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见状不禁笑道:“当年的花木兰穆桂英,今日居然怕被笑话了?”
“张爷爷,那是阿英太小不懂事,现在不一样了。”
“哦,前几年化名戚印女扮男装上阵的那个,怕不是你咯?”张居正又提到了当年戚英化名上阵的事情。
“民间都传戚将军治军甚严,连不尊军令的养子都杀了,没成想这‘逆子’是女非男,且还好端端在我面前。”张居正见到戚英长大不少,不由得拿之前的事情调侃一二。
戚英说道:“听爹爹说,当时戚英年少不懂事闯下的大祸,多亏张爷爷在朝中斡旋,将此事大事化小,保了戚英性命,戚英心里一直惦记感激张爷爷呢。”
“好个戚继光,说话做事,确实讨喜。我在朝中何须斡旋,此事说到底,不过是个家事而已,无谓轻重的。”
“爹爹吩咐过,要时常念及张爷爷救命大恩的,多谢张爷爷。
还有张爷爷,我香云哥哥来府上是我带他过来的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护卫张爷爷周全,张爷爷你不知道,有一伙人对您图谋不轨,我香云哥哥极敬仰您的行事为人,故一路北上来保护您的安全。”
张居正听闻,哈哈笑道:“你这丫头不要着急,我也未说要寻你香云哥哥的不是,不必着急为你香云哥哥开脱。”
戚英虽性格有些豪气,但心思却细腻如针,听张居正话语间的语气,也顺着戚英说戚英的香云哥哥,如此看来应该没有什么大事。心下安定,也不再开脱解释,安安静静的说道:“是,张爷爷。”
张居正见戚英如此态度,心情更觉大好。说道:“前几年还是要上阵打仗的假小子,现在也是温婉乖巧的大姑娘了,甚好,甚好。”
“咳咳,香云乖徒孙,师公问一问,你与戚英是何关系啊?”张居正突然咳嗽两声,话锋一转,问向楚香云。
戚英闻听张居正所言,心中暗思“香云哥哥什么时候成张爷爷的徒孙了?”心中虽然疑惑,但也觉不是该问的时机,故并未说话发问。
张居正又是如此奇怪的问题,加上之前奇怪的笑容,楚香云更觉得哪里怪怪的,只得答道“戚英是我玥儿师姐的亲妹妹,玥儿师姐与我一同出海查询师父被害真相,不幸身陨。后来数年戚英一路陪我,戚英是师姐亲生妹妹,我也待她如同我妹妹一般。”
戚英闻言知道楚香云只是如此说,但当即心情就有些不好,面上哀愁婉转,黛眉微蹙,带着丝丝说不出的幽怨。
张居正心如明镜,见楚香云和戚英神色,几已知晓完全。无非是相处甚久,但没人点破这层窗户纸而已。
张居正行事雷厉风行,想好就做。楚香云这样的行事风格虽说确实是年少不明,但张居正素就不喜这样的行事处理之风格。
当即沉下声来问道:“一个姑娘家,按你所说也是一路艰辛陪伴,问起你来,你却只是说是妹妹?”
张居正心中也有一位红颜知交-唤做玉娘,张居正对她十分喜爱钦慕,却总觉时光还长,一直未表明心迹,后因朝中江湖纠葛,玉娘出走,自此杳无音信,一直深以为憾。
楚香云年纪尚青,对男女情爱,似懂非懂。身上又背负着师门仇怨,所以一直也未静下心来思考这个问题。
张居正如此发问,楚香云也有些支吾,不知如何作答。
张居正见楚香云如此模样,也知此事都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旁人强求不得,也不再多说。
看了下窗外透进来的光,已近午时。说道:“时辰似乎不早,也该到午食时间,有什么我们吃过饭,再聊。”
说着叫来丫鬟吩咐厨房午食备的精致些,这些日子自张居正生病时起,日日都是清淡膳食,调理养生,几无荤腥。今楚香云和戚英到府上,自然不能如此待客,便嘱咐下人小心办好。
张居正说起午食,楚香云想起徐玄,怕他久不听闻自己与戚英消息,会有所担心。当下说道:“师公,与我二人同行的还有一位徐前辈,他十分敬仰师公,不知师公可否也请他前来?”
“哦,如此,严君。”张居正听楚香云讲完,唤来张严君,要他再去住店一趟,去请徐玄前来。
不一会厨房里就把饭菜做好,一时的新鲜蔬果,猪羊牛肉等精致菜肴铺满的会客厅的八仙桌。楚香云小心扶着张居正,伴着戚英一起到了会客厅中,恰好张严君领着徐玄,也到了此地。
戚英向徐玄介绍道:“徐前辈,这就是您天天称颂的当朝首辅,太岳相公。”
徐玄心里已有准备,听戚英这么介绍,一时也还些激动,上前哆哆嗦嗦的拜倒:“草民徐玄,拜见首辅大人,首辅大人万安千岁。”
“不必如此多礼,快快请起。”
戚英上前扶起徐玄,向张居正说道:“张爷爷,这是徐玄徐前辈,我和香云哥哥这些年多受徐前辈照顾了。”
“好好,我这两个小辈,多谢你照顾了,来来不要都干站着,入座,入座。”张居正招呼着众人落座。
一旁的丫鬟送上漱口的茶水和布巾,服侍众人开饭。张居正和戚英早已熟悉如此流程,楚香云和徐玄依葫芦画瓢,也同样漱了口。
“来来不必拘束,都是些寻常小菜,尝尝。”
张居正口里的寻常小菜,着实有些丰富,烤羊、烧猪、卤牛、炖鸡、炖鸭以及北方少见的鲜鱼,加上一些时令小菜也是做得精致异常,连带小食糕点也是应有尽有。
张居正道:“”“我身体抱恙,平日都是淡茶清水,今天来客,也算是沾点光。”
徐玄本来看这一桌子菜,心中有些不快,觉得和自己心目中清廉寡洁的首辅形象不符,听张居正说平日也是粗茶淡饭,也是有些释然,想想首辅乃当朝一品大员,辛苦于朝政,便是吃的奢侈些,又当如何?
吃饭间聊得也不过是些家常,张居正问的都是楚香云这些年去了哪些地方,经历了哪些事。
徐玄也是知道了张居正和楚香云及戚英的关系。
蓦地徐玄向张居正问道:“首辅大人小民斗胆,听得原来首辅大人与何心隐本是同源,却为何要杀了何心隐,而不看在同门同源的份上,放他一条生路?”何心隐在江湖中广有盛名,江湖中对张居正迫害何心隐皆有不满之情绪,徐玄性子甚直,故当面将心中疑问说了出来。
张居正听闻,略有些不快,说道:“何心隐暴猝于狱中,与老夫有何干系?”
“可抓捕何心隐的抚台陈瑞,可是首辅大人你的人。”
“呵,我乃当朝首辅,你就是说皇帝之下,都是我的人,也不为过,凭此就说老夫杀人,未免有些不妥吧。”
张居正以帝王师,摄政臣自居,徐玄一介草民,若是平日相见他张居正一面都难,今日见徒孙楚香云,也是越见越喜欢,故徐玄说起何心隐这样令自己不快之事,当着楚香云的面,还是回徐玄两句。
“可……”
未等徐玄说完,张居正道:“世人皆以为何心隐为圣人,不过是江湖传言的蒙蔽。所谓半圣也不过是何心隐的自称。
你看他宣扬的是什么,孔圣人弟子三千,他何心隐弟子三万都不止,不尊圣贤,唯我独尊,狷狂之辈狂徒而已。
他教了世人什么?万物不尊,万事可为,唯尊他何心隐一人罢了。
心学求的存天理,岂是如此狭隘浅薄?你且看他为天下人做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无非是愚乌合之众之智,为他何心隐所用而已。
我确实认为八股取士有所不足,但若真如他泰山派所说的那般一无是处,他何心隐当年为何又去考科举?还是落榜之人,若是真有过人实力,偏偏连考个试,也过不了?”
张居正说的有些激动,不禁咳嗦起来,待情绪稍微平复些,继续说道:“我辈之人,当为天下人谋福祉,你觉得天下最大的黑恶是什么?
是那些不为百姓作为的官员,是那些有权有势欺压百姓的恶人,是那些甘愿为有钱之人的马前卒的那些当权的官员。
天下为害者甚矣的是什么?那些贼寇强盗?那些作恶多端的贼人?
不是那些该为百姓请命,该为百姓出头,却利用权势,颠倒黑白,罔顾法度,置百姓平民于不顾的恶官,不只是这是为虎作伥之人,还有那些尸位素餐,只顾自己享乐的官吏。还有那些视百姓若柴草的皇亲贵族。”
张居正祖父张镇,正是死在这样黑恶势力手上。辽王宪颉,因嫉妒张居正十六岁考中举人,嫉妒他仕途的顺遂,在家中设宴宴请,故意害死张居正祖父张镇。
辽王宪颉勾结官府,欺压百姓,平日里鱼肉乡里,横行无忌,百姓有苦难言。
“若想改变这种局面,还百姓安居乐业之所,必要位居高位,从政权上彻底改变这个局面。我是如此,我是徐阶亦是如此。
我心中天理宏愿,乃是改变这一情况,要官恶不敢勾结,在位者不敢浑噩无为,要百姓能够有盼头,能够活的有尊严吃的饱。”
张居正说着睥睨看着徐玄:“你说他何心隐能称作圣人,如此而为的我,该称作什么?”
徐玄道:“这,当……”
不待徐玄说完,张居正接着道:“莫说何心隐不是死在我手,这样祸乱苍生,扰乱安定的无用之人,就算是死在我手上,又当如何?”
张居正傲气说道,并不顾及问出何心隐问题的徐玄,缓缓道:“国泰民安如此乃我张居正之鲲鹏志,而我心中鲲鹏志一生不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