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时,他伴着窗外细细微雨沉沉入睡……
“哥哥,哥哥…”
“三爷!三爷!三爷啊!…”
“啧!怎么又睡树上了…丢人”
一道道从远方传来的声音,把他从睡梦中拉醒……
入眼,是零零散散刺眼的光芒。
下意识的抬手发现原本如同枯枝的右手变得修长白净。他定眼一瞧双手,恍如是一双年轻女子的手,让他不禁一愣:发生了什么?
“野种!你还要在树上待到什么时候?!”一声怒喊把他的思绪拉回来,低头一看,树下围着两三个人,全是记忆里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他急于用手揉眼睛,在触碰到光滑的肌肤时直接让他大脑发懵失去平衡从树上摔了下来,“嘶!好痛。”
“亏你还知道疼,不想被老头子抓到祠堂罚跪,居然直接跑到树上躲灾?”一青衣华服少年抱着胳膊在旁边冷嘲,“脸都丢到三条街外被大婶捡去了。也不知道爹从哪里捡回来的腹遗子,晦气!”
少年旁边站着一位着藕荷色衣裙的少女,急忙用手抓着少年的手,眉头紧蹙冷声道,“五弟,三哥他也是被我连累的,你就别说那些伤人的话了。”
被称为五弟的少年看着坐在地上的他如同看见瘟神一样,双眼满是厌恶。
“霁野,霁雯,你们都少说两句。”远处走来一玄衣少年,瘦削的脸,那张近乎没有血色的脸被这身衣服衬得更加惨白瘦小。连嘴硬皮也是干枯而微微发青的。那一套宽大的衣袍不合身地罩在少年瘦小的身上,两只手被长长的袖管遮掩着。
他连泥土都没有来得及拍干净,衣冠凌乱十分狼狈,看着缓缓而来的少年眼睛都不敢多眨一下,生怕多眨一下眼前这个人儿就消失了,……二哥……?
一直到那场灾难将他噬灭之前,眼前这个病态少年还是一点也没变。他的邹二哥,邹霁岚。
“二哥,你身子不好,就少点出院子溜达了。若是出了什么事,虽说总会有人担着的……”邹霁野轻蔑的看了一眼他,“我去练马术了。”邹霁野趁着邹霁岚没发脾气之前赶紧离开了。
在场的人,脸色都有微微变化。
就在此时邹霁岚突然如同被人瞬间抽走了力气晕倒在了院中,一瞬间院子乱作一团。
当院子再回归平静时。无人发现他正像个木偶一样坐在地上,毫无生机。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发生的这一切,似梦非梦,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这一日,是立春日。又名正月节、岁节、岁旦。不少人会选择在这一日出行踏春,也会有达官贵人选择在家中设宴请宾客,设插花品茗赏酒赏花赏画等活动供宾客消遣,有些人还会选在此时说亲。
而邹府在辰时就开始布置花园,巳时已有不少马车停在府门前,好不热闹。
在离设宴的百花园旁边不远处的梅林中,有处身影端坐在凉亭里正闲庭逸致的在赏梅泡茶。如果这时候有人经过,肯定可以认出他。
他作为邹家男丁,开宴时也要在场招呼宾客。而且此时已有不少宾客到了前院,现在的他,不过是想忙里偷闲。
他用右手轻抚着琴,低头想着过不了多久宴会一开,此处就没有这般宁静可以好好欣赏春梅风光了。
“何不谈一曲?”
“谁!”
突然一道疑惑带有询问的声音传来,将亭中的他吓得像见了鬼一样,一道天蓝色身影进入他的眼帘。
那道身影似也被他吓到,急忙转身躲到了梅林中,给身后人留了一个细瘦的背影。
过了一会他蹙着眉沉思:距离开宴还有段时辰,如果是宾客此时应该都还在前院,懂礼节的也不会有冒冒然然的出现在这。况且,这道声音好像是女子的声音!?
而梅林离邹府后院也距离有点远,去后院的路也不是途经这里。
自觉突兀,他便道,“可是来赴宴的客人?”
可迟迟未等到回应,便朝那假石走去,“不说我便喊人来了。”
“别!”
声音透过风从梅花缝里缥缥缈缈的传来,分不清说话人是在哪个方向。
“……你可以等开宴后再来此处赏梅。此时离开前院并不妥当。我也可以给你腾地,就当没有见过你。”他从亭子走出来,冲着虚空行了一礼后便匆匆离开,消失在片片梅林中。
此时,从假石后走出一蓝衣少女,如狐狸般狡黠的双眼看着空空无人的凉亭,悄悄的走上去。
突然一个青衣身影急急忙忙的就扑到她面前,抱着她并捂住了她的嘴巴,吓得杏目圆睁,下意识想到:登徒子!然后狠狠的咬了一口那人的手,还想往那人的下方那处踢去时那人收回了手。
这个人被咬得差点喊出来,但发现自己抓着的人是个女子后,立马收回了手,“对不住!”然后急忙背过身去。少女在被捂住嘴巴时的那一刹那,看到此人的眉眼时觉得有些熟悉,刚想走到他面前看清楚容貌时,他就被吓得急忙跑开了,并留了句:方才府中下人经过,不想被发现,得罪了姑娘,对不住!
少女心中一乐,这少年还挺有趣的!
他暗想:还好及时放开了她,不然他的命根子就没了,不过这丫胆子忒大了吧!那货不会不是女的吧!?恐怖如斯!
“二小姐!原来你在这。你快和我回去,大娘子找你找疯了!以为二小姐你……”
“嘘!恬躁。”蓝衣少女回头看着从拱门跑来的婢女,双眸里蕴着不满,眉头都皱到了一起。
婢女咬着下唇有些委屈,但还是压低了声音说:“二小姐!我们该回去了,不然要被大娘子罚了。”
蓝衣少女指着凉亭说:“刚刚这里有个少年。你说……会是谁?宾客都在前院,他不会也像我一样偷偷跑出来的吧??”
“少年?男的!?天哪,二小姐!若是被人听去,怎么办!若有流言传出二小姐在邹府私见外男……唔唔!”婢女听到蓝衣少女的话语,声音拨高了两个度,但是直接被少女给捂住了嘴巴,一双圆滚滚的眼睛充满了震惊和疑惑。
“你这么大声是怕别人听不见你家小姐在这私会外男吗?小笨蛋!安静点。”蓝衣少女用眼神警告着婢女,婢女急忙点头表示明白后少女才松开手。
“小姐,那你没让他看到你吧?”婢女紧张的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的问。“没有,就是和他说了几句话。”蓝衣少女省略掉了被人看了抱了还捂了嘴的事情。看着亭子遗留下来的东西,直接忽视旁边婢女急得跳脚要来回徒步的模样,沉吟道“东西都没有收拾就跑了,不怕被人发现?难道是邹府的人?”
“二小姐回吧,再晚点就要被发现了!”婢女看见少女没有想回去的模样,着急的劝退。
蓝衣少女满不在意的摆摆手,“谁管啊。”然后开始回忆方才见到的那抹青色身影,嘴角勾了勾。“二小姐,你私自出来你还有理啊?”婢女已经被少女震惊到了快哑口无言。
而完全不知道已经被人盯上的他此时已回到屋内换掉了一身衣服,翩翩然的往前院去了。
“二小姐,你回到府上记得忘记方才在那发生的事情,不然我怕被人传出去毁了二小姐你的名声。”婢女一路上时刻叮嘱着少女,“要是被大娘子知道……”“知画!”苏若涵蹙着眉瞪了一眼婢女,婢女被吓得住了嘴后,便快步回到了前院。
因遵循礼节,邹府前院用屏风分成了两处,将男女分开。他手握纸扇依着墙面站在墙角处,闻到一丝潮味。
“要下雨了。”苏若涵透过窗子望着外面的艳阳天,面目表情的说,“再好的日子,一被打扰了兴致就全无了。”话落,豆大的雨滴就落了下来。
滴滴答答的雨滴伴着被雨打落的花瓣落在青石板上,一瞬间成了一地泥泞。
他睁开眼,窗外的天不知何时已经黑了。找人掌了灯后,屋内一切都清晰了。他的目光扫了一圈屋内落尘的物件后落在了墙角的一个玉脂瓶,瓶内插着一大簇枝干,那大簇枝干差不多已经都败坏了,若没有仅剩的一支红梅存在,都不知道这一团枯枝是什么植物。
他那枯如干枝的手捻着花白的羊胡须,饱经风霜的眼睛充满了回忆之色。
就这么站了好几个时辰回忆,也没有想起他何时见过梦里那个胆大的少女。
“太爷爷,你在想什么?”一个童音从他身后传来,“是在想等身子恢复了给我们讲什么故事吗?”一八岁男童穿着青袍跑进来,脸上笑眯眯的。
桌上的红烛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风吹的猛得摇晃跳跃,像在反抗刚刚来人带来的寒风。
“太爷爷,这是什么花?为何它还没有凋零?而且只有一支。”男童被老人的目光吸引,将目光投向那只红梅。
“熤儿,那是红梅……太爷爷也忘记为何它只剩这一支在瓶里了。”老人疲惫的合上双眼,“许是不久前下人才摘回来,其他的花没它坚强就凋败了吧。”
“太爷爷,年前的风寒还没有好嘛?熤儿和栎儿都等着在听您讲故事呢~”男童摇着老人的手撒娇卖萌眨眼睛。
“应该快了……快了……再等几天就好了。”老人面容慈祥和蔼的望着男童。
“小少爷,太爷爷要喝药了,你还是快回屋休息吧。”管事嬷嬷端着碗走进来,哄着男童离开。男童睨了一眼低着脑袋的嬷嬷,又回头望了一眼太爷爷慈祥的脸,便点头任着婢女牵着他离开了。
老人看也不看嬷嬷一眼仰头喝了药就躺回床上睡了过去。