没有细究。接下来的两天，敏来一直处于两人的夹击之下，一直到送他们去火车站，敏来父母都在嘱咐她要认真考虑和姜行雨发展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